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前茶

單位附近一家西式簡餐店關張后，原址重開了一家面館，是明朗軒敞的極簡裝潢，松木條案，檜木桌椅，老藍布印染的幌子上，灑脫地寫著一個“孔”字，那是30多歲小老板的姓氏。

面館只做三種面，切雞面、肥腸面、豆渣餅面。最奇的是，每周面館都要關門兩天——周六周日休息，卷簾門拉下，人跡皆無。

眾人唏噓，競爭激烈的餐飲業(yè)，這么佛系的小老板，到底存著什么心思？他家的面賣得不便宜，面條請了師傅自制。二十斤面條中要打入五十個金黃燦爛的鮮鴨蛋，而且不用揉面機，全靠師傅像打夯一樣有節(jié)奏地騎坐在竹杠上來來回回地壓制面團，讓面長出那根彈牙利索的芯子。

他家的雞做起來也繁難，只選現(xiàn)殺不超過兩小時的本地三黃雞，腌制后，晾兩個小時，收盡水分，入油鍋炸，炸到雞身泛出金黃色，再下鍋鹵制兩個半小時。鹵湯中放入的香料包要用到三十味香料，這是老板的鎮(zhèn)店法寶。此雞鹵好后斬塊，客人點面，再加入紫蘇花椒花生炒，進一步令雞肉彈滑入味，才配做切雞面的澆頭。在面店里，從榨豆?jié){的老父親到壓制豆渣餅的老媽媽，從洗大腸的老板娘到不厭其煩向整雞上澆淋醬料的老板，全家人都明檔操作，接受食客的監(jiān)督。當我問起為何要“做五休二”時，老板小孔捋起袖子讓我看手臂上敷著的跌打膏藥：你來嘗試收拾這十五只雞，每只雞腌制時淋醬料三十下，一下也不能少，每只雞剁三十刀，也就是四百五十下。醫(yī)生說，我右肘勞損，需要緩沖。

在遷來我單位附近之前，他家已經(jīng)在城市的另一頭開店近20年。父親65歲這年，小孔接過面店生意，就與全家人商量“做五休二”，而且要把面店里常年供應的十種面縮減成三種。絲滑濃稠的豆?jié){白送給顧客潤喉，不再使用便宜的機制面條，但面的單價要提高。

初聽到小孔的提議，父親的臉像黃梅天的生鐵，冷得可以滴出水來。他疑惑地說：顧客是上帝，顧客想吃什么咱就得做什么，你怎么能讓大家來遷就你？還有，做生意的人哪有什么節(jié)假日，人家越閑咱們越忙。

面對父親的質(zhì)疑，小孔道出自己的想法。他認為把十種面收縮成三種是為了更好地做好品控，這才能做出好口味和好口碑來。而且如今的門面地處市郊，做的是周圍寫字樓的生意，周末的生意是最差的。小孔不愿犧牲全家人的生活品質(zhì)來獲得只有平時三分之一的收益。

對于“做五休二”，小孔還有著更深的考量。為了保證產(chǎn)品品質(zhì)，他每天凌晨四點半就要去批發(fā)市場選購食材，再到晚上九點面館打烊，一天工作超過十六個小時。他認為人的精神和體力用到極致，就像撐松了的皮筋，手一松，再也不能回彈到原位。這樣全年無休地做同樣一件事，一定會特別厭倦。

父親嘆道：你就想著玩，做生意不踏實。

小孔挺了挺腰桿，鄭重回應：正因為我想做好面館老板，才需要休息。對我來說，陪孩子去公園放風箏是休息，陪你們外出欣賞風景也是休息。我覺得過日子就像聽交響樂，一定要有舒緩的段落。那種從頭到尾都烈火烹油的日子，不是我要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