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川

把古老的經(jīng)書念成青翠的鳥鳴

樹木長得很快

很快，就高過了山上的寺廟

鐘聲穿過樹的年輪

有些延遲和失真

讓上山的梅花

一再走錯季節(jié)

還是喜歡從前的時光

寺廟聳立，樹木正值幼年

圍坐四周，如一群小沙彌

把古老的經(jīng)書

念成青翠的鳥鳴

晚宴

一只鳥的出現(xiàn)，與風(fēng)

肯定有著微妙的關(guān)系

風(fēng)吹開一朵花，我看見

一些人的身體被花香

取走。河水把鳥影

和花瓣掛在波濤上

我經(jīng)過的時候，它故意露出

一些好看的漩渦

風(fēng)在漩渦里忙來忙去

像在準(zhǔn)備一場晚宴

側(cè)身

拉上窗簾，留下小縫

只有側(cè)身進(jìn)來的事物

才有足夠的空間

容納我雜亂無章的生活

想弄出一縷細(xì)微的風(fēng)

天暗得像要從身體里

掏出什么東西。耳朵里的蟬鳴

如針，刺著窗外的陰沉

街樹、房屋、天空的云

都是靜止的，只有我

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

想弄出一縷細(xì)微的風(fēng)

讓這個下午搖晃一下

飛出一只鳥，或者別的東西

把我散亂的目光收攏

集中在護(hù)欄蛛網(wǎng)

那只瓢蟲漫長的死亡上

凋落

風(fēng)，吹亂世界

風(fēng)，吹倒萬物

風(fēng)，讓一個遍體鱗傷的人

亮出來，花瓣一樣

凋落。每一瓣

都有優(yōu)美的弧線

每一條弧線

都是隕星發(fā)光的尾巴

拉著病中

緩緩下墜的地球

濃蔭里

榕樹撐起的濃蔭里

草在長，蟲在叫

螞蟻在陰影的邊緣

爬行。葉子縫隙

漏下的光，針一樣

補著葉子的缺口

一塊假寐的石頭

捂住翻身的想法

它不想讓身上的蝸牛

摔在地上，用痛

把死去的時光

再一次砸醒

停頓

早晨，鳥叫得很歡

窗外有人走過，他們讓鳥鳴

斷斷續(xù)續(xù)，像一個老人在說話

又像桂花，開一朵

又開一朵，中間的停頓

可長可短，但必須有

這讓時光的流逝

不再驚悚，甚至有些美好

如我的頭發(fā)，今天

掉幾根，明天

又掉幾根，中間的停頓

容我忙完一天的事

虛構(gòu)

偶然一瞥，樓角那輛電動單車

和一個揉皺的紙團(tuán)沒什么兩樣

它停在那里，仿佛只是為了讓我

想象：它的主人是男的

還是女的，是單位的職工

還是外來辦事的，是上樓去了

還是去了別的什么地方

我的內(nèi)心突然多出了一個人

陌生的人，總讓我的思想走神

直到煙頭燙傷手指，慌亂中

我碰倒桌上的水杯，還未完成的詩稿

一下子模糊，詩中所有的人

只剩背影。第一個轉(zhuǎn)頭看我的人

就是那個騎電動單車的人

他被我虛構(gòu)，卻又虛構(gòu)了我的生活

每一片落葉里都有一匹馬在奔跑

秋風(fēng)吹涼人世

每一片落葉里

都有一匹馬在奔跑

我看見另一個我

騎在馬上，越來越遠(yuǎn)

揚起漫天灰塵

如屏障，把我隔開

我只能聽見

越來越弱的馬蹄聲

刀一樣從心上劃過

收刀時，還故意

往深處捅了幾下

仿佛有什么東西

還沒有搗細(xì)

枝條們都有一致的方向

離地不到六尺

那些樹就開始分枝

兩枝，三枝，或者更多

像兄弟分家，東西南北

涇渭分明。再往上長

那些枝葉又交錯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雖免不了家長里短

磕磕碰碰，但從遠(yuǎn)處看

始終嚴(yán)絲合縫、渾然一體

鳥，在枝條間跳來跳去

扮演著和稀泥的角色

它們不知道，風(fēng)起的時候

枝條們都有一致的方向

對生活我依舊持有幻想

對生活我依舊持有幻想

一陣小風(fēng)吹來，我看見蝴蝶

在草尖旋舞，把夢境的絢麗

嵌入春天。迎面而來的事物

像熟悉的老朋友，微笑著走過

留下一些似曾相識的東西

敲打我僵硬的膝蓋。我把傷口

開成花朵，讓蜜蜂釀蜜

并把蜜，涂在螞蟻經(jīng)過的路上

我渴望螞蟻把我搬到高處

像一粒遺漏的糧食，讓陽光

褪去霉斑，露出隱秘的黃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