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國
兒時所居的巷道里,一排排紅瓦房委實大氣壯觀,清一色的紅,掩蓋住了青磚土墻的摻雜,排列整齊,縱橫交錯。巷道把每家都分隔得清清楚楚,緊挨依傍,院落分明,大小區(qū)分顯見。從遠(yuǎn)處望去,巷道的隨性率直,如設(shè)計師經(jīng)過考量過后創(chuàng)作出的杰出作品,路是點睛大骨架,承載出行,負(fù)重所有的過往。
巷道中的路也是順勢而成,受兩側(cè)的房屋擠兌,形成了兩邊高、中間低的態(tài)勢。各家的房形結(jié)構(gòu)也略有不同,齊高統(tǒng)一色調(diào)的是公租房,高低不等、寬窄不一的房屋多是些最早的原住民,相互對立著,相互排比著。這樣的場面很有意思,像那宏大的閱兵式上,整齊劃一的場地上組成許多不同的方隊,神采飛揚,昂著頭、挺著胸,似在等著首長前來檢閱。
巷道里的人們每天走來走去,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過客。有時候碰了面,雖然叫不出所以然來,抵到跟前,即使是不認(rèn)識,也得面帶微笑等來各自的問候。那時我只顧玩耍,擋在巷道正中,冷不丁的,不知是誰拍了我一下,我回過頭來,看個究竟,原是隔壁的王奶奶,我嘿嘿地笑,并沒有即刻挪開。別看王奶奶已近古稀,可她聲音特別洪亮,對我呵斥:“你這個小兔崽子,好狗不擋道,快滾!”說完,王奶奶用拐杖指著我,看她半真半假的生氣樣,我趕緊開溜。
巷道里聚集的人多了,大老遠(yuǎn)就能看個清楚是誰,是誰家的媳婦還有愛哭鬧的娃。巷道的用處很大,是個天然的傳話筒,大嗓門的姨和嬸一點也不矜持,離老遠(yuǎn)會扯開了嗓子嘶嚎著,往往是一陣嚷嚷氣話過后,定會招來一幫小屁孩跟著任意起哄。我自知力弱,可惹不起這些撒潑的鄰家長輩們,剛想去爭辯,不免惹來一頓皮肉之苦,耳朵常常被擰,齜牙咧嘴地痛,哀聲求饒,見我服了軟,這才松開了手。
中午時分,巷道里最是熱鬧。辛勞了一天的鄰居們,各自回家又開始操勞起來。不知是隔壁的哪個姨,還沒進(jìn)門就扯開了嗓門喊:“三他媽,真不巧,家里缺鹽,鍋里正炒著菜,趕快給我一點!”在那樣的年代,貧窮或富有不會有太大的懸殊,無法去追求過多的生活質(zhì)量。每天的飯點讓我最關(guān)注,那些菜香味、辣椒的辛辣、陳醋的酸,再加上鍋碗瓢勺的碰撞,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居然還有一定的節(jié)奏感。被辣椒嗆了的大叔大嬸們,實在忍耐不住,接連能打出數(shù)個噴嚏,清脆張揚,在巷道里傳開,聽得真切。
我嘴饞,總會找個合適的機會去蹭些可口的美食。遠(yuǎn)親不如近鄰,對門更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往往是一陣香味襲來,誘了我的胃,不自覺地,腳不受自己掌控,任由支配。我索性放下臉面,端起缺口的粗瓷大碗前去請安,最后給予的,滿碗的菜,堆得老高。
朱姐有一女兒,一兩歲,只要看到我,嘴還挺甜,不停地喊著小舅,開始招煩,后來喊久了,聽順耳了,自然習(xí)慣了。朱姐有時也忙,顧不上孩子,看我常帶著玩,孩子也不鬧,朱姐倒也放心。我存有私心,多是惦記上了朱姐家的餅干和大白兔奶糖,所以每次面對孩子的任性和吵鬧,我總是盡量隱忍,哄哄就好,順便還能捎帶些可口的美食。
有時母親見我的饞樣,多是狠狠地訓(xùn)斥:“你不是俺家的孩子,像個乞丐,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臉皮真厚!”有一天,我放學(xué)回來,母親告訴我,朱姐來告別,臨走時給我留了許多好吃的,一大包,我看著,高興之余突然瞥了一眼朱姐家的門,大門緊閉,我納悶,從來不關(guān)門,今天怎么了?想了一小會兒,母親的話硬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們?nèi)叶蓟爻橇耍R走時,朱姐女兒還在找你,一路上哭哭啼啼地走了。
說句心里話,自打朱姐全家搬離以后,再也聽不到孩子的喊叫聲,那種失落感,離別的傷,總是伴隨在記憶中。直到現(xiàn)在,那一幕幕巷道里的時光穿梭不羈,與朱姐家的相處影像,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念及的思潮里,常常涌入,常常浮現(xiàn)。友情與親情的相互交織和纏繞,都會體現(xiàn)在蝸居的巷道之中,就像一個大家庭,歡聚一堂意味濃,臨巷而居分外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