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蓉 王秋馨 徐光興

2019年突然爆發(fā)的新型冠狀肺炎疫情再次引發(fā)了人們對于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關注。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是指導致社會公眾健康受到嚴重危害的各類公共事件[1]，例如SARS、禽流感、甲型H1N1流感和新冠肺炎疫情等。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是引發(fā)公眾心理問題的巨大危險因素。據調查，SARS 幸存者有較大概率出現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焦慮、抑郁等心理障礙。[2]從SARS中痊愈的患者也表現出不同程度的行為和心理異常。[3]也有研究表明，即使在埃博拉病毒感染一年后，焦慮和抑郁等癥狀仍持續(xù)對人們產生影響。[4]被稱為“國際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新冠肺炎疫情[5]，也對人們的心理健康產生嚴重的影響和危害。調查顯示，疫情期間公眾發(fā)生焦慮和抑郁的情況高達97%以上，失眠率為69%。[6]

WHO發(fā)布的《青少年健康管理手冊》中將10—19歲的人群定義為“青少年”，15—24歲為“青年”，而10—24 歲的人群統(tǒng)稱為“年輕人”。[7]有研究指出，相比于其他年齡階段的年輕人，青少年在疫情影響下更容易出現心理和精神方面的問題[8]，容易產生抑郁、焦慮或自我否定等消極心理問題[9]，甚至出現自殺行為[10]。英國國家慈善機構Young Minds 的一項調查報告也顯示，83%的年輕人認為疫情會導致青少年學生的心理問題惡化。[11]

由此可見，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會對青少年的心理造成危害。但是，在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后，國內外針對青少年的心理狀況調查及疫情前后的心理狀況比較等方面的研究仍比較缺乏。因此，本研究基于新冠疫情的背景下，以江西一所高級中學的15—19歲青少年為例，采用問卷調查的形式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狀況進行調研，并將疫情爆發(fā)前后的心理狀況進行比較，以探究疫情后青少年心理健康現狀及疫情爆發(fā)前后的心理狀況變化，旨在對疫情下的青少年心理健康防護有所啟示。

一、調查對象與方法

（一）調查對象

隨機選取江西省一所高級中學，并于2020 年10 月對全體學生進行施測，樣本年齡范圍為15—19 歲。共發(fā)放問卷4303 份，剔除無效數據后，剩余有效問卷4263 份，有效回收率為99.1%。如表1所示，男生2024人，女生2239人；高一1113人，高二1470人，高三1680人。

表1 頻率分布表（N=4263）

（二）調查工具

采用《中學生心理健康評定量表》（MSSMHS）[12]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狀況進行測量和評估。該量表共60項，其中包含強迫癥狀、敵對、偏執(zhí)、人際關系緊張與敏感、焦慮、抑郁、適應不良、學習壓力、心理不平衡和情緒不平衡等10個因子。5級評分（1～5），分數越高，該因子所代表的心理問題越嚴重。在本研究中，總量表的Cronbach α=0.97，各維度分量表的Cronbach α為0.69～0.88。

（三）調查研究方法

采用問卷星平臺在線上發(fā)放并收集問卷。利用SPSS 26.0軟件對數據進行處理及統(tǒng)計分析，通過獨立樣本t檢驗和方差分析得出疫情下的青少年心理健康現狀及疫情爆發(fā)前后的心理狀況變化。

二、調查結果與分析

（一）疫情下的青少年心理健康現狀

1.疫情下青少年心理問題發(fā)生率

將數據進行描述性分析得出，疫情爆發(fā)后55.1%的青少年學生整體心理狀況良好，其余44.9%的學生均存在從輕到重不同程度的心理健康問題（見表2）。在各種心理問題中，最突出的為學習壓力，表現為有64.1%的青少年存在該問題，其次分別為情緒不平衡（60.3%）、焦慮（57.7%）、強迫癥狀（53.4%）、人際關系與敏感（49.1%）、抑郁（46.6%）、適應不良（48.8%）、偏執(zhí)（38.4%）、敵對（32.9%）和心理不平衡（24.6%）。按心理問題嚴重程度來看，重度及以上占比最大的為焦慮（4.3%），其次為學習壓力（3.8%）和情緒不平衡（2.7%）。由此可見，疫情爆發(fā)后，青少年的學習壓力、焦慮和情緒不平衡問題較為突出。

