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達 陳 巍,2
(1 紹興文理學院心理學系,紹興312000;2 浙江大學現(xiàn)象學與心性思想研究中心,杭州310030)
心理學曾一度試圖規(guī)避意識問題。 在行為主義時期,“意識”(consciousness)這個詞連并它的主體性內涵一概被摒棄為哲學思辨的產物。 意識遂失去了它在心理學科學中的位置。約同一時期,大陸哲學的現(xiàn)象學將意識之主體性立為其哲學主張的基石,此后流變?yōu)橹T多版本,蔚為大觀。自1990 年代以來,意識的科學研究迎來復興。 此次復興聚焦于意識與腦的關系, 率先關注兩個基本問題: 一是意識難問題(hard problem),該問題呼應了同一時代的反物理主義浪潮; 一是意識的神經相關物 (neural correlates of consciousness, NCC)問題,該問題更為崇尚腦科學實證的科學家所逢迎。此后數(shù)十年尋找NCC 的旅程事實上不斷宣告著還原論進路的破產(Koch,Massimini, Boly, & Tononi, 2016)。NCC 存在的首要標志是現(xiàn)象學的,它只是鮮活的、生動的意識體驗所對應的共時的腦狀態(tài),而非其他。意識的現(xiàn)象學維度始終牽引著意識科學發(fā)展的方向。 而神經現(xiàn)象學就是在這一時期提出的一種同時橋接現(xiàn)象學與神經科學的理論,它因神經-現(xiàn)象的兩面性遂得其名。 可以說, 對神經現(xiàn)象學這一種理論的考察即足以領略意識科學的時代風貌。
神經現(xiàn)象學(neurophenomenology)自提出伊始,在哲學觀念上被首先追溯至大陸哲學的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 旋即被視為自然化現(xiàn)象學運動的一種可能取向(Varela, 1996; Petitot, Varela, Pachoud, & Roy,1999)。 不過,真正推動神經現(xiàn)象學成為心理學和認知科學領域中可實踐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備選之一的,是本時代意識科學研究的強烈訴求。 所以,無論從神經現(xiàn)象學這一理論分支的提出背景還是此后的發(fā)展歷程來看, 它的主要目的和實際理論成效已不在于強調推動現(xiàn)象學運動本身的發(fā)展變革, 而是更多地通過改變整個意識問題討論框架以 “尋找能夠架接起認知與體驗間鴻溝的理論原則”(Varela,1996, p. 331)。 這一橋接(bridge)原則直面意識難問題, 批評還原論物理主義對意識體驗本身之主體性的否定,致力于整合腦科學(第三人稱方法)與以現(xiàn)象學為代表的第一人稱方法 (Lutz, Thompson,2003)。
作為一種實踐中的方法論, 神經現(xiàn)象學致力于推動第一人稱方法成為一種可與第三人稱方法相稱的科學方法,表現(xiàn)為:(1)在意識體驗上應用第一人稱方法以獲得不可還原或不可取消的第一人稱數(shù)據(jù)(data);(2)應用這些原始的第一人稱數(shù)據(jù)反過來進一步限定與意識體驗有關的神經生物學狀態(tài)和過程, 其中的標志性工作是尋找意識的神經相關物(Christoff, Cosmelli, Legrand, & Thompson,2011; Koch, Massimini, Boly, & Tononi, 2016)。圍繞實驗, 被試被要求熟練地踐行一種第一人稱方法,做到訓練有素(disciplined)(Varela, 1996)。神經現(xiàn)象學方法論的核心目標是將具有足夠信、 效度的第一人稱數(shù)據(jù)與腦科學和行為實驗數(shù)據(jù)相融合,以揭示新的實證發(fā)現(xiàn)。
Varela(1996)強調:第一人稱視角或意識體驗的不可還原性是神經現(xiàn)象學的理論基石(Thompson, 2004; Gordon, 2013)。 這一論斷即有著 1990年代意識研究中反物理主義浪潮的鮮明特征, 為其時不在少數(shù)的科學家和哲學家擁護。 概括而言,Varela 的神經現(xiàn)象學綱領與還原論徹底對立, 同時與功能主義-神秘主義理論之維保持相對獨立。 按照Varela 的自我定位,神經現(xiàn)象學在當時的理論盟友包括:Chalmers (1996) 自然主義二元論、Searle(1992)生物自然主義、Velmans(2009)反身一元論等。
