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喜逢
內(nèi)容提要:胡適《紅樓夢考證》一文是“新紅學”的開山之作,在此文中,胡適運用實驗主義的科學原則,提煉乾嘉樸學中合乎科學的方法,對《紅樓夢》進行了考證。 因這種方法本是注經(jīng)史之法,又因胡適的“考據(jù)癖”“歷史癖”,使其形成《紅樓夢》為曹雪芹“自敘傳說”的結(jié)論,并推導(dǎo)出“自然主義杰作”的判斷。 此種結(jié)論,是因為忽視了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典型化”過程,并且缺少對“辭章”的關(guān)注所導(dǎo)致的。
新紅學的創(chuàng)立是以胡適先生1921 年發(fā)表的《紅樓夢考證》一文作為標志的。 1923 年,顧頡剛先生在《紅樓夢辨》的序里寫下了“舊紅學的打倒,新紅學的成立”一語,宣告了新紅學的成立。 在這篇序言里,顧頡剛強調(diào)了“正確的科學方法”,此方法即是胡適作《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之法。 1978 至1979 年間,俞平伯先生寫下一組文章,名之為《樂知兒語說〈紅樓〉》,其中《漫談紅學》一文中,俞平伯說道:
《紅樓夢》好像斷紋琴,卻有兩種黑漆:
一索隱,二考證。 自傳說是也,我深中其毒,又屢發(fā)為文章,推波助瀾,迷悟后人。作為新紅學開山宗師之一的俞平伯,在晚年將考證斥之為“黑漆”,前后相差如此之大,卻是需要認真反思的。
胡適是新紅學的開創(chuàng)者,其研究《紅樓夢》的方法對后世學人有著極強影響。 然而,胡適僅認為《紅樓夢》是一部具有悲劇思想的書,最高評價也不過是一本“自然主義的杰作”,對《紅樓夢》的思想性、藝術(shù)性、文學性等少有言語。夏志清在《胡適雜憶·序》中也曾提到這一點:“《紅樓夢》、《水滸傳》所刻畫的中國社會都是極不人道的,所以他(胡適)對二書都不喜歡。 ‘紅樓’更表揚了釋道的虛無思想,也是他所不喜的?!钡m對《紅樓夢》的研究卻一直關(guān)注,更下了極大的考證工夫。 評價不高,而又耗費極大精力,這是很矛盾的。 縱觀胡適治學,明顯有著很強的規(guī)劃,對于自己應(yīng)該從事何種研究、做何種事情,都有著明確的目的。 本文擬從胡適研究《紅樓夢》的目的入手,進而分析其研究方法,反思得失。
20 世紀初的中國動蕩不堪,雖已建立統(tǒng)一政權(quán),卻未能改變軍閥政府的本質(zhì)。 在很多學人的眼中,這種未能進行深層次改革的原因是民智的缺乏,傳統(tǒng)文化阻礙了社會的進步。 如欲發(fā)展,則必須打破這種固有格局,吸收西方先進文化。 于是就形成了一系列運動,如漢字拉丁化運動、白話文運動等。 這一系列的運動,都欲從改進普通民眾獲取知識的方式入手,期盼以此來促進科學的發(fā)展、民主的實現(xiàn)。
胡適少年成名,正是意氣風發(fā)之時,時勢如此,更當疾呼以圖其變。 于是他慨然提出白話文的主張,最終與陳獨秀、錢玄同等共同促成白話文運動,此中情由,學者多有論及,這里僅作簡單捋述:他在《文學改良芻議》中已提及“文學進化之理”,并認為“其足與世界‘第一流’文學比較而無愧色者,獨有白話小說一項”。 在其《歷史的文學觀念論》中,已將白話文學稱之為文學正宗,到《建設(shè)的文學革命論》時,他已提出“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這一口號。細觀這一過程,胡適是基于白話小說的“功用”,才推進白話小說的研究,而其目的則是形成“文學的國語”。
這并非是胡適的一時所想。 從遠端來看,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是他受到了梁啟超的影響。 胡適在《四十自述》中坦承“受了梁先生無窮的恩惠”。 早在1902 年,梁啟超即發(fā)表了《論小說與群治之關(guān)系》一文,文中寫道:
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 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說;欲新宗教,必新小說;欲新政治,必新小說;欲新風俗,必新小說;欲新學藝,必新小說;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說。 何以故? 小說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故。
基于小說的功用性,梁啟超提出了小說對于群治有著如“熏”“浸”“刺”“提”等作用。 這或許是胡適認識到白話小說對于社會功用性的起點;其二是胡適小時讀白話小說的切身體會,也使之認識到白話小說對于形成“國語的文學”作用。
