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祥的蛋》是布爾加科夫繼《魔鬼紀》后的第二部中篇小說,作家在表達對科技發(fā)展的憂慮時,機警而巧妙地批判和嘲諷了社會現(xiàn)實,展現(xiàn)了極權政治下的個體生存困境,彰顯了布爾加科夫的反烏托邦精神。同時由于受到俄羅斯民族東正教彌賽亞意識的影響,對未來世界的期盼上,布爾加科夫給予了溫情和希望,承載了作家的烏托邦理想。
關鍵詞:《不祥的蛋》;布爾加科夫;反烏托邦
米哈伊爾·阿法納西耶維奇·布爾加科夫(1891-1940),俄羅斯“白銀時代”重要作家,被公認為20世紀俄羅斯文學最無可爭議的經典作家,同時也被視為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鼻祖。《不祥的蛋》是布爾加科夫繼《魔鬼紀》之后,在1925年發(fā)表的第二部中篇小說,該小說出版后,引起了很大的社會反響。高爾基認為該小說很成功:“布爾加科夫的《不祥的蛋》寫得很機警和巧妙”。作為一部“軟科幻”小說,作者講述了天才科學家佩爾西科夫教授發(fā)現(xiàn)了一種“生命之光”, 但陰差陽錯,這道光沒有賦予目標生物以活力,反而繁殖出了一大批巨大的爬行怪物,最終釀成慘禍?!恫幌榈牡啊吩诒磉_對科技發(fā)展的憂慮時,批判了政治權力對個體生存的壓迫,彰顯了反烏托邦精神,同時承載了作者的烏托邦理想。
一.權力話語下的個體生存困境
在《不祥的蛋》中,布爾加科夫虛構了生殖技術可能帶來的人類災難,在佩爾西科夫發(fā)現(xiàn)的“生命之光”變?yōu)榱_克手中“死亡之光”的過程中,主流意識形態(tài)通過大眾傳媒實施其極權統(tǒng)治。
在第四章中,作者集中筆墨將新聞媒體的丑惡嘴臉展現(xiàn)出來。紅光的發(fā)現(xiàn)這一消息在莫斯科不脛而走,“立即打亂了佩爾西科夫的全部生活”[1](p17)。保衛(wèi)局工作者布朗斯基闖入教授家中進行圈套式采訪,佩爾西科夫感到自己掉進了年輕人的陷阱中,絕望地請求布朗斯基不要造謠,但無事于補。新聞報紙經過了記者的斷章取義和添油加醋后,夸大了“紅光”的作用,并在城市四處流傳,居民們紛紛探討著佩爾西科夫發(fā)現(xiàn)了“生命之光”存在的傳言。教授的名字傳遍大街小巷,甚至教授的照片也被掛在了《工人日報》黑字的大樓屋頂上 。以假腿胖子斯捷潘諾夫為代表的各類記者,對佩爾西科夫教授可謂如影隨形,不僅擠上教授乘坐的出租車,同時又不斷地向其寓所打電話或是登門訪問,使得教授難以外出和無法工作。在這里,佩爾西科夫寓所之外的公共空間,以及作為私人空間的研究所,都是其生命活動的主要場所。而在新聞媒體的強壓之下,教授處于一種失語的狀態(tài),陷入了個體生存困境。
在第七章中,代表政治權力的羅克場長產生了“一個月內復興共和國養(yǎng)雞業(yè)的設想”[1](p59),,并得到了畜牧委員會的同意,闖入了教授家中并搬走了教授三臺大的儀器,“傍晚,佩爾西科夫的實驗室里變得空空如也…”[1](p50)。最終災難的到來,居民認定是佩爾西科夫教授造成的,將其亂拳打死,并毀掉了研究所。權力話語通過媒介隱蔽著自身蹤跡,并將責任嫁禍給教授,而研究所的入侵與摧毀,標志著教授的個體生存空間在權力話語下遭到了徹底的破壞。作家在作品中以反烏托邦的文學形式描繪了極權統(tǒng)治下大眾媒體的弊端,揭示了政治權利對個體生命的操控與壓迫,表現(xiàn)出權力意志下的個體生存困境。
二.科技倫理與人類生存危機
19世紀末20世紀初資本主義現(xiàn)代工業(yè)和科學技術的迅猛發(fā)展,科學理性成為了時代繁榮與進步的主旋律。人類社會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演進,終于在科技推動下?lián)碛辛苏鞣{馭自然的超能力,成為了自然的主宰。但值得指出的是,科技不僅征服了自然,也征服了人類本身?!恫幌榈牡啊凡⒉皇且徊烤心嘤诳茖W真實細節(jié)的寫實小說,布爾加科夫沒有細致描寫“生命之光”的產生,而是聚焦于政治家對這一科技的盲目使用,以及由此導致的末世災難場景的描繪。
在小說中,紅光實驗是在舍列梅季耶夫莊園進行的,作者對這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用了較多筆墨進行描寫,“蘋果熟了……樹林一片青翠,方方正正的麥田金光閃爍……在自然懷抱里人變得美好了。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看上去不像在城里那樣令人不快他身上那件討厭的皮夾克不見了。他的臉曬成了紫銅色,印花布襯衫敞開著,露出長著密密黑毛的胸脯,腿上是條帆布褲。眼睛安詳而又善良”[1](p52)。布爾加科夫基于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在末世災難來臨前表達了自己的生態(tài)理想。“皎潔的月色下,原先的舍列梅季耶夫莊園簡直漂亮極了,不是筆墨能夠形容的”[1](p57),“樹林和原先舍列梅季耶夫宮殿的圓柱配上裊裊的笛音,確實妙不可言”[1](p58)。除此之外,作家也表達了自己的生活理想,在莫斯科,佩爾西科夫教授由于自己的工作性質間接導致了家庭的破碎,而舍列梅季耶夫莊園的一切都比較簡單,帶有家庭和友誼的象征。作者運用對比的手法,構建了理想生活圖景。但紅光實驗毀掉了這個現(xiàn)實的烏托邦家園,“末尾村的狗……吠聲漸漸變成令人痛苦的嚎叫”[1](p59) 一樁樁怪事接連發(fā)生,“平時百鳥歡唱的樹林卻報以一片沉寂”[1](p61),“方圓四十公里內人人知道舍列梅季耶夫莊園有名的蛙鳴。現(xiàn)在,青蛙似乎死絕了”[1](p61),巨型怪獸最終占據(jù)了村莊,逐漸毀滅著人類。
