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 | 王志軍 編輯 | 王芳麗
白河峽谷
1
從白河堡水庫出來,
時而湍急,深澗中嘯叫,
時而平緩,穿過河谷平整的玉米田。
大轉(zhuǎn)彎處猛然掉頭——
勒緊的山姿一聳,更顯峻峭。
就這樣,緣矗矗崇山間
一百多公里大裂縫,左闖右突,
經(jīng)延慶、懷柔匯入密云水庫。
這條深青色束帶,
串起兩岸奇峰、怪石。
木化石群啊,滴水壺啊,云臺攬勝啊,
捧河灣啊,黑龍?zhí)栋。煜善侔 ?/p>
一座座度假村、農(nóng)家院,
漂流站、攀巖場,還有私圍的野餐點(diǎn),
在夏天招攬著城里人。
到云蒙山北麓,峽谷達(dá)壯闊極致。
而中下游,被一道道簡陋堤壩
隔成數(shù)段,為把水留在自家地盤。
可它并不受此拘束,這不歇的漫游者
啜飲沿途山泉,
收集兩岸雨水和瓶瓶罐罐。
四季在它的體內(nèi)變幻:
春天的瘦金體,盛夏豐腴成蘇軾。
而秋天紛紛灑灑的寫意
凝結(jié)到冬日嚴(yán)峻的蝕刻中。
它讓石頭生出野花,花蕊長出蝴蝶。
讓果核一眨眼就變成大樹
又一眨眼垂?jié)M野果。這峽谷的生命之神。
一日日精讀巖冊,向深處鉆研
以鵝卵石占卜。
一年年沖刷山和云的倒影
更新著錯落的山村,為這里人的想象
注入激情和柔訓(xùn)。
并讓那些野長城上的山羊
下來飲水時,瞅見睿智、滑稽的臉。
2
空曠河谷中,他是那么小一個。
從水邊搬起石頭,往回十幾步
拋到河灘地頭兒。
這些石頭嵌進(jìn)沙土,連成一條虛線
間距足有一尺。
不能阻擋河水漫上來,
也不能防止土被雨水沖走。
“圍上就自己的了。
長得不好,有時還被淹。
但總得找點(diǎn)事干?!?/p>
去年的棒茬被冬天磨爛了尖角。
他坐在剛搬來的石頭上,
正對著北岸那面高聳的崖壁。
“上面什么都沒有。
原先有人上去種樹、放羊,
現(xiàn)在路早被草長死?!?/p>
抽完煙他站起身,繼續(xù)到河邊搬石頭。
一塊又一塊,一趟趟往返。
這就是他一天的工作。
經(jīng)年累月他就在這兒,世輩相傳的地界
與山相對,建造著一座
流動的營盤。
那屏蔽并吸附了他人生的巖壁
晝夜互為顛倒的負(fù)片,
把生活的反面凸顯出來:
變遷中某種枯寂的美。
而白河,那永遠(yuǎn)年輕的綠水
穿過桃花林,沿收窄的峽谷拐向東南
帶走每日光與暗。
3
光瓣堇菜,春天第一聲童音。
在它們紫色小合唱中,螞蟻運(yùn)糧隊(duì)
往老杏樹下搬運(yùn)。
而整片野杏林淡粉色火焰
在山崖上熏染著煙痕。
樹頂,長尾巴簾子信筆涂點(diǎn)。
松鼠對著樹洞,仿佛那是面鏡子
做著喜劇演員的表情,
瞳孔中謝幕的落日在燃燒。
貂鼠翻動河底的石頭
松動了整個峽谷。
之后野李的變色燈籠,照亮整個夏天。
桃子蘋果膨脹
黃杏熟透就落在地上。
毛栗子句句刀子嘴
核桃樹,在秋天握緊小拳頭。
北風(fēng),九月底就把彩旗插過山脊線。
那時大灰天鵝、黑鸛、白尾海雕、震旦鴉雀,
都在遷徙路上,俯瞰山嶺間
那條銀帶微微發(fā)亮。
而留下來的鳥兒,閉緊喉嚨
將本地氣候、地形攝入合攏的舌骨。
并忍耐著它所能承受的那份冷漠
和一點(diǎn)點(diǎn)愛
雄偉的長城屹立在白河大橋旁,像衛(wèi)兵一樣守護(hù)著白河和密云水庫。
以絨羽中那燭跳動的心。
5
峽谷西端,兩山之上,
幾片枯草場猛烈燃燒,火苗罩著黑煙
向中天擴(kuò)散。
深青色的河中火勢也在蔓延。
光留給山野最后的安慰,
以便它平和地度過夜晚。
山影中,豎起一柱柱炊煙。
半山腰幾戶房子——看不見路
像被創(chuàng)造它的人直接擺在那里。
此刻,在大橋上,那個紅色的蛋
正被V型敞口咽下。
暮色吸附著光和色彩
以黑白還原更質(zhì)樸的真理。
一切被推入黑夜忘卻的沉睡
包括那難熬的痛苦。
水流從橋下穿過,消失在峽谷深處
只剩下開荒地上的稻草人
孤單地等著鳥兒造訪。
暗夜中的河,如深眠中激蕩的夢:
另一種生活,另一重天地。
月亮,星光,在水流逆鱗上躍動。
那無思無慮的水聲
似乎在說:行樂當(dāng)及時。
又似乎在說:生命的悲劇,就在它的流逝,
沉湎于嬉鬧,忘記了那聲音
本可用以贊美,
或祈禱,向我們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