從近端來說,白話文的主張是胡適與任叔永、梅覲莊、楊杏佛、唐擘黃等人在綺色佳相互駁難而生成的。
放置于白話文運動的大環(huán)境之下,《紅樓夢》作為白話小說的典范,進入了學人的視野。 它一方面具有非常高的社會關(guān)注度,另一方面又是白話文的佳作。 兩種因素的結(jié)合,使之成為最理想的工具。 這是胡適研究《紅樓夢》的第一個原因:欲圖改變民智問題,推進科學與民主的進程,必須要經(jīng)過白話文的運動。 在《逼上梁山》中,胡適曾回顧自己的想法:
我也知道光有白話算不得新文學,我也知道新文學必須有新思想和新精神。 但是我認定了:
無論如何,死文字決不能產(chǎn)生活文學。 若要造一種活的文學,必須有活的工具。 那已產(chǎn)生的白話小說詞曲,都可證明白話是最配做中國活文學的工具的。 我們必須先把這個工具抬高起來,使他成為公認的中國文學工具,使他完全替代那半死的或全死的老工具。 有了新工具,我們方才談得到新思想和新精神等等其他方面。實質(zhì)上,在《新思潮的意義》一文中,胡適就曾明確地表達了新思潮的意義在于擁護“德先生”與“賽先生”,提倡一種“評判的態(tài)度”,從而“重新估定一切價值”,這其中有兩種手段:研究問題,輸入學理。 這是胡適認為的解決當時中國問題的方法,也是擁護科學與民主的具體手段。 在此文中,他還著重提出了“整理國故”與“再造文明”。 于是,這就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脈絡(luò):以問題作為導(dǎo)向,以輸入學理來幫助解決問題,通過科學的方法,把古代的思想弄明白,還它一個真正的價值,從而通過解決問題的方式來再造文明。
如此來看,《紅樓夢》的研究工作正是這進程中的一環(huán)。
另外,胡適一直以傳播科學的方法為己任。 這也屬于輸入學理之一端。 他在許多文章中都曾提及方法的重要性,并且也明確表達自己的研究同時也是在傳播一種做學問的方法。 如《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中就曾說:“打破從前種種穿鑿附會的‘紅學’,創(chuàng)造科學方法的《紅樓夢》研究。”在《介紹我自己的思想》中說道:“我要讀者學到一點科學精神,一點科學態(tài)度,一點科學方法?!惫士烧f,傳播方法也是胡適研究《紅樓夢》的一個原因。
當我們把這些原因,統(tǒng)一放置于胡適所說的“解決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這一過程中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胡適研究《紅樓夢》的規(guī)劃。 《紅樓夢》首先是“文學的國語”,研究《紅樓夢》有助于推動大家對白話小說的重視,從而最終形成“國語的文學”,這是為了推動科學與民主的進程。 在這一過程中,借助于輸入的學理,創(chuàng)制出科學的方法,去整理國故,最終實現(xiàn)再造文明的目的。
如此,我們就可以意識到,胡適對《紅樓夢》的重視,主要不是基于《紅樓夢》的文學性、藝術(shù)性、思想性,而是把它作為一種工具,借助于它本身的白話小說屬性以及膾炙人口的知名度,來推動自我目的的實現(xiàn)。 他關(guān)注的重心是《紅樓夢》的功用,展現(xiàn)的是方法。 這同時也可解釋胡適為什么對《紅樓夢》評價不高,卻又肯花費極大精力去做《紅樓夢》研究的主要原因。
1909 年,胡適有一筆記,記錄了他對《紅樓夢》早期的認知:
《石頭記》家庭小說也,社會小說也,而實則一部大政治小說也,故曰政,曰王,曰赦,曰刑,曰史,曰禮。為政而權(quán)操于內(nèi),故其婦曰王,其侄亦曰王。 外赦而內(nèi)刑,言不相孚也……
此種論證方法有著索隱傾向,與他后期嚴謹?shù)目甲C大相徑庭。
我們由此也可知道,胡適的方法并非是一開始就具有的,他也曾說過他的方法是“經(jīng)過長期琢磨,逐漸發(fā)展出來的”。 既然是一個逐漸發(fā)展的過程,則必然會受到多方面的影響,故而,想要分析胡適方法論的來源,就需要做一些溯源工作。
“懷疑”的態(tài)度,在胡適的學術(shù)研究中是非常突出的,在他的口述自傳中就提及,他幼年時就形成了懷疑的態(tài)度。留學期間,胡適又深受赫胥黎與杜威的影響,并將這種“疑古”上升到哲學層面,正如耿云志在《胡適研究論稿》中指出的“存疑主義成了他的哲學信仰”,在胡適的文章中,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 在《五十年來之世界哲學》中,胡適說:“嚴格的不信任一切沒有充分證據(jù)的東西?!边@一方面反映的是懷疑的態(tài)度,另一方面卻是對證據(jù)的重視,而這種重視,與胡適在1910 年左右的思考有關(guān)。 在口述自傳中記錄了這一點:“遠在1910 年,我接觸到了漢朝的古典治學方法——這個較早期的古典學術(shù),所謂‘漢學’?!薄皾h學”是重訓詁考據(jù)之學,重視證據(jù)。 在1916 年12 月27 日的日記中,胡適專門寫了《論訓詁之學》《論校勘之學》,統(tǒng)而言之就是“有證據(jù)的探討”,而“考據(jù)”之學之所以能夠“卓然有成”,胡適認為原因就在于它能用“歸納之法”。 這種說法本身就體現(xiàn)了一種態(tài)度,胡適用自認為的科學法則來反觀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方法。