表2 心理健康整體狀況[n=4263，n(%)]

2.不同性別及年級在疫情下的青少年心理健康狀況差異

通過獨立樣本t檢驗和單因素方差分析，得出在疫情下不同性別和年級的青少年心理健康狀況上存在顯著差異。

在性別方面，除了偏執(zhí)這個因子的差異性不顯著外（P＞0.05），性別在心理健康總均分和各因子上均存在顯著差異（P＜0.05）。其中，女生在總均分、強迫癥狀、人際關系緊張與敏感、敵對、焦慮、抑郁、學習壓力和情緒不平衡等因子上的得分高于男生，而男生在適應不良、心理不平衡這兩個因子上的得分高于女生?？傮w來說，疫情下的男生心理健康水平高于女生，但男生相對女生更容易出現適應不良和心理不平衡的問題。（見表3）

表3 不同性別在心理健康狀況上的差異性比較（）

表3 不同性別在心理健康狀況上的差異性比較（）

注:★P<0.05,★★P<0.01,★★★P<0.001,下同

在年級方面，疫情下的心理健康量表總均分和各因子得分均存在顯著差異（P＜0.05）。多重比較結果顯示，心理健康總均分情況為：高二＞高三＞高一，且各因子上的高二得分始終高于高三和高一年級。即在疫情下，高二年級學生最可能存在心理問題，其次是高三，而高一學生心理健康狀況相對更好。（見表4）

表4 不同年級在心理健康狀況上的差異性比較（）

表4 不同年級在心理健康狀況上的差異性比較（）

（二）疫情發(fā)生前后的青少年心理健康狀況比較

為探究新冠疫情發(fā)生前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狀況是否有所差異，本研究通過獨立樣本t 檢驗，將調查結果與疫情前青少年在《中學生心理健康量表》（數據來源：北京市青少年法律與心理咨詢服務中心陳丹等人2019年的研究）[13]上的常模得分進行比較，得出以下結果。

1.疫情發(fā)生前后青少年整體心理健康狀況比較

結果顯示，疫情前后的青少年心理健康水平在總均分和各因子得分上均有極其顯著的差異（P＜0.001），且疫情爆發(fā)后的各項得分均高于疫情前的常模得分。從心理健康總均分來看，由疫情爆發(fā)前2019年的常模得分1.71增至2.01，可見疫情爆發(fā)后青少年的整體心理健康水平顯著下降。根據各因子的得分差異情況，疫情爆發(fā)前后變化較明顯的心理問題主要有適應不良、情緒不平衡、抑郁和焦慮（t=29.16，25.24，20.31，19.73）。（見表5）

表5 疫情發(fā)生后各項得分與疫情前常模的比較（）

表5 疫情發(fā)生后各項得分與疫情前常模的比較（）

2.疫情發(fā)生前后不同性別和年級的青少年心理健康狀況比較

在性別方面，相比之前的常模得分，男生和女生在疫情發(fā)生后的心理健康總均分和各維度得分均顯著下降（P＜0.001），前后得分差異較大的心理問題也主要表現為適應不良、情緒不平衡、抑郁和焦慮。（見表6）

表6 不同性別各項得分與疫情前常模的比較（）

表6 不同性別各項得分與疫情前常模的比較（）

續(xù)表：

對疫情前后不同年級青少年心理健康狀況進行比較后發(fā)現，高二年級在各維度得分上均表現出顯著差異（P＜0.05），表明疫情對高二年級學生在各方面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對于高一年級學生而言，疫情前后變化顯著的心理問題有情緒不平衡、抑郁、適應不良、偏執(zhí)、焦慮、敵對。而高三年級學生在疫情前后比較中呈現出顯著差異的心理問題僅有適應不良、抑郁和焦慮，其他方面與疫情前得分比較不顯著。（見表7）這說明疫情對不同年級青少年產生的影響有所不同，高二年級在各方面受疫情影響較大，而高三年級受疫情影響則相對較小。

表7 不同年級各項得分與疫情前常模的比較（）

表7 不同年級各項得分與疫情前常模的比較（）

三、討論

本研究采用問卷調查法對疫情下的青少年心理健康狀況進行調查，并對疫情前后的青少年心理狀況進行了比較，得出以下結果：（1）疫情下的青少年心理問題發(fā)生率為44.9%，其中學習壓力最為突出；（2）性別和年級在心理健康狀況上存在顯著差異，女生、高二學生在疫情下更容易出現心理問題；（3）與疫情發(fā)生前對比，疫情后青少年心理健康水平顯著下降（P＜0.001），以適應不良、情緒不平衡、抑郁和焦慮問題變化較明顯。

