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祥

云 朵

老師在評講試卷。

云朵趴課桌上。老師說云朵，坐好了聽講。云朵就坐好了。老師繼續(xù)評講。云朵又趴課桌上了。老師火了，兇云朵，還讓云朵站起來。云朵就站起來了。

云朵一直站到下課鈴響。

老師離開教室時，說云朵，跟我來。

云朵就跟著老師走進辦公室。

老師坐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云朵站在辦公桌邊。老師把試卷拍到云朵面前，說給我重做一遍。云朵就低了頭，開始做。老師雙手托腮看著云朵。云朵臉上被老師看出了汗。眼角也開始熱。云朵從第一大題看到第五大題，又從第五大題看到第一大題，竟然一道題也沒做。老師出離憤怒了，啪一拍桌子，兇云朵，說這試卷，課堂上剛講了，竟然還是不會做，你這是怎么了？云朵不作聲，但眼角，卻掛出了淚滴。老師仍然出離憤怒，仍然兇，考試不會也就罷了，這剛講了，竟然還是不會，你、你……老師顯然是氣很了，話都說不連貫了。老師停了會，又啪一拍桌子。老師說，放學拿回去做，下午交過來。云朵拿著試卷，走了。

老師盯著云朵的背影，心里直納悶：這云朵，成績一向很好的，這次考試怎么會考這么差？剛講過的題，居然都不會做？怎么會這樣？老師這樣想著，就聯(lián)想到云朵近期的表現(xiàn)來，多么好的一棵苗子，怎么就不往好里學呢？

老師，云朵跟人打起來了。班長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老師從椅子上彈起來，向班里跑去。

云朵騎在馬小鷹身上，正揮舞著拳頭打。馬小鷹雙手護著臉，媽呀媽呀地喊。老師簡直是出離憤怒了。老師一把扯過去云朵，兇，反了你？云朵見是老師，眼神就有些躲閃了。云朵指著正從地上爬起來的馬小鷹，說她把我的試卷撕了。馬小鷹說，就你那點分數(shù)，還要試卷干嘛？云朵又抬起手，老師呵住云朵。

老師把云朵還有馬小鷹都叫去了辦公室。

老師坐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馬小鷹站在辦公桌邊，云朵站在馬小鷹身邊。老師讓馬小鷹說了經過后，就讓她走了。云朵也準備走，但被老師叫住了。老師啪一聲拍了下桌子。老師說，云朵你看看你，成何體統(tǒng)？老師說，云朵你竟然騎在馬小鷹身上打人家？老師說，云朵你反了你？老師訓著訓著就出離憤怒了，老師從椅子上站起來，還抬了左手，但老師抬起的左手又慢慢耷拉下來了。老師說云朵，真想揍你？但老師沒有。老師坐回椅子上，看著云朵直出大氣。云朵說老師，你怎么生氣了？云朵說老師，馬小鷹撕我試卷在先，你怎么不訓她？云朵說，老師你不問青紅皂白，你偏心？云朵還說……老師啪的拍一下桌子，兇云朵，反了你？繼續(xù)兇，給我滾回家去——

盯著云朵離去的背影，老師納悶：這云朵，一向很乖的，怎么出手打同學？還敢頂撞老師？老師這樣思想著，就覺得云朵有些反常了。

下午上課，云朵的座位空著。

第二天也是。

老師慌了。

老師趕到云朵家時，太陽已落山了。老師看見云朵背著一籃豬草滿頭大汗地回來時，老師心里的怒氣就沒了。老師幫云朵卸掉豬草后，就坐在門前的大樹根上。云朵忙忙倒了一碗開水，送到老師手里，轉身進屋將媽媽扶出來了。媽媽坐到老師身邊，一把抓住老師的手。媽媽說，老師，云朵這孩子很懂事的，她爸上山采藥摔死后，見我?guī)е≈沃@個家，就吵著不上學了，幫我干活，十來歲的孩子，怎么忍心不讓她上學？昨天跑回來，說被學校開除了，問啥原因，她也不說。我就尋思等病好了去學校問問呢，老師你來了。孩子小，不懂事，老師你就多擔待些，千萬不能讓孩子退學呀？媽媽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老師忙忙勸媽媽，說沒有的事，云朵是好學生，學校怎么會開除她呢！媽媽這才止住哭。老師目光移向云朵。云朵低了頭。

