王 薇(山西傳媒學院,山西 運城 030606)

《婚前故事》是由浙江東陽九彩影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制作的愛情電影，由郭廷波導演、編劇，韓雪、魏大勛、于文霞、韓文亮等人主演，于2020年11月13日上映。影片由三個相互關聯(lián)的獨立章節(jié)構成，講述了三對來自不同年代、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青年男女接受婚前檢查的故事。整部影片在時代變遷中推進，內(nèi)容上“明”“暗”兩條線索相互交織。影片通過“婚前檢查”這樣一個日常生活中頗具儀式感的小事，將時代變遷下個體命運的無奈、父子祖孫代際關系的鴻溝、東西方文化差異的隔閡等復雜的社會議題串聯(lián)起來，使得影片不僅僅是一部講述婚姻與愛情的愛情類型片，而擁有了更加豐厚的社會視角與人文關懷。早在2014年，該片的劇本便入圍了“戛納電影節(jié)中國新影人基金論壇”，這使得影片自上映之初就大受關注。

多線索敘事在國產(chǎn)影片中并不鮮見，多線索敘事中的敘事線索往往在三條及以上。在傳統(tǒng)線性敘事中，敘事線條是單一的，而多線索敘事打破了這種歷時性敘事，轉而向共時性敘事轉變，即非線性敘事。在美國電影理論家羅伯特·麥基提出的“故事三角”理論中，“經(jīng)典設計是指圍繞一個主動主人公而構建的故事，這個主人公為了追求自己的欲望，經(jīng)過一段連續(xù)的時間，在一個連貫而具有因果關聯(lián)的虛擬現(xiàn)實中，與主要來自外界的對抗力量進行抗爭，直到以一個絕對而不可逆轉的變化而結束的閉合式結局。”而在非線性敘事中，“一個主人公”和“一段連續(xù)的時間”等要素都不復存在，設置結局也由“閉合”走向了“開放”的更多可能，在非線性敘事中，時間的錯位、空間的跳躍、因果的倒置等都有可能發(fā)生，有學者將其定義為“通過對已有的線性敘事的某個或某些方面的顛覆來完成自我塑造的，而非以自覺、主動的方式創(chuàng)造出來的某種全新的定式”，從而我們可以看出非線性敘事的主要特征之一——相對性?！痘榍肮适隆肥且徊渴值湫偷姆蔷€性敘事作品，以多線索作為其主要特征。其中，三組主人公的故事以交叉敘事的形式共同向前推進。在多線索敘事模式下，主人公之間的關系存在著彼此相識(《全球熱戀》《北京愛情故事》)、彼此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但自己并不知道、沒有任何關系(《全城熱戀》《咱們結婚吧》)這三種情況，在時空呈現(xiàn)上又有年代遞進(《無問西東》)(《我和我的祖國》)和同一個時空兩種形式?！痘榍肮适隆凡捎昧藖碜圆煌甏摹叭问健睌⑹拢コ尸F(xiàn)出一種具有年代感與歷史感的，人們對于情感與婚姻的態(tài)度轉變。