根據調查結果，新冠疫情下的青少年心理問題發(fā)生率為44.9%，遠遠高于疫情前的常模檢出率26.3%[14]，說明疫情發(fā)生后青少年的心理危機風險大大提高。青少年時期，自我認知、意識、人生觀、價值觀逐漸形成，種種變化都會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造成很大的影響。[15]魏華等人的研究也發(fā)現，相比于其他年齡段，青少年在疫情影響下更有可能出現精神和心理方面的問題。[16]調查顯示，疫情下學習壓力是最突出的心理問題，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17]，表明無論是否在疫情的影響下，青少年面臨的最大問題始終為學習。青少年學生學業(yè)繁重，部分學校更是為了升學率而采取題海戰(zhàn)術，或是強制要求學生補課，增加了學生的學習壓力。除此之外，疫情期間學習方式的改變也會產生影響。Bostani 等人的研究表明，心理健康狀況與學習成績相互影響[18]，疫情使得學校學習被迫轉為線上教學，很多學生出現注意力不集中、跟不上老師的節(jié)奏等情況，達不到理想的學習效果，學習成績下降，產生學習壓力，從而進一步影響心理健康。

分析結果顯示，在疫情下，性別和年級在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上存在顯著差異。在性別上，女生比男生更容易出現心理問題。對此，有研究認為，女生的心思較男生細膩，對負面情緒較敏感[19]，因此，面對突發(fā)問題時也傾向于表現得更加感性和情緒化。而根據分析結果，男生比女生更容易受疫情影響，出現適應不良和心理不平衡問題。本文認為很大一部分原因與疫情隔離導致的網絡成癮有關。由于不能外出學習交際，青少年將每天的娛樂和交往活動轉為線上形式。長時間上網是網絡成癮的一個巨大誘因，研究也表明青少年男生比女生更容易網絡成癮[20]，因此，男生更可能因疫情出現網絡成癮。在疫情得到控制，逐漸恢復正常的學習和生活后，沉迷于網絡的青少年男生便表現出極大的不適，同時又因為現實生活中遇到的挫敗與網絡世界中的掌控感有所沖突，由此出現心理不平衡問題。在年級方面，高二學生在疫情下出現心理問題的概率最大。疫情爆發(fā)時正好為寒假春節(jié)期間，此時高二學生正處于高一下學期，一般已進行選科、分科和分班，除了對網課的不適應導致學習效率降低外，陌生的班級也使得他們沒有歸屬感，班級學習仿佛變成個人學習。除此之外，陳秋妍等人的研究發(fā)現，高一學生在疫情期間對于老師布置的作業(yè)量滿意度最低[21]，也說明了疫情期間高一學生對于學習的不適應。在正常復課后，高一學生升為高二，班級也重新分配，疫情前剛上高中的感覺與復課后的高二學習狀態(tài)產生矛盾，由此高二學生便容易出現一系列心理問題。

與疫情前的常模比較，疫情后變化最明顯的是青少年適應不良問題加重。新冠肺炎疫情驟然爆發(fā)，全民停工待業(yè)、居家隔離，突然的生活節(jié)奏變化導致許多青少年一時難以適應。此外，不同性別的青少年在疫情前后情緒不平衡、抑郁和焦慮問題的變化都較顯著。國外一項針對疫情隔離與心理健康的研究證明，長時間隔離伴隨的線下接觸減少及活動空間縮小會對心理產生負面影響，出現如抑郁、焦慮等情緒問題[22]。因此，在長時間活動受限的情況下，青少年的情緒波動明顯，在剛復課階段，情緒問題一時也難以緩解。在年級方面，與疫情前相比，高二學生在各方面都受到一定影響，這與前文所述的選科分班及前后學習狀態(tài)對比有關。然而對高三年級而言，疫情前后變化顯著的心理問題僅有共同存在的適應不良、抑郁和焦慮，在其他問題上的變化則不顯著。這可能是由于高二年級下學期便會結束新知識的學習，進入一輪復習，網課造成的學習進度影響不大。支愧云等人的研究表明，青少年的學業(yè)成績可以反向預測情緒不平衡，并以學業(yè)自我效能感為中介變量[23]，在此期間學生面對熟悉的復習內容，對于學習的接受度和學業(yè)自我效能感都有所提高。因此，與疫情前相比，疫情后的高三學生在各方面的心理變化不大。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與不足。首先，該研究以江西省一所高級中學的學生作為調查樣本，年齡范圍為15—19歲，其他省份地區(qū)及年齡段的青少年心理狀況可能會有所偏差；其次，本研究為同一時間段的橫向研究，疫情對青少年心理狀況的影響可能隨著疫情的控制而有所變化。