作為一種橋接原則, 神經現(xiàn)象學基于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以及東方佛教禪修等其他理論資源)首要地強調了第一人稱視角的不可還原性和第一人稱方法的獨立性, 不過同時并沒有否定第三人稱視角的實在性和第三人稱方法的合法性(陳巍,郭本禹, 2011; 陳巍, 2018)。在現(xiàn)象學數(shù)據(jù)(和意識體驗不變量)與神經生物學過程(和狀態(tài))之間,神經現(xiàn)象學規(guī)定了作為互惠約束(reciprocal constraints)關系的形式化的動態(tài)模型(Thompson, 2007)。 神經現(xiàn)象學的工作假設被概括為: 意識體驗過程和結構與其神經生物學過程和結構通過互惠約束方式自始至終存在對應性關系(Varela, 1996, p. 343)。
進而, 這一自然化的互惠約束關系植根于意識現(xiàn)象的神經生物學機制以及生命所屬于的耦合生態(tài)環(huán)境之中。 在Varela 綱領中,解釋生命本身之所是的理論為自創(chuàng)生(autopoiesis)(Varela, 1979; Maturana, Varela, 1980),解釋心智本身之所是(以及生命-心智連續(xù)性關系)的理論為生成認知(enactive cognition)(Varela, Thompson, & Rosch, 1991)。神經現(xiàn)象學更廣泛地涉及生命和心智實在性 (以及二者之間關系)問題,在理論親緣性上與自創(chuàng)生和生成認知關聯(lián)到一起, 由此這一橋接原則在存在論上屬于 Varela(1997)提出的“復興的存在論”(renewed ontologies)。 在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上,神經現(xiàn)象學被認為與生成現(xiàn)象學以及強調活的身體的重要性的Merleau-Ponty 哲學有更緊密的聯(lián)系(Thompson, 2007)。
總之, 神經現(xiàn)象學更適合被理解為某種在兩視角之間存在對應性關系的兩面性理論。 這一對應性同時又被理解為互惠約束產生關系, 即意識與腦兩者通過相互約束關系從而同時產生了彼此 (而非一方單方面地產生了另一方)。 在這個意義上,Varela(1997)還曾嘗試引入現(xiàn)象學與科學之間的“產生通路”(generative passages)概念。 此外,橋接原則或產生通路可以被自然化和形式化, 并借助數(shù)學語言獲得表述。
重新回顧和發(fā)掘Varela(1996)于 25 年前發(fā)起的神經現(xiàn)象學綱領, 這一理論的方法論之維在今日最為學界認可, 業(yè)已成為意識科學研究領域不容忽視的一種取向。 與之密切相關的自創(chuàng)生和生成認知也已成為第二代認知科學和4E 認知中的重要理論組成部分。但是,這些理論部件至今沒有很好地與其更為徹底的存在論基礎(“復興的存在論”)整合到一起。神經現(xiàn)象學并非是孤立的第一人稱方法論實踐,它深刻地嵌入其存在論。神經現(xiàn)象學、自創(chuàng)生和生成認知, 這三者更應該是同一個完整的統(tǒng)一理論的三個理論部件。
如表1 所示, 當代的神經現(xiàn)象學可被理解為存在三重理論之維。 (1)方法論之維:它直面意識難問題, 將第一人稱視角的不可還原性以及第一人稱方法的獨立性視為理論基石。 (2)認識論之維:它同時也肯定了第三人稱視角的實在性以及第三人稱方法的合法性,由此被視為某種兩面性理論。 現(xiàn)在,這一兩面性理論可能更適合被命名為“兩視一元論”(dual-perspectival monism)(李 恒 威 , 2011; 2019;2020)。兩視一元論更是從互惠約束的神經現(xiàn)象學角度出發(fā)的對“復興的存在論”的簡明概括。(3)存在論之維:神經現(xiàn)象學更廣泛地聯(lián)系到Varela 的其他理論遺產,在這個意義上,神經現(xiàn)象學同時面臨著如何與自創(chuàng)生、 生成認知等其他理論部件相兼容的理論統(tǒng)一性問題。 它們隸屬于同一個存在論。
表1 神經現(xiàn)象學的三重理論之維
延續(xù)Varela 以及在他之后Thompson 等后繼者的判斷,實現(xiàn)神經現(xiàn)象學理論統(tǒng)一(將其重新安置于同一個存在論基礎之上) 的關鍵在于形式化意識與腦的互惠約束產生關系 (神經現(xiàn)象學工作假設),即意識與腦之間或者第一人稱視角與第三人稱視角之間如何同時產生彼此。