云朵輕輕拉著老師衣角，悄聲說，老師，就讓學校開除我吧！還說，老師你也看到了，媽媽需要我！又說，我要退學幫媽媽，媽媽不讓，要是被學校開除了，媽媽就沒有辦法了……

老師攬過云朵。

老師說，那試卷，你是故意的？

云朵點頭。

老師說，那打馬小鷹，是給老師演的戲？

云朵點頭。

老師抬手點著云朵的額頭，說云朵你……

老師站起身，拽著云朵就走。

天空，有一輪明月升起。

云 層

日頭正往山坳里墜。

云層背好籃子，對白玉說，走，打豬草去。白玉將書包放到木桌上，仰臉看著天。白玉的意思，云層明白。但云層還是堅持去打豬草。白玉只好跟著云層走了。

到了后山，日頭連影兒都沒了。

云層催促白玉，說白玉你快點，啥時這籃里滿了，啥時回。白玉沒做聲，但手里的鐮刀卻飛舞起來。山里的孩子，割豬草是拿手活，白玉雖說才念二年級，但割豬草，并不遜云層。白玉正割著，一條蛇從草叢里爬出來。白玉扔了鐮刀，躲到云層背后，說蛇、蛇……云層也看見了那條蛇，心里也怕。但云層還是將白玉推過去說，一條水蛇，割！還說，水蛇沒毒，割！白玉不敢。割！云層威脅說，再不割，就把你撂這兒？白玉看看越來越重的夜色，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割。

回到家，白玉撲到奶奶懷里放聲哭起來。

奶奶摟著白玉，鼻子也酸酸的。奶奶說，乖，姐姐又欺負你了？白玉就邊哭邊將事情的經過講了。奶奶假裝打云層，還說云層，你是姐姐呀，姐姐怎么可以這樣待弟弟呢？

白玉這才不哭了。

吃過飯后，云層攤開作業(yè)本，開始做作業(yè)。白玉也攤開了作業(yè)本，做作業(yè)。姐倆學習都挺好。云層還是班里的學習委員。云層念四年級。云層的作業(yè)，白玉看不懂。但白玉的作業(yè)，云層可是都會。云層每次做完作業(yè)后，就開始檢查白玉的作業(yè)。今晚，自然也不另外。白玉成績好，作業(yè)都會做，只是今晚，云層發(fā)現(xiàn)錯了一題。云層就給白玉講，然后讓白玉重做。白玉聽講時，是聽懂了的，不知怎么重做時，又做錯了。云層就讓再重做，還罰做一題。白玉把題做對了，罰做的題又錯了。云層就讓再重做，再罰。這樣下去，白玉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云層就揪白玉的眼皮，還兇他。白玉就不愿意了。白玉跑去找奶奶。

奶奶摟著白玉，說云層你看這都啥時候了，都給我睡覺去！

云層不。云層拽過白玉，說今兒你不把題做對，就是不準你睡。說后，云層將奶奶往屋里推。奶奶心里是贊成云層的，也就順水推舟睡去了。白玉見奶奶睡去了，也就只好專心做題了。

后來好長時間，白玉做題都沒有錯過。

這天放學后，云層掏了兩塊糖，在白玉面前晃了晃。白玉要。云層不給。白玉就去喊奶奶，想讓奶奶幫他要。奶奶跟云層要。云層還是不給。奶奶說云層，你是姐姐呀，姐姐應該讓著弟弟的。云層說，云層是可以讓他的，奶奶，你敢保證黃云黑云也肯讓著他嗎？云層這樣說過后，就把兩塊糖一并塞嘴里了。白玉咽口吐沫，眼巴巴地看著云層把兩塊糖吃完了。白玉咬著牙，說姐你真狠心。云層說，就狠心了，有本事你也考百分呀，考百分老師獎勵糖，你行嗎？白玉很堅決地答，行！云層聽了，心里笑了，但表面上，卻鐵青著臉。云層說，說話算數(shù)？白玉仍很堅決地答，算數(shù)。

日子一跳，奶奶去世都半年了。

這半年里，云層偷偷哭過多少次，自己都記不得了。爸爸媽媽出車禍走后，姐倆就跟著奶奶生活?，F(xiàn)在，云層都念六年級了。但云層突然有了輟學的念頭。云層好猶豫。云層成績好，又喜歡讀書，要真不上了，真是不舍。但要繼續(xù)上，家里家外……云層看著對面正埋頭做作業(yè)的白玉，很認真地說，白玉你聽好了，明天上學，你自己去！白玉抬頭看著云層，一臉困惑，說姐你胡說什么呀？云層態(tài)度堅決。云層說，姐決定不上了。白玉忽的推開作業(yè)本，說姐你不上，那我也不上了。說后，白玉關了燈，去內屋躺床上了。

云層跟了去，坐在床邊，不作聲。

白玉也不作聲。

月光，從窗縫里擠進來，趴在床前的地上。

云層看著那月光。白玉也看著那月光?？粗粗?，姐倆就睡著了。

媽媽走過來。媽媽捧過云層的臉，眼角的淚水就滾出來了。

媽媽說，弟弟割豬草遇到蛇你還讓割，為啥？

云層說，想讓他勇敢。

媽媽說，弟弟做錯了題，你罰他，奶奶說情都不行，為啥？

云層說，想讓他有耐心。

媽媽說，考百分得了糖自己吃，不給弟弟吃，又為啥？

云層說，想讓他自己去努力。

媽媽聽了，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水，說孩子，你不能光讓弟弟這樣做，你自己也得這樣做，你要是能這樣做，就不會有不上學的念頭了。