四、對策和建議

根據調查研究結果和原因分析，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會對青少年造成消極影響，對此，我們針對以上分析結果提出以下幾個方面的建議。

（一）加強溝通與人際交往

在疫情影響下，全民被迫長期居家隔離，使得青少年與他人的直接聯(lián)系減少，從而產生各種心理問題。如今疫情防控已進入常態(tài)化，社交活動范圍變大，應加強人際溝通與人際交往，以調節(jié)隔離后的適應不良等影響。新冠肺炎疫情使青少年和家長在家隔離長達近半年，結合家庭系統(tǒng)理論，家庭是一個整體，家庭成員之間相互影響，家庭中對于線上學習和待業(yè)待工的態(tài)度，以及如何面對經濟和健康等多方面的壓力，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家庭成員在疫情期間的心理健康狀態(tài)。因此，家庭與青少年的溝通十分重要。家長應積極主動關心孩子的心理與行為狀況，學習如何與孩子進行有效溝通，緩解青少年在隔離期間因家庭關系等原因導致的心理問題，也有助于親子親密關系和良好家庭氛圍的建立。以往有研究說明青少年心理問題發(fā)生率及康復情況與同伴交往的積極關系[24]，因此，學校在正常復課后可開展有助于青少年人際交往的活動，幫助青少年更好地從疫情狀態(tài)中轉變過來。除此之外，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防護需要學校和家庭共同參與，學校應與家長加強溝通聯(lián)系，如建立家校心理微信交流群，開展親子互動交流活動和講座等，建立良好的家校生三方關系，以促進青少年身心健康發(fā)展。

（二）加強青少年心理干預

根據研究結果，疫情對青少年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影響，出現學習壓力、情緒不平衡、焦慮和適應不良等心理問題，同時伴隨可能出現的失眠、網絡成癮、厭學等其他問題，這意味著有大批青少年需要專業(yè)的心理輔導，且對于不同性別和年級需進行針對性干預。學校應適當給學生減壓，對于疫情期間的學習內容可根據時間安排進行復習，避免為了趕進度而忽視了線上學習造成的影響。此外，學校應增設心理咨詢服務，或以班級為單位設立心理委員，為壓力大的青少年給予幫助。社會的心理咨詢服務體系也在逐漸完善，例如，在華中師范大學心理援助熱線平臺上，疫情發(fā)生后已匯聚了來自全國1200多所高校和相關機構、4000多位心理咨詢師志愿者[25]，同時，僅清華大學心理學系，截至2020年3月23日，就為廣大醫(yī)療人員和普通群眾提供在線講座101場，參訓者超過43萬人次[26]。除了學校對青少年積極心理干預知識的普及外，媒體也應多宣傳相關內容，引導青少年積極主動尋求心理幫助。

（三）完善青少年心理健康普查和預防工作

根據調查后與該校班主任老師的溝通和反饋，該測量結果比較真實地反映了學生整體的心理狀況，尤其是對于存在嚴重心理健康問題學生的篩查。這也反映出青少年心理健康篩查系統(tǒng)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學校應定期開展全校心理健康普查，實時監(jiān)測學生的心理健康狀況，對發(fā)現有異常情況的學生及時進行干預。同時，學校應加強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教育，聘請專業(yè)的心理健康教育老師，調整教學形式和心理健康服務體系[27]，預防學生心理問題的出現或惡化。有針對性地對不同年級的學生開設心理健康課程，例如，在本調查研究中，高二年級在各維度上的得分均為最高，提示學校應加強對高二學生的心理健康關注，設置情緒調節(jié)、人際交往技巧等相關心理健康課程。高一年級可增加環(huán)境適應課程，高三年級增加職業(yè)生涯規(guī)劃等課程，做到心理健康教育上的“因材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