什么又是科學呢? 胡適有著明確的界定:“‘科學’則是一種思想和知識的法則。 科學和民主兩者都牽扯一種心理狀態(tài)和一種行為的習慣、一種生活方式。”從這段闡述中,我們可以獲知,科學首先是法則,形之于外則是心理狀態(tài)、行為習慣與生活方式。 在這段話之后,胡適以他的小說考證為例,進一步闡述了他對于科學法則的理解:“科學的法則便是大膽的假設(shè),小心的求證?!?/p>
這種對科學的理解,與他在留美期間主修哲學的經(jīng)歷是密不可分的。 杜威對胡適有非常重要的影響,這在《胡適口述自傳》中有著詳細記載,他將杜威稱之為“有終身影響的學者”。 杜威是實驗主義的集大成者,胡適在他的影響下,對實驗主義也曾做過細致的研究。 1919 年,胡適撰寫《實驗主義》一文,發(fā)表于《新青年》第六卷第4 號上。 該文介紹了“實驗主義”是“近代科學發(fā)達”的結(jié)果,根本觀念是“科學實驗室的態(tài)度”與“歷史的態(tài)度”,實驗的方法是“科學家在實驗室里用的方法”,而“科學律例”則是“最適用的假設(shè)”,“歷史的態(tài)度”則來源于達爾文的“進化觀念”??傮w來說,實驗主義是科學方法在哲學上的應(yīng)用。 關(guān)于歷史的態(tài)度,對胡適也有著極大的影響,他將“白話文”視之為文學正統(tǒng)的觀點,多由此理論而生。 在該文中,胡適將重點放在了杜威的思想這一部分,他首先定義了杜威哲學的基本觀念:“經(jīng)驗即是生活,生活即是應(yīng)付環(huán)境。”最大目的是“怎樣能使人有創(chuàng)造的思想力,……從而能夠從已知的物事推到未知的物事,有前者作根據(jù),使人對于后者發(fā)生信用”。 這是胡適對杜威思想的認知,而這種認知也決定了胡適的行為。 胡適一直是在“應(yīng)付環(huán)境”的,從白話文運動,乃至推廣自己的科學方法,無不如是。 杜威說“疑難的問題,定思想的目的;思想的目的,定思想的進行”,如果將當時中國的問題,作為疑難的問題,則推動德先生與賽先生,就是思想的目的,而思想的進行,就是“解決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這一過程。 如此解讀,尤可顯杜威對胡適的影響。
在該文中,胡適系統(tǒng)地學習了杜威的方法,并將之總結(jié)為“五步說”:
(
一)
疑難的境地;(
二)
指定疑難之點究竟在什么地方;(
三)
假定種種解決疑難的方法;(
四)
把每種假定所涵的結(jié)果,一一想出來,看那一個假定能夠解決這個困難;(
五)
證實這種解決使人信用;或證明這種解決的謬誤,使人不信用。對于這五步,胡適有著深刻的認知,并進行了歸納總結(jié):
杜威一系的哲學家論思想的作用,最注意“假設(shè)”。 試看上文所說的五步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第三步。 第一步和第二步的工夫只是要引起這第三步的種種假設(shè);以下第四第五兩步只是把第三步的假設(shè)演繹出來,加上評判,加上證驗,以定那種假設(shè)是否適用的解決法。 這第三步的假設(shè)是承上起下的關(guān)鍵,是歸納法和演繹法的關(guān)頭。
于是,關(guān)于胡適方法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形成了:歸納、假設(shè)、演繹,而目的則是對“假設(shè)”的“求證”。 這來源于他對杜威思想的接受與提煉。
同樣在1919 年,胡適發(fā)表了《清代漢學家的科學方法》一文,發(fā)表在《北京大學月刊》第五號上。 該文起始部分就總結(jié)了實驗主義的方法論:
近來的科學家和哲學家漸漸的懂得假設(shè)和證驗都是科學方法所不可少的主要分子,漸漸的明白科學方法不單是歸納法,是演繹和歸納相互為用的,忽而歸納,忽而演繹,忽而又歸納,——時而由個體事物到全稱的通則,時而由全稱的假設(shè)到個體的事實,——都是不可少的。