一、歷史背景下的明暗雙線

影片中的三段故事在形式上獨立成章，內(nèi)容上暗藏關聯(lián)，時代背景分別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20世紀90年代末期與21世紀初期。其中男女主角的人物設置各有所代表性與碰撞性，而每一段故事都通過“婚前檢查”這樣一個具有年代感的情節(jié)設置展開。作為一項在歷史長河中有過特定存在時間的政策，影片對時代的設定契合了該政策存在的時間節(jié)點，體現(xiàn)了歷史合理性。在第一個故事中，魏大勛飾演自由散漫的小鎮(zhèn)無業(yè)青年陳為，韓雪飾演溫柔的外來女性花兒，他們在那個包辦婚姻的年代勇敢地追求自由戀愛，既羞澀又大膽的花兒對于未來有自己的期待，她像一束光一般照進了陳為渴望自由的心，但婚前檢查卻將他們從戀愛的甜蜜拉入現(xiàn)實的考量之中——花兒懷孕了，并否認陳為是孩子的父親。在那個年代，“婚前懷孕”是一個敏感的事件，足以為女孩的未來蒙上陰影。一個小生命的到來讓二人開始認真的審視婚姻——結婚，對于兩個相愛的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花兒與陳為最終的錯過，也充滿了命運的無力之感。在第二個故事中，主角是海外求學歸來的女大學生和她的美國同學，故事發(fā)生在重慶酉陽土家族村落中，在少數(shù)民族的風土人情中，中西文化的差異更加明顯，家族中自行實施的婚前檢查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兩個來自不同國家的年輕人對于彼此生活與成長環(huán)境的重新審視中，“愛情”的分量更重了，它不再僅僅是一種精神上的相互吸引，更是對于彼此價值理念的理解與認同；第三段故事發(fā)生的時代背景在婚前檢查政策即將取消的前夕(2003年我國取消了強制性婚前檢查，改為夫妻自愿原則)，人物設定為云貴山區(qū)里一對各自經(jīng)歷過一次婚姻的大牛與小芳，二人由相親認識，并決定共度余生。他們攜手下山去城里做婚前檢查，一路上經(jīng)歷了種種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卻在到達目的地時被通知婚前檢查政策已經(jīng)正式取消。縱觀這三段故事，由傳統(tǒng)愛情元素占主導地位的純愛類型，到突出戲劇化沖突的喜劇類型，再到充滿了荒誕現(xiàn)實元素的現(xiàn)實題材類型，影片的“三段式”各有側重，風格不同。

“婚前檢查”是影片的明線，也是三段故事的主人公所要共同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考驗。但影片還有一條暗線隱藏其中——在對身體的檢查之外，影片所真正討論的是一對決定走進婚姻的有情人靈魂的契合度。相比于外在客觀條件的差異(國家、年齡、婚姻狀況)，在性格上與精神上的共振才是彼此應該認真審視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是，在每段故事中都出現(xiàn)了女主角扇男主角巴掌的情節(jié)，影片以一種蒙太奇的鏡頭運用方式，以一種情景再現(xiàn)的形式去敘述每一段故事中的情感沖突，并將這種情感沖突融合成一種具有普世性的情感現(xiàn)象——兩個各自獨立的個體該如何面對自己對他人，以及他人對自己的情感。這其中既充滿了命運的無力之感，也更能夠與受眾產(chǎn)生情感共鳴，同時，讓三個各自獨立的篇章在精神氣質(zhì)上更加融合，也讓影片更能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

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提出小說對位法的必要條件是“各線的平等”和“整體的不可分割”，在多線索敘事的影片中也同樣如此。三段故事中，以時間順序遞進，少了任何一個故事都不能構成影片作為一個藝術文本的本身。這三段故事的結局有喜有悲，但都共同討論了同一個情感議題。并且，除了“婚前檢查”這一明線上的主題連接之外，在各線索縱向發(fā)展的同時也有著橫向的共振。從愛情觀，到婚姻觀，再到家庭觀，“婚前檢查”就像是一道被設定的門檻，故事中的主人公都在這結結實實地絆了一跤——走入婚姻，遠比單純地討論“愛情”來的復雜。在經(jīng)歷了對這道門檻的重新審視后，那些退縮了的，像陳為和花兒，是遺憾的現(xiàn)實主義者，而那些無畏他人的眼光攜手前行的，像大牛和小芳，才是生活的浪漫主義者。

二、愛情拷問下的時空對話

正如上文所述，影片所講述的三段故事分別來自三個不同的年代。在類型化漸趨明顯的當下電影市場，愛情類型片的內(nèi)容創(chuàng)意度亟需提升，《婚前故事》的出現(xiàn)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與思路。影片聚焦于“婚前”這樣一個特殊的階段，對于“婚姻”的既定性與未完成性同時為影片帶來了現(xiàn)實與浪漫的元素。三個不同的年代也通過影片對愛情的思考與拷問形成了跨越時空的對話。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到21世紀初期，影片中的三組平凡的個體見證著歷史的的演進，由個體記憶串聯(lián)起整個社會的共同記憶。從這個角度來說，《婚前故事》具有一定的平民史觀意義，人民經(jīng)歷著、感知著，同時見證著歷史，歷史也在不斷地滲透著、建構著、書寫著個人生命。影片通過個體生命在歷史存在中的情感敘事，呈現(xiàn)出三段具有集體敘事特征的歷史時空。

