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丁玲
我的高山不高,但在我心里,沒有他山可以超越。其實(shí),它是一座南方那種很常見的小山,由幾個嶺頭連綿而成,不知道最初給它起名的人有何等的氣魄,給了它這樣一個必然令他山嫉恨的威名,雖不能雄峙天下,但也可輕易誘發(fā)人悠悠吐出“有仙則靈”的慨嘆。
有仙?無仙?高山上倒有一塊“毗耶靈石”,流傳已久的故事,加上飄飄的白云,總是讓人浮想萬端,翩然神往。這些繞山白云,億萬年飄來而飄逝,不知何處為蹤,直渺茫在代代守山人的心底,再經(jīng)時光的輕紗蕩開,就把高山氤氳成了人們心中的一座仙山。
高山就靜臥在我生活的縣域中心稍偏東北方向的位置上。從山下遠(yuǎn)遠(yuǎn)看去,起伏隆起的山形像是蓮花寶座,上面的高山神廟猶如如來佛祖堅(jiān)實(shí)的后背,佛主順勢盤坐垂放的左手掌上是一片小空地,有蒼邁卻翠綠的古樹、漢時石碑和七級瞭望塔,也有一處簡易的停車場。佛主的右手好像在指著膝蓋下的地方,那是懸落在眼皮底下的一畝方塘。這一畝方塘之水,說來十分神奇。這里海拔193 米,說不上高,但不接海不通渠,也沒有山溪注入,方塘之水何以長年不干涸。這一池山頂上的寶貴神水,大概是憑借自然的饋贈和長年的自我修煉來獲得的永葆青春和長生不老吧。踏訪池塘,遇見的是一方別樣的景色:天光云影拂照大地,高山神廟巍峨莊嚴(yán),花草垂姿倒映塘中。從池塘邊上抬頭四望,山清水秀,草木葳蕤,安詳寧靜。此時,人在水邊,身在嵐中,會想起朱熹先生說的“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一生所倚,不作妄想,終明白所有的源頭活水,都是要自己去尋蹤問源、開渠引流的。我想,高山的靜美景致之外,還有它令人無法漠視的靈妙之功,就是以一仞靈石、一池碧水,甚至香火不絕的山神、造化棲息在此的萬物,照亮生活在山下的人們的前世今生,讓人們找到流向心靈的圣潔的源頭活水。
看高山的考察記錄視頻時,我注意到來自臺灣的國學(xué)大師曾仕強(qiáng)教授到過高山考察。曾先生行走在高山上,時而頷首拾級,時而微笑低語,時而仰望蒼穹,看樣子他好像是感受到了高山上空的不一樣。此時,我也不由得望向高山的天空,突然發(fā)現(xiàn)山上的云彩格外迷人,藍(lán)色的云朵純粹、清新,又有氣質(zhì),浮動的白云飽滿生動,好像也眨眼望著我,使我如墜靜虛。只見片片祥云藍(lán)白相間,漂移著一股別樣的仙氣,攜手并肩,守護(hù)山嶺層林,俯視蒼生。祥云似乎離我很近,近得就在睫毛底下,就在我的呼吸中,簡直不需爬上瞭望塔就可以采下一朵,若能再肆意地騰云翱翔一番,那一定很妙曼。突然間,我明白了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來高山許愿了,或許在這里他們可以有一場與山林和天地的對話,下山時可以帶走一片云彩。
高山在斯,心心念念。在這座小縣城里,在不斷疊加的歲月中,每每晨昏之時、雨霽之后,天光尚好,山色撩人,總喜歡獨(dú)自去登高山。在多次的心馳神交中,得以細(xì)看高山,還別說高山真是美。它的美,不是一時的幻彩奪目;它的美,是永恒的靜水深流。夕陽西下,我又登臨嶺頂,極目遠(yuǎn)眺,四方嬌媚,盡收眼底:它的北邊北部灣海面上,泛著金色的霞光,點(diǎn)點(diǎn)白帆出沒于煙波,影影綽綽;它的東邊是柔美清麗的的文瀾江,水如玉帶般穿小城而過;西邊是新盈漁港,港道岸邊,椰樹搖曳,炊煙裊裊,碧波之上往來船只犁浪如梭,都載著一船船滿滿的希望;俯瞰南邊,自然是這座煙火小城的全貌,城中區(qū)域,處處熱鬧,車流人行,世相升騰,樓房街道皆是方塊加線條的素描;城外村莊,屋舍井然,茫茫鄉(xiāng)野,阡陌縱橫。世界那么無垠廣大,在高山之下,這一方天地依然是百里風(fēng)煙,處處藏著世外桃源……人在高山之上,感受著飄過鼻息間清新的負(fù)氧離子,心曠神怡自不待言。突然發(fā)現(xiàn),它的美是呼應(yīng)的美,是互繞的美,也是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美,而我在這里待久了,也自然美在其中了,只是衣帶漸窄樂不思蜀了!所以,登臨高山,盤桓嵐煙,穿行茂林,向草觀花,哪怕日落黃昏,晚風(fēng)襲來,依然不愿與山神道一聲再見,不舍得抬步下山,想做一個暫時的山客,沉醉山中。
日子久了,常常很想念高山。不得常常去見它,就常常站在家里的最高處獨(dú)自眺望它,自然是沒有獨(dú)坐敬亭山的憂思與寥落了。我最喜歡早上眺望高山,從它的身邊、它的方向看朝陽升起別有感覺,紅彤彤的旭日穿過大海、越過山巔,從多少光年的背后照在我的臉上。剎那間,我突然感覺心中也滿是明媚的光亮,片片黃如金、芳如花的陽光飄動在我行走的思緒中,驅(qū)走我沉落暗室中的陰霾。剛開始眺望它時,于我而言是一種極速的心跳,覺著這大自然賜予我的一切是如此曼妙與美好。慢慢地,從高山的晨景里,我見山見水見朝陽見萬物,始覺萬物有靈,陪伴和化蘊(yùn)著蕓蕓眾生,化點(diǎn)點(diǎn)腐朽為神奇。
后來,再眺望高山時,我感覺自己長大了,分明從高山的層層疊疊里看見了自己的燈火闌珊,看到了那個麋集美好和落滿歡喜的內(nèi)心世界。
對了,我的高山就叫高山嶺,就在我棲身的五里之外,在我與它日繼一日相望的視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