這段闡述就更加清晰了,在胡適認為的科學方法中,演繹應(yīng)與歸納相互為用,而假設(shè)在其中起到了連接的作用,即:歸納出一個小通則,然后進行假設(shè),再通過演繹的方式來對這個小通則進行驗證,這種進程是相互為用的。 文中,胡適對清代的文字學、訓詁學、校勘學、考訂學等進行分析,從而得出漢學家們治學的方法中有著科學的因素,即演繹、歸納與假設(shè)。 并認為漢學家的長處,就在于他們有“假設(shè)通則”的能力。 尤應(yīng)注意的是,在探討訓詁學的時候,胡適提出了一點自己的觀點,此一點在胡適研究《紅樓夢》時,有著非常顯著的表現(xiàn):
但是以我自己的經(jīng)驗看起來,這種方法實行的時候,決不能等到把這些同類的例都收集齊了,然后下一個大斷案。 當我們尋得幾條少數(shù)同類的例時,我們心里已起了一種假設(shè)的通則。 有了這個假設(shè)的通則,若再遇著同類的例,便把已有的假設(shè)去解釋他們,看他能否把所有同類的例都解釋的滿意。 這就是演繹的方法了。 演繹的結(jié)果,若能充分滿意,那個假設(shè)的通則便成了一條已證實的定理。
由此我們可知,胡適的方法實質(zhì)上吸納了實驗主義與乾嘉樸學的因子,這一吸納的過程,是以實驗主義的思想作為是否科學的評判標準,去衡量乾嘉樸學中合乎科學的成分。 蔡元培先生在《中國哲學史大綱》的序中指出胡適“稟有漢學的遺傳性”,梁啟超在《清代學術(shù)概論》中稱胡適“亦用清儒方法治學”,這自是確論,可這是經(jīng)過“科學”確認之后的方法。 唐德剛先生曾將胡適做學問的方法稱之為“三分洋貨,七分傳統(tǒng)”,這三分洋貨,是作為原則出現(xiàn)的,是挑選這七分傳統(tǒng)的基礎(chǔ)。 “正確的科學方法”,實質(zhì)上指的是“大膽的假設(shè),小心的求證”,而漢學的考證,就成為了方法論中的具體實施手段。
胡適將古典小說分為兩類:逐漸演變出來的歷史小說;個體作家創(chuàng)作的小說。 基于不同的類別,胡適有選擇地用不同方法來進行研究:逐漸演變而來的歷史小說,運用歷史演變法;個體作家創(chuàng)作的小說運用一般歷史研究的法則,在傳記資料里找出該書真正作者的身世、他的社會背景和生活狀況。研究的共同點是版本,要做到“遍求別本”,而后“實事是正,多聞闕疑”。
在確定了這些研究重點與基礎(chǔ)原則之后,胡適對《紅樓夢》進行了考證。 1921 年3 月27 日,胡適寫成了《紅樓夢考證》(初稿),作為亞東本《紅樓夢》的前言。 同年11 月12 日,寫成《紅樓夢考證》(改定稿),據(jù)胡適自己說:“改定了七八千字?!倍咧煌饕且蚝m掌握的資料的擴充,從而導(dǎo)致了觀點上的變化。 如從方法論的角度來說,初稿與改定稿之間并無區(qū)別。
我們且來看《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中的主要觀點:
1.以往的紅學走錯了道路,所作的并非是《紅樓夢》的考證,而是《紅樓夢》的附會。
2.在著者方面,考證作者為曹雪芹,名霑,漢軍正白旗人,是曹頫的兒子,曹寅的孫子;曹家為織造世家,有文學與美術(shù)的遺傳與環(huán)境,曹家極盛時曾接駕四次以上,終因虧空而被抄沒;曹雪芹大約生于康熙末葉(約1715—1720),死于乾隆三十年(1765)左右,作書時間約在乾隆初年至乾隆三十年;《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敘傳,甄賈兩寶玉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賈兩府即是曹家的影子。
3.《紅樓夢》最初只有八十回本,至乾隆五十六年之后,始有百二十回本《紅樓夢》。
4.《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補作者為高鶚。
在這篇考證宏文中,胡適將自己總結(jié)的“科學方法”運用得淋漓盡致。 他本著存疑的態(tài)度,審視了紅學既往的研究,又從這些既往研究的方法入手,展開這篇文章。 整體來說,胡適在“歸納-假設(shè)-演繹”的方法之下,處處以證據(jù)來說話。 他在批駁《紅樓夢索隱》之時,借助于孟森《董小宛考》的考據(jù)成果,揭示董小宛與順治帝之間的年齡差距;批駁蔡元培的《石頭記索隱》時,借用演繹之法,指出蔡元培研究方法的“猜謎”本質(zhì),等等。
如果說在第一部分中,胡適的方法只是牛刀小試,在論證《紅樓夢》是作者曹雪芹的自敘傳說的過程中,則可視之為大展身手了。 胡適通過周密的論證,憑借種種史料,以曹寅為線索,勾勒出曹氏家族的經(jīng)歷,又通過楊鐘羲《雪橋詩話續(xù)集》中的記載,追蹤曹雪芹的痕跡,最終考據(jù)出曹雪芹的大致概況。 憑借這些歸納的成果,胡適得出《紅樓夢》是曹雪芹自敘傳的假設(shè)。 而后又歸納演繹并用,進一步證實自敘傳說。