陳為與花兒的故事具有濃厚的時代氛圍。包辦婚姻與自由戀愛的沖突折射出一個時代的婚戀觀念，陳為的叛逆是對個體自由與個體價值的追求，而花兒的出現(xiàn)正是陳為沖破傳統(tǒng)觀念桎梏的突破口。他們一起去錄像廳過夜，盡情地表達自己內(nèi)心真摯的感情……這些在那個年代下非常“出格”的行為，是陳為青春恣意的吶喊?；▋旱膽言袨檫@份恣意增添了一份沉重，在時代政策下，個體的選擇是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厚重；第二個故事中的民族認同與文化認同感更加強烈。在這個故事里，“婚檢”不僅僅是指醫(yī)學概念上的身體檢查，更是源自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種民俗婚姻的儀式感。在影片有意營造的喜劇氛圍中，土家族的宗親對“洋女婿”的屢番考驗讓人無奈又忍俊不禁，文化差異與代際矛盾下強烈的隔閡感體現(xiàn)了兩位新人在生活習慣上的巨大不同，能否互相理解、包容與認同，是他們是否能夠攜手走下去的基礎。隨著改革開放的進程，中外文化的交流逐漸頻繁，各國人民情感上的溝通與往來也增多了。在這種大時代的背景之下，個體的感知與對于民族的認同日漸深刻的連結起來。

最后一個故事中體現(xiàn)出明顯的荒誕性特征?！盎恼Q是指缺乏意義，和宗教的、形而上學的、先驗論的根源斷絕之后，人就不知所措，他的一切行為就變得沒有意義，荒誕而無用”，荒誕是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一種考量，也是人在對自身與世界關系的審視中產(chǎn)生一種生命體驗。在影片中，往往通過對一些充滿了荒誕感的情節(jié)的運用，對主題起到強調(diào)的作用。正如大牛與小芳一路經(jīng)歷千辛萬苦前往城里做婚檢，卻得到了強制性婚檢已經(jīng)取消了的答案。影片用一個已經(jīng)“消逝”的答案為他們這一路跋涉增添了“無用”的性質(zhì)，但大牛和小芳卻是這三對即將步入婚姻的情侶中對待愛情最為堅定的一對——影片以這樣具有張力的設定方式傳遞出愛情的本質(zhì)與其他任何無關的價值觀念。無論是婚檢中出現(xiàn)的意外，還是通過婚檢所體現(xiàn)出的生活與成長環(huán)境的差異，“婚檢”僅僅是一個具有時代性的矛盾點，卻并不是阻擋感情生發(fā)與發(fā)展的根源。無論時代如何發(fā)展，政策如何變化。愛情的本質(zhì)都是淳樸與真摯，影片以具有平民史觀的時代跨度設置，將愛情故事放置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之下，留給人們對于愛情本質(zhì)的深刻思考。

《婚前故事》講述了三對年輕男女即將奔赴婚姻的愛情，通過不同的時代設定，影片解讀了在不同的時代下人們眼中的愛情關系，以及這種時代特征投射在個體身上時產(chǎn)生的強大力量。三個婚前故事，三次婚前檢查，女生打出的三個耳光——影片完成了對三個時代中婚姻關系的一次回顧。對于愛情忠貞的思考、中西文化的碰撞、貧窮的生活中破土而出的愛情……三種不同的情節(jié)設定共同完成了影片對于愛情的藝術解讀。同時，也促使銀幕外的觀眾進行對于愛情本質(zhì)的一場思考，“愛情”究竟是什么？愛一個人究竟意味著什么？兩個人所構建的生命力是一次成長亦或是妥協(xié)。在影片之外，值得思考的還有很多。

但不得不提的是，影片在對于情節(jié)的處理上存在著瑕疵，不同年代的故事之間的銜接稍顯不流暢，對于每個故事結尾的交代也有略有倉促，尤其是陳為和花兒的故事結尾?；蛟S是創(chuàng)作者有意營造一種開放式的結局以供觀眾思考，但無疑給影片整體的架構增添了一種粗糲之感，與影片整體探討情感的細膩氣質(zhì)不相融合，這也正是影片上映以來主要被詬病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