布爾加科夫通過對生態(tài)烏托邦的構建比照,展示出了濫用科學導致的理想生存空間的喪失,作品中所隱含的對科技未來發(fā)展的憂慮、對生命倫理的深刻反思,依舊具有現(xiàn)代意義。
三.作者復雜的宗教觀與其烏托邦理想
布爾加科夫的反烏托邦不僅有對科學理性的反思,其中又“充滿了緊張激烈的精神探索、道德追求和烏托邦理想”[2]。《不祥的蛋》中,佩爾西科夫教授對待學術問題一絲不茍,面對科學研究謹小慎微,是一位博學且專注的學者,即使最后成為了犧牲者,但他的探索求知精神仍然值得肯定。但由于家庭和職業(yè)的緣故,東正教對其產生了影響。雖然作品中宗教色彩并不突出,但作家寓言式的寫作方法,匪夷所思的情節(jié)和充滿宗教神秘性的暗示,消解了故事的科學性?!耙d堂圓頂”這一物象貫穿在故事情節(jié)之中,共出現(xiàn)三次,首次是在第二章教授發(fā)現(xiàn)紅光之前,在實驗室的窗外看見了耶穌堂圓頂旁高掛著朦朧而又蒼白的月牙,第二次是當發(fā)現(xiàn)紅光后,教授走到耶穌教堂,“猛地被教堂金色的圓頂吸引住了”[1](p12)。第三次出現(xiàn)在最后一章,二九年災難結束,一切恢復了從前的樣子,“耶穌堂圓頂上空掛著一彎仿佛用線系住的月牙”[1](p86)。作者將“耶穌堂圓頂”這一宗教物象放置在了紅光實驗的開始與結尾處,為故事的科學性增添了神秘色彩。另外,“死亡之光”的實驗源于司祭太太德羅茲多娃養(yǎng)雞場發(fā)生的雞瘟,在這里宗教與災難的開始形成了潛在聯(lián)系。而羅克場長在進行孵蛋實驗時,杜妮婭笑著說道:“末尾村的老鄉(xiāng)說您反對基督。說您那些蛋鬼氣,用機器孵蛋是造孽。想打死您”[1](p60)。羅克的固執(zhí)己見最終給俄國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末日危機,此處宗教被賦予了暗示未來的作用。
布爾加科夫對結局的設計同樣受到了俄羅斯東正教彌賽亞意識的影響,有著明顯的拯救意識。盡管《不祥的蛋》流露出強烈的反烏托邦末世論思想,但是作家在小說的結尾給讀者留下了希望的種子?!耙粓隼贤恋貍円娝匆?、聞所未聞的嚴寒突然降臨”[1](p85),在怪獸即將入侵首都莫斯科時,布爾加科夫選擇用一場史無前例的極端天氣拯救了這場災難,讓人類免于末日死亡,這樣的設計或許與他的生活經歷有關。布爾加科夫創(chuàng)作《不祥的蛋》的過程中飽受病痛折磨,在1923年10月26日的日記中他寫道:“它會影響我的工作,這也是為什么我很害怕,為什么我寄希望于上帝”。因此,《不祥的蛋》即使作為一部末世題材的小說,但布爾加科夫仍然給予了溫情和希望,尤其在后期作品《大師和瑪格麗特》中,將這份信任和希冀給予了充滿愛的力量的瑪格麗特。對俄國社會的何去何從,亦或是對未來世界的期盼上,體現(xiàn)了作者的烏托邦理想。
四.結語
綜上所述,小說《不祥的蛋》是反科技主義烏托邦與反極權政治烏托邦的融合,其反烏托邦精神的顯現(xiàn),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布爾加科夫對自身生存境遇不斷審視和反思的結果,表現(xiàn)出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關懷。正如德國哲學家卡西爾在《人論》中所言,人被宣稱是不斷探索他的自身的存在物——一個在他生存的每時每刻都必須查問和審視他生存狀況的存在物。人類生活的真正的價值就在于他的這一審視中,存在于對人類生活的批判態(tài)度中。布爾加科夫在《不祥的蛋》中以其反烏托邦式的寫作,不僅批判和嘲諷了社會現(xiàn)實,且為當代人審視自身生存狀況,反思科技的最終意義具有深遠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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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類末世的多維建構——《不祥的蛋》的題材和主題分析[J].孫影.東北亞外語研究.2017(04).
作者簡介:
郭琪(1997-)女,漢,吉林省永吉縣,碩士研究生,哈爾濱師范大學,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