在論證后四十回作者的過程中,胡適仍然延續(xù)了這種做法:首先通過有正本與程本之間的版本差異,得出“直至乾隆五十六年以后始有百二十回的《紅樓夢》”這一結(jié)論,同時又因程、高序及引言中的“語焉不詳”,使得胡適對“后四十回的著者問題”產(chǎn)生了懷疑。 通過俞樾《小浮梅閑話》中記載的張問陶的詩注,得出高鶚是后四十回作者的假設(shè),繼而通過對高鶚的考證,以及《紅樓夢》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脫榫之處,用演繹之法來進行論證證實。 這一部分的論證方法與第二部分幾乎一致。
當我們進入到胡適的思考語境之中,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論證過程是非常成功的,是胡適所倡導(dǎo)的“科學方法”的成功演示,可稱之為考據(jù)文的典范。
排除版本及后四十回著者問題,《紅樓夢考證》(改定稿)前部的重心在于對作者以及《紅樓夢》之內(nèi)容兩部分,有著兩個層面的結(jié)論:
其一,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此為史學的考證。
其二,《紅樓夢》是自敘傳說,是“自然主義”的杰作,這是胡適對《紅樓夢》文本內(nèi)容的判斷。
從論證次序上看,作者的考證是服務(wù)于自敘傳說的,此種做法,原因是多層面的。 首先,《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一文,第一部分是對紅學索隱的總結(jié)與批判,而紅學索隱的研究本身是為了探求《紅樓夢》是寫什么的問題,即“本事”是什么。 “自敘傳說”的提出,可看作對索隱紅學的回應(yīng),解決的同樣是“本事”問題。 在《跋〈紅樓夢考證〉》一文中,胡適寫道:“我以為作者的生平與時代是考證‘著作之內(nèi)容’的第一步下手工夫?!贝苏Z正可說明“著作之內(nèi)容”是考證的目的。
另一方面,這又是胡適研究個性的體現(xiàn)。 在本文的第一節(jié)中,我們尋出胡適研究《紅樓夢》的目的。 目的會是他挑選研究對象的主要因素。 但當深入到研究本身時,研究個性反而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 在胡適身上,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他的研究偏重于證實,一切都圍繞證據(jù)而來,當胡適沉浸到《紅樓夢》研究之中時,這種研究個性就會凸顯。 胡適自稱有著“考據(jù)癖”與“歷史癖”,這深深地影響到了他對《紅樓夢》的研究過程,尤其是生成假設(shè)的過程。 在《紅樓夢考證》(改定稿)文中,“曹賈互證”的部分正是被作為證明“自敘傳說”的證據(jù),這正可說明此問題:要給“著作之內(nèi)容”,找出實際的來源。
胡適研究《紅樓夢》的目的是“本事”的考證,但在這“本事”考證過程中,實際也是對曹雪芹作者地位的加強論證。
關(guān)于后四十回作者問題的考辨,從方法上來講,同樣是以“懷疑”的態(tài)度,歸納、假設(shè)與演繹結(jié)合的方法來進行論證的,其疑點之始,固是在于程偉元、高鶚的記述以及俞樾的《小浮梅閑話》,其論證之最主要者,卻是因其不合于自敘傳說的整體結(jié)論。 《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一文末尾處寫道:“我的許多結(jié)論也許有錯誤——自從我第一次發(fā)表這篇《考證》以來,我已經(jīng)改正了無數(shù)大錯誤了——也許有將來發(fā)現(xiàn)新證據(jù)后即需改正的?!奔t學發(fā)展至今,胡適的許多觀點有了修正,如高鶚續(xù)書說等。 但我們修正他的這個結(jié)論時所運用的方法與胡適是一致的,亦可視作對胡適觀點的補充。
從學術(shù)史的角度來看,《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一文是有著奠基作用的,它一方面建立了以考據(jù)為主要方法的研究范式,另一方面又形成了“本事”考證為目的的文本闡釋模式。 從結(jié)論上來說同樣有著重要意義:確立了曹雪芹的作者地位,確立了高鶚的續(xù)作者地位。 同時,在胡適的引導(dǎo)下,家世與版本研究成為紅學研究的主要領(lǐng)域。
胡適以“科學”原則提煉乾嘉樸學的方法,而后將這種源于治經(jīng)史之法來作小說研究,這對小說作者、版本、時代等方面的探索,有著非常明顯的作用。 正如陳平原先生在《胡適文學史研究》一文中寫道:
一旦胡適將小說作為與傳統(tǒng)經(jīng)學、史學平起平坐的學術(shù)主題,必然以清儒治經(jīng)史的方法治小說。 以本事考異與版本校勘為根基,再貫以歷史的眼光與母題研究思路,如此中西合璧的學術(shù)視野,使胡適得以在章回小說研究中縱橫馳騁。
