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汝潔
《圍城》第三章寫方鴻漸邀蘇文紈、唐曉芙去峨嵋春吃晚飯,蘇文紈嫌方鴻漸不是邀請她自己,稱病不赴。方鴻漸擔心唐曉芙也不來,“七點左右,一個人怏怏地踱到峨嵋春,要了間房間,預備等它一個半鐘頭”。在等待唐曉芙時,“他把帶到銀行里偷空看的書翻開,每個字都認識,沒有一句有意義”。等了四十分鐘,唐曉芙到。吃飯時,方鴻漸向唐曉芙要住址,“請她寫在自己帶著看的那本書后空葉上”。小說中兩次寫到的這本書,1946年在《文藝復興》雜志初刊時均作“《宋詩鈔》”,次年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的《圍城》才將“《宋詩鈔》”改作“書”。
《宋詩鈔》是康熙年間吳之振、呂留良、吳自牧等人編選的宋詩選本,1914年李宣龔曾作校補,由商務印書館刊行。清末以來,“同光體”詩人主要學宋詩。錢鍾書早年隨“同光體”代表詩人陳衍學詩,對宋詩下過深細功夫,后來他做過《宋詩紀事補訂》《宋詩選注》,《宋詩鈔》自然是錢氏喜讀、熟讀的書。于是在寫《圍城》時,他順手將《宋詩鈔》寫進了小說中。早就有人說,方鴻漸的原型就是錢鍾書本人,把自己喜讀的書寫成小說主人公也愛看的書,更坐實了“原型說”。那么,晨光版《圍城》為何隱去《宋詩鈔》書名?這恐怕與協(xié)調(diào)小說情節(jié)有關(guān)。
《圍城》第三章在寫了方鴻漸、唐曉芙晚餐后,后面又寫了方鴻漸與趙辛楣、蘇文紈、董斜川、褚慎明的宴飲。其中董斜川是學“同光體”的詩人,在宴會上他寫了“七八首近體詩,格調(diào)很老成”。方鴻漸看了這些“意思非?;逎钡脑姡靶睦镆苫?,不敢發(fā)問,怕斜川笑自己外行人不通”。倘若方鴻漸喜讀《宋詩鈔》,他應該能看明白董斜川詩中的用典,這樣就不會被趙辛楣奚落為“一竅不通”。大概是《文藝復興》初刊時,錢鍾書考慮不周,將自己喜好的《宋詩鈔》隨意安排給了方鴻漸,后來出版單行本,覺得與后面敘事矛盾,遂刪去書名。是前修未密,后出轉(zhuǎn)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