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兒
母親喜歡把錢藏在墻縫里,用一塊布包上、 扎上橡皮筋,從來不曾遺失。母親熟悉每一道墻縫,如同自己的孩子。
母親總是隨手將針線插在墻縫里,這沐浴陽光和雨露的針線,就著煤油燈,給我的童年鑲上一道白色的花邊。
母親用黑炭在墻壁上歪歪扭扭地記工分,記借別人的糧食和錢的數(shù)字。后來,又在墻壁上記下漂泊在外的女兒的電話號碼,讓思念在月光下野草一樣地瘋長。
這是母親隱秘的快樂。多年之后,墻,依然屹立不倒。
冬日的午后,父親在院子里擺開戰(zhàn)場。
推把,是父親的兵器。
微微彎下身子,雙手用力,談笑間,大片大片的刨花就把我們姐妹淹沒!
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我們姐妹在蔚藍(lán)的大海徜徉,小心翼翼地捧起刨花,就像捧起父親溫柔的呢喃。
父親就是推把,我們姐妹就是他用慈愛推出的刨花。
刨花,刨出我們姐妹童年的歡笑。
父親笨拙地、不厭其煩地,把歪歪扭扭的發(fā)辮打散,不相信編不出我滿意的麻花辮。終于,我噙著兩顆淚珠笑了。我們的笑聲,自我八歲那年的院子,一直滴落到今日異鄉(xiāng)的紗窗。
微閉雙眼。一伸腳,父親悄無聲息地遞過來一只紅色的大腳盆,溫?zé)岬乃?,連同父親指間的溫柔,緩緩地流過我腳背……然后,父親把我的腳安放在他腿上,小心翼翼地為我修剪腳指甲,呵護(hù)清貧而快樂的童年。
月光正好。我又聽到父親在睡夢中大叫:“快,魚! ”父親握住自制的魚竿坐在河邊,即使是寒冬臘月,也擋不住他眸子里的火焰。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照在河面,也照著父親俊朗的臉。一條小指頭大的魚,足夠父親放聲歌唱;一條小指頭大的魚,足夠父親為我熬一碗香噴噴的魚湯。
多年之后,我逃離鄉(xiāng)村,卻逃離不了父親溫暖的手掌。
午后的陽光下,父親坐在院子里喝茶。
父親的笑,在綠樹枝丫間跳躍成一幅明麗的畫。我忍不住跑上前喝了一口:“呀,好苦! ”“你慢慢品,會有一種微甜。”慢慢地,我開始搶父親的茶,童稚的嬉笑,至今掛在老屋的屋檐。
多年之后,我懷揣著父親的茶走南闖北,將歲月浸泡出一縷芬芳;多年之后,父親依然微笑著喝茶,任由河風(fēng)溫柔地拂過滿頭的白發(fā)。
夕陽斜照小院,母親又開始坐在院子中央納鞋底。
母親一邊靈巧地穿針引線,一邊輕聲哼著那首她唯一會唱的歌——《社會主義好》。
微風(fēng),拂動著母親的烏發(fā),也拂動母親圓潤的笑,將一幅溫情、美麗的畫面,定格成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