從《紅樓夢考證》(改定稿)的結(jié)論來看,有關(guān)于曹家家世的部分內(nèi)容,以及《紅樓夢》作者為曹雪芹等結(jié)論是堅不可摧的,這些考證成果奠定了紅學文獻的基礎(chǔ)。 雖然目前關(guān)于《紅樓夢》的作者有著諸多說法,然而這些說法大多建立在比附的基礎(chǔ)上,依附于胡適所批判的猜笨迷,與胡適嚴謹詳密的論斷自不可同日而語。
單純從考證來說,胡適延續(xù)了乾嘉樸學的方式。 乾嘉樸學繼承漢儒治學方法,注重小學訓詁,卻又從未忽略對義理的追求,如樸學大家戴震認為:“故訓明則古經(jīng)明,古經(jīng)明則賢人圣人之理義明,而我心之所同然者,乃因之而明。賢人圣人之理義非他,存乎典章制度者是也。”由此可知戴震態(tài)度:由考證而至義理,考證是明義理的手段與途徑。與戴震觀點相同,錢大昕在《經(jīng)籍篡詁·序》中亦曾言:“有文字而后有詁訓,有詁訓而后有義理。”這與戴震的認知途徑是一致的。 胡適同樣繼承了這一點。 如果將乾嘉樸學對義理的認知,轉(zhuǎn)移到小說研究之中,則義理可視之為小說作者的創(chuàng)作主旨。 針對于此,在做完考證工作之后,胡適得出了《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敘傳說的結(jié)論,并進而認為《紅樓夢》是自然主義的杰作,是“老老實實的描寫這一個‘坐吃山空’‘樹倒猢猻散’的自然趨勢”,這與樸學的認知過程是相同的。
然而《紅樓夢》并不是曹雪芹的自敘傳說,更不是“自然主義”的杰作,此為學界共識,自不必多說。 可為何胡適會得出如此結(jié)論呢? 筆者以為,這有兩方面的原因:
其一,胡適的方法固然是科學的,但是方法受到研究對象的限制。 以治經(jīng)史之法,來證小說,則小說在研究者的眼中,必然呈現(xiàn)出經(jīng)史的特征,從而忽略小說之所以為小說的特性。 陳維昭先生在《紅學通史》中曾將新紅學的本質(zhì)認識為“實證”與“實錄”的合一,筆者是十分認同的。 由實證而出,必得實錄的結(jié)論,這正是方法決定結(jié)論的表現(xiàn)。 這其中卻是因“實”而生的。 胡適有著強烈的問題意識,他在《問題與主義》中倡議:“請你們多多研究這個問題如何解決,那個問題如何解決,不要高談這種主義如何新奇,那種主義如何奧妙?!边@種言論尤顯胡適研究的傾向性。 也正是這種偏重于實,以實證作為研究手段的做法,使得他有著對“虛”的回避。 在他的小說研究之中,如《水滸傳》《紅樓夢》等,均是如此。 或因“詩無達詁”的緣故,小說本身的藝術(shù)研究無法證實,導(dǎo)致了胡適的“避虛就實”,這是胡適個人的研究個性決定的。
另外,中國自古以來文史不分的傳統(tǒng),也是原因之一。關(guān)于中國小說的起源,有諸多說法,然總不脫稗官、史傳、諸子、神話、傳說、史話諸種,這其中均有史的成分,呈現(xiàn)出文史皆俱的特性。 在此傳統(tǒng)影響之下的小說創(chuàng)作,自可被證實,如《孽?;ā分械年惽锛刺锴?,孫汶即孫文,又如《儒林外史》中的馬純上即馮粹中,莊紹光即程綿莊。 因著這種創(chuàng)作傳統(tǒng),關(guān)于“本事”的研究才會出現(xiàn),自傳與他傳之間,考證與索隱之間才會形成攻駁之勢。 兩者之共同點皆為求“實”,然而又皆弱于“虛”。
相比于《儒林外史》《孽海花》等“實”的成分比較大,《紅樓夢》卻是“虛”的成分更多一些,這就在于《紅樓夢》高度的“典型化”。 “本事”考證實為反“典型化”的,研究的目的只在于去思考《紅樓夢》到底寫了誰家事,卻忽略了典型人物與典型環(huán)境,從而在根本上混淆了素材之于小說的關(guān)系。 魯迅曾因胡適糾結(jié)于誰是賈寶玉的模特,而稱其為“特種學者”,實已指出此種研究方式的偏頗。 魯迅認知中的創(chuàng)作模式當分為兩種:
作家的取人為模特兒,有兩法。 一是專用一個人,……
二是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從和作者相關(guān)的人們里去找,是不能發(fā)見切合的了。……
況且這方法也和中國人的習慣相合,例如畫家的畫人物,也是靜觀默察,爛熟于心,然后凝神結(jié)想,一揮而就,向來不用一個單獨的模特兒的。這正是典型化的生動表達。 而胡適正是因為沒有認識到《紅樓夢》與其他中國古典小說的不同,從而走向了證實的道路,陷入了“經(jīng)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的認知之中。
