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晶
哈爾濱師范大學
傷時情懷是指文人在作品表現(xiàn)出來的感嘆時光飛逝、人生短暫的生命意識,在作品中通常表現(xiàn)為傷春悲秋、及時行樂以及對物是人非的感慨和對生命長久的美好祝福。晏殊詞無論是在寫離別相思的作品中,還是在感嘆時光易逝和臨宴祝壽的作品中都貫穿著濃厚的傷時情懷。
晏殊號稱太平丞相,富足生活使他對時間流逝和生命短暫有著不同常人的體會,其詞在雍容閑雅的氣質中透露出掩抑不住的傷時情懷,這種傷時情懷并不是富貴者的“無病呻吟”而是將其對春去秋來、花開花落的真實感知上升為一種宇宙無限、人生有限的生命意識,《浣溪沙》是一首將晏殊的傷時情懷發(fā)揮到了極致的詞: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此詞,上闕在“新”和“舊”的對比中表達了物是人非的懷舊之感。下一句情感進一步深入,將物是人非的傷時懷舊之感通過“夕陽”這一意象升華為對人生短暫、時光飛逝且一去不返的惋感嘆和惋惜,這種對時光逝去的感嘆,正是晏殊傷時情懷在作品中的表現(xiàn)。下闕通過對“花落”“燕歸”表達了對花兒凋零飄落以及春天消逝的感傷,而這種感傷正是時光流逝和時間一維性所造成的,詞人的傷春其根源在于傷時,是對時光飛逝不可逆、人生短暫的感嘆,是其傷時情懷在詞中的一種展現(xiàn)。此外,在《更漏子》(塞鴻高)、《清平樂》(春花秋草)、《清平樂》(秋光向晚)等中作者也都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傷時情懷。
當然,晏殊詞中對傷時情懷的表達并不總是如《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這樣直接的,在其以寫閨情相思為主的詞中,傷時情懷一般是摻雜在相思懷人之情之中,通過對人的相思表達了對時間一維性的感傷,例如《清平樂》(紅箋小字)雖是懷人之作,但在懷人之中所流露的對時光逝去的感傷之情,正是源自詞人內心深處的傷時情懷: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這首詞是詞人寫給其知音的作品,詞的最后寫“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表面上看對愛人的思念,那個人已不知身在何處,詞人思念只能跟隨流水悠悠東去、綿綿不絕。事實上,人面的不見歸根結底是時光流逝造成的,而后半句“綠波依舊東流”水的東流正是時間流逝的象征,時間的流逝正如東流的水從不曾間斷過。晏殊臨宴祝壽的作品多為應酬之作,內容以描寫壽宴場景、表達祝福為主,偶爾帶有一些歌功頌德的成分,但部分詞作仍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傷時情懷。
《楚辭·九辯》道“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中國古代文人內心普遍極為敏感,他們能敏銳地感知到蘊藏在花開花謝、春去秋來之中的時光飛逝并為之黯然傷懷,繼而形成了詩歌中傷春悲秋的文化傳統(tǒng),晏殊詞傷時情懷的產(chǎn)生自然離不開傷春悲秋的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
此外,劉熙載在《藝概》中曾說過“馮延已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晏殊詞在語言清新俊逸上深受馮延巳影響,然而馮詞對晏殊詞的影響不僅局限于語言層面,其詞中濃郁的憂患意識也對晏殊詞創(chuàng)作影響巨大,例如馮詞《春光好》(霧濛濛)在描繪春日美好的同時感嘆到“人生得幾何?”,表現(xiàn)了詞人對人生短暫、變幻無常的人生憂患意識。而晏殊的《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同是感嘆人生短暫的作品,但是其不僅局限于對人生短暫的悲嘆,作者在表達傷春之情、人生短暫的同時表現(xiàn)了對宇宙人生的哲理性體悟,最后得出了應珍惜當下所擁有的一切的感慨,這種對宇宙人生的體悟正是晏殊傷時情懷的體現(xiàn),也是他受馮延巳憂患意識影響又有所升華之處。
晏殊有“太平丞相”稱號,雖有幾次被貶謫的經(jīng)歷,但與其他文人相比他可以說是一生富貴。這種富貴生活使其詞中的傷時不再是以往文人作品中具體的與自身不幸經(jīng)歷緊密聯(lián)系以表達自我壯志難酬、懷才不遇之情,而是在雍容閑雅的氣質中蘊含著對時間流逝的淡淡感傷,并將這種感傷和悲嘆上升到為了一種廣泛的生命意識,繼而賦予其哲理化特征。
晏殊雖官至宰相、生活于太平之世,但其詞中始終貫穿著濃郁的傷時情懷,這正是在傷春悲秋的文化傳統(tǒng)、馮詞的憂患意識、貴族般的生活以及詞人敏感內心的綜合作用下而形成的。雖然在這種情懷的影響下有時會出現(xiàn)一部分消極頹唐的作品,但瑕不掩瑜它更多的是警醒人們珍惜當下時光,是晏殊關于宇宙人生哲思的體現(xiàn)。晏殊的傷時情懷不僅影響了當時的詞體創(chuàng)作心態(tài),對后世文人在詞中生命意識的表達也具有啟發(fā)作用。研究晏殊詞的傷時情懷,對理解宋初的文化心態(tài)乃至宋一代的文學思想都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