說后，媽媽就不見了。

云層醒了。

后來，云層就打消輟學的念頭了。

云 彩

云彩今天去學校，沒讓人送。

云彩是偷偷跑去學校的。

云彩坐在教室里，看著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撥通了奶奶的手機。云彩說奶奶，我書包忘記帶了。奶奶說寶貝，奶奶這就給送過去。說后，奶奶掛了手機。奶奶拿上書包就下樓了。沒想到，雨正在下。奶奶想上樓拿雨傘，但沒有。奶奶怕耽誤時間。奶奶將書包抱在懷里，俯身護著，往馬路跑去。

馬路有出租車經過。

奶奶就站在馬路邊。

有出租車過來，奶奶擺手，示意停，沒停。奶奶清楚是車里有人了。又有出租車過來，奶奶擺手，示意停，還是沒停。奶奶急了。雨越下越大。雨水順著奶奶的頭發(fā)往下滴。奶奶的臉，也被雨簾遮住了。奶奶想，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再這樣等下去，上課時間就到了，孫女沒帶書包，老師發(fā)現(xiàn)了，是要挨整的，孫女怎么能受那樣的委屈？這樣一想，奶奶就打了老頭子的手機。奶奶說，云彩忘帶書包了，車不好等，快騎車送去。

爺爺聽說了，就急火火地往樓下跑，往車棚里跑。

爺爺車騎到奶奶面前時，這才發(fā)現(xiàn)雨下得挺大。爺爺想回去拿雨披，但沒有。爺爺怕耽誤時間。爺爺將褂子敞開，將書包貼在胸前，就蹬車飛一般往學校去了。雨仍在下。爺爺后背已濕了，臉也像蒙層水。有幾次，險些栽倒了。爺爺仍飛快地往前跑。爺爺怕遲了，老師發(fā)現(xiàn)孫女沒帯書包會挨整，孫女怎么能受那樣的委屈？爺爺這樣想后，騎車就更快了。爺爺栽倒了。爺爺想爬起來，繼續(xù)跑，努力了幾次，終是沒能起來。爺爺沒轍了。爺爺打了兒子的電話。

兒子開家公司，剛約好了去簽個合同，聽說女兒沒帯書包，就趕過來了。兒子從父親手里接過書包，說爸你能起來嗎？爺爺說，能。說后，爺爺催促兒子快去送書包。兒子怕書包送去遲了，女兒挨整，車就開得快。兒子心里想著的，就是快，再快。兒子這樣想著想著，就闖紅燈了。兒子被交警攔下了。兒子解釋，央求交警，讓先把書包送給女兒。交警不睬。兒子只好打了老婆的電話。

云彩的媽媽正坐在化妝鏡前化妝呢，聽說女兒上學忘帶書包，妝也不化了，抓起車鑰匙就往車庫跑。車開到老公車前，拿了書包，就往學校跑。雨還在下。媽媽開著車，心里卻想著女兒。想女兒要是因為沒帶書包被老師整，多委屈呀！媽媽這樣想著想著眼淚就出來了。女兒長這么大，沒受過丁點委屈，要是因為這書包……媽媽越想心里越難受。媽媽趕到學校時，已經上課了。

媽媽沒敢驚動老師。媽媽想，班里那么多學生，女兒沒帶書包，有可能沒被發(fā)現(xiàn)呢？要是這時候送書包，老師豈不是就知道了？

媽媽就在外面等。

坐在教室里的云彩看見媽媽了，也看見媽媽手拎的書包了，就偷偷地笑。還偷偷給奶奶發(fā)信息，說奶奶，書包怎么還沒送過來呀，老師罰我站了，還發(fā)了個哭的表情。奶奶看到信息，就也哭了，奶奶是哭著給爺爺打電話的，爺爺剛從地上爬起來，接到奶奶的電話后，就罵兒子，還打兒子手機。手機一直占線，打不進去，爺爺就不停地打，后來打通了，兒子聽說女兒因為沒帶書包被罰站了，眼角就熱了。女兒長這么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兒子這樣想后，就把責任怪到交警身上。兒子打了交警，無故打交警的后果可想而知了。

下課鈴響后，媽媽沖進教室。媽媽當著那么多學生的面，抱著云彩。媽媽說，云彩你沒帯書包，老師沒整你吧？云彩從媽媽懷里掙脫開，說老師干嘛整我呀？說后，云彩把媽媽拽出教室，拽到僻靜處，格格笑起來。

媽媽蒙了。

媽媽說，云彩你笑啥？

云彩還是笑。

媽媽急了，追問，云彩你笑啥？

云彩這才止了笑。云彩說，媽媽，上課用的書，都帯了呢，故意將書包落家里，是看看你們到底有多愛我……

媽媽哭笑不得。

這時候，云彩的爸爸，被警察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