其二,胡適的考證手段來源于乾嘉樸學,清代早期的學術(shù)中,與樸學相對應(yīng)的是桐城派,二者之間論爭的根本是“漢宋之爭”,義理、考據(jù)與辭章之爭等諸多范疇。 戴震在《與方希原書》中寫道:“古今學問之途,其大致有三:或事于理義;或事于制數(shù);或事于文章……事于文章者,等而末者也?!蓖┏侨嬷坏囊ω?,在《復(fù)秦小峴書》中寫道:“天下學問之事,有義理、文章、考證三者之分,異趨而同不可廢?!边@兩段話正可反映二者對辭章的重視程度的不同:姚鼐認為三者當結(jié)合運用,而戴震視辭章為“等而末者”,這也影響了胡適研究的側(cè)重點。 胡適偏于“實”,而忽視“虛”,是造成這種結(jié)果的主要原因。 而從根本上來說,這是因?qū)Α稗o章”的認識不足所導(dǎo)致的。
何為“辭章”? 錢穆先生認為:“至于所謂辭章,諸位當知,一番義理,即是一番思想,思想即如一番不開口的講話。中國古人說:‘有德必有言’,言就該是辭章?!贬槍τ谌咧g的關(guān)系,錢穆先生有著深入的研究,他認為三者是不同的學問,辭章、考據(jù)、義理正是“今天文學院里文、史、哲三科”。 同時,他又認為三者又是有機聯(lián)系的方法,他在《學問的三方面》里寫道:“任何一項學問中,定涵有義理、考據(jù)、辭章三個主要的成分。 此三者,合則成美,偏則成病?!贝苏摯_立了三者之間貫通的關(guān)系。 在《學與人》一文中,錢穆又從方法論的角度說道:“考據(jù)應(yīng)是考其義理,辭章則是義理之發(fā)揮。”由此可見,“義理”“考據(jù)”“辭章”是密不可分的。
回歸《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一文,胡適由“考據(jù)”直至“義理”,這是“自敘傳說”乃至于“自然主義杰作”這一判斷產(chǎn)生的內(nèi)在邏輯,之間沒有對“辭章”加以研究,這也是胡適研究《紅樓夢》的一個弊端。 缺少對“辭章”這一環(huán)節(jié)的研究,使得結(jié)論出現(xiàn)偏差。
胡適對《紅樓夢》的研究,在客觀上提升了《紅樓夢》的地位,從而使《紅樓夢》研究脫離了戲說的語境,成為嚴肅學術(shù)之一種,這是功不可沒的。 新紅學至今已有百年,百年間無數(shù)學人繼承這種方法,投入大量精力對《紅樓夢》進行考證,成果斐然,這也奠定了《紅樓夢》研究的文獻基礎(chǔ)。然而正如胡適先生自承的,自己所作的工作是“文學史”的研究,并非是“文學”的研究,可后來者多繼承了這種方法,卻缺乏這種認知,針對于此,陳平原先生曾說道:
這正因為胡適及其同道過于沉醉在以作者家世證小說的成功,忽略了小說家“假語村言”的權(quán)力,“紅學”逐漸蛻變?yōu)椤安軐W”,“自傳說”引來越來越多的批評。
陳平原先生可謂一語中的。 在胡適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諸多學者皆本著本事考證的目的,進行大量的研究,時至今日,此種做法仍有延續(xù)。 又因如此,紅學的側(cè)重點轉(zhuǎn)移到考證曹雪芹及曹氏家族之上,而囿于曹雪芹史料的匱乏,考證重心繼續(xù)產(chǎn)生了偏移,有著考證與《紅樓夢》文本背離的傾向。
實質(zhì)上,這與胡適的考證目的不符。 他雖承認自己做的是“文學史”的研究,這卻是因考證為文章主體的緣故,畢竟在《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一文中,缺乏文學性的分析,但他考證曹雪芹的目的,依然是為《紅樓夢》的文本服務(wù),在《紅樓夢考證》的開篇他即確定考證的范疇為“著者”“版本”“時代”,其目的卻是“真正了解《紅樓夢》”,自敘傳說的結(jié)論,亦是針對文本而來的,這種目的性就非常明確了。 在1921 年4 月27 日的日記中,胡適有這樣一段話:“既已懂得《詩》的聲音、訓詁、文法三項了,然后可以求出三百篇的真意,作為詩的新《序》?!边@與他對《紅樓夢》研究的過程是一致的。 考證的雖是著者、版本與時代,目的卻是文學性的研究。
百年荏苒,紅學已成顯學,反思過往,才能清晰認知未來。 我們固不用如俞平伯先生一樣,將考證視之為黑漆,卻也應(yīng)知考證對于文學的作用及局限,用合適的方法,研究適合的領(lǐng)域,以圖紅學新時期更大的發(fā)展。
注釋
① 俞平伯《紅樓夢辨》,商務(wù)印書館2010 年版,第6 頁。
② 《俞平伯全集》第6 卷,花山文藝出版社1997 年版,第403 頁。
③ 胡適先生對于《紅樓夢》的評價并不很高,從思想角度來說,他在《文學進化觀念與戲劇改良》一文中稱許《紅樓夢》為中國文學中有悲劇觀念的小說,并對《紅樓夢》的悲劇進行了簡單闡釋。 從藝術(shù)角度來說,他在《紅樓夢考證》一文中也只說《紅樓夢》是“自然主義的杰作”。
④ 唐德剛《胡適雜憶》,華文出版社1990 年版,第26 頁。
⑤ 胡適《文學改良芻議》,《胡適全集》第1 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年版,第6—7 頁。
⑥ 胡適《建設(shè)的文學革命論》,《胡適全集》第1 冊,第52 頁。
⑦⑩ 胡適《四十自述》,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年版,第53、118—119 頁。
⑧ 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guān)系》,《梁啟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 年版,第884 頁。
⑨ 此段經(jīng)過,在胡適的《四十自述》中有詳細的記載。 在《胡適口述自傳》中又有補充。
[11] 胡適《新思潮的意義》,《胡適全集》第1 冊,第691 頁。《新思潮的意義》一文,實質(zhì)上是胡適自剖思考起源的文章,他在文中寫道:
“又如文學革命的問題。 向來教育是少數(shù)‘
讀書人’
的特別權(quán)利,于大多數(shù)人是無關(guān)系的,故文字的艱深不成問題。 近來教育成為全國人的公共權(quán)利,人人知道普及教育是不可少的,故漸漸的有人知道文言在教育上實在不適用,于是文言白話就成為問題了?!贝硕挝淖譄o疑是胡適發(fā)動白話文運動的思考原點。[12][30][35][48] 胡適《紅樓夢考證》(
改定稿)
,《胡適全集》第1 冊,第587、545—587、577、556 頁。[13] 胡適《介紹我自己的思想》,《胡適全集》第4 冊,第673 頁。
[14] 宋廣波《胡適紅學年譜》,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9 年版,第63 頁。
[15][18][19][20][21][22][27] 唐德剛《胡適口述自傳》,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121、121、127、187、188、97、228—231 頁。
[16] 耿云志《胡適研究論稿》,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 年版,第48 頁。
[17] 胡適《五十年來之世界哲學》,《胡適全集》第2 冊,第359 頁。
[23][24] 胡適《實驗主義》,《胡適文集》第2 冊,第233、238 頁。
[25][26] 胡適《清代漢學家的科學方法》,《北京大學月刊》1919年第5 號。
[28] 胡適《??睂W方法論》,《胡適全集》第4 冊,第154 頁。
[29][49] 胡適《胡適日記全編》第3 冊,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04 年版,第393、5 頁。
[31] 胡適《跋〈
紅樓夢考證〉
》,《胡適全集》第2 冊,第741 頁。[32][47] 陳平原《胡適的文學史研究》,《中國文學研究現(xiàn)代化進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年版,第211 頁。
[33][40] 戴震《戴震文集》,中華書局2006 年版,第168、143—144 頁。
[34] 張文治編、陳恕重?!秶鴮W治要》第1 冊《經(jīng)傳治要》,南海出版公司2015 年版,第166 頁。
[36] 陳維昭《紅學通史》,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41 頁。
[37] 胡適《問題與主義》,《胡適全集》第1 冊,第327 頁。
[38] 魯迅《〈
出關(guān)〉
的“關(guān)”》,《魯迅全集》第6 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年版,第518—519 頁。[39] 魯迅《〈
絳洞花主〉
小引》,《集外集補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年版,第177 頁。[41] 姚鼐《惜抱軒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年版,第104 頁。
[42][43][44] 錢穆《中國史學發(fā)微·
讀史隨劄》,《錢賓四先生全集》第三十二卷,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98 年版,第44—45、43、43 頁。[45] 錢穆《歷史與文化論叢》,《錢賓四先生全集》第四十二卷,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98 年版,第152 頁。
[46] 姚鵬、范橋編,胡適著《胡適講演》,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 年版,第27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