出于多重歷史原因,神經現(xiàn)象學以及自創(chuàng)生、生成認知這三大理論部件至今尚缺乏對兩視角間互惠約束產生關系的恰當解釋。 這一理論缺陷可能追溯至Maturana 對自創(chuàng)生的控制論機制規(guī)定(Maturana,Varela, 1980)以及 Varela(1979)對計算自創(chuàng)生的研究(河本英夫, 2016)。 一些批評者認為 Varela 在自創(chuàng)生形式化工作上存在嚴重錯誤, 未能從根本上區(qū)分 生 命 與 機 器 (Letelier, Marin, & Mpodozis,2003)。 值得關注的是,當代的研究者嘗試基于自創(chuàng)生與(M, R)系統(tǒng)的比較研究重新理解互惠約束的本質。 這一新思路成為推動神經現(xiàn)象學理論發(fā)展的新起點(李恒威, 2011)。
Letelier、Cardenas 和 Cornish-Bowden 等學者嘗試基于若干統(tǒng)一標準以比較幾種與生命約束閉合機制有關的理論,其中即包括Varela 的自創(chuàng)生和另一位理論生物學家 Rosen(1958; 1991)的(M, R)系統(tǒng),也就是(metabolism, repair)-system。這些學者在當代的綜合工作極大地促進了這些存在親緣關系的生命理論的融合 (Letelier, Marin, & Mpodozis,2003; Letelier, Cardenas, & Cornish -Bowden,2011; Cornish-Bowden, Cardenas, 2020)。
表2 給出了一種比較這兩種理論的衡量標準,這一標準可能存在爭議。不過總的來說,這兩種理論均認同生命的新陳代謝觀。 即生命的本性首先在于維持自身的新陳代謝,而非繁殖(表2 中兩種理論在“繁殖”和“可演化性”標準上均為“否”)(Cornish-Bowden, Cardenas, 2020, p. 30)。 此外,這兩種理論均認同時間上自我維持的機制從根本上來自某種可被形式化的互惠約束產生關系。 相對于自創(chuàng)生,(M, R) 系統(tǒng)的明顯優(yōu)點是基于具體的生物化學反應例示以及范疇論數(shù)學方法給出了該互惠約束關系的明確形式化結論。 這即是神經現(xiàn)象學及其相關理論尚且缺乏的有力工具。
表2 自創(chuàng)生與(M, R)系統(tǒng)
(M, R) 系統(tǒng)基于范疇論給出了互惠約束產生關系的形式化結論, 這一替代進路的可能性實際上早在 Varela(1979)中已經得到暗示。 彼時,Varela 主要采用了棋盤自動機(tessellation automata)進路,不過在結論中他也提出新的開放性疑問:“范疇論是回答這些問題的更適合的語言嗎? ”(Varela, 1979,p. 206)此后,Thompson(2007)進一步探究了這兩種互惠約束理論的親緣性,肯定了(M, R)系統(tǒng)與自創(chuàng)生存在相裨益的理論互補關系 (李恒威, 2011;2019)。 有鑒于此,神經現(xiàn)象學的互惠約束關系工作假設有可能通過以Rosen 理論為代表的范疇-理論替代進路得到完善。
在表2 中,(M, R)系統(tǒng)的約束閉合方式被歸為催化閉合,并且明確催化劑;相對而言,自創(chuàng)生被歸為結構閉合,既沒有明確催化劑,也沒有基于明確的生物化學反應實現(xiàn)催化閉合。 以生物化學反應中蛋白質與酶的互惠約束產生關系為實例,(M, R)系統(tǒng)的形式化理念大致如下:(1) 生命是一個有限過程,一個生命作為整體在時間(從出生到死亡)上要比其每一部分或成分持續(xù)得更長;(2)生命過程的基本實現(xiàn)方式是新陳代謝;(3)生命的每一部分或成分皆來自新陳代謝過程;(4) 新陳代謝需要酶作為催化劑;(5)酶依然是新陳代謝的產物;(6)部分或成分皆可替換(Rosen, 1991)。
由此,(M, R)系統(tǒng)形式化如下。
(1)新陳代謝(M):引入變量 A, B, f,表示新陳代謝是從新陳代謝到新陳代謝的(遞歸)函數(shù)。 于是,B=f(A);
(2)修復(Repair, R):引入變量 Φ,表示酶函數(shù)集是新陳代謝函數(shù)集的子集。 于是,f=Φ(B);
(3)復制(Replication):引入變量 β,表示:酶是從酶到酶的(遞歸)函數(shù)。 于是,Φ=β(f);
(4)繼續(xù)引入新變量:看上去,這一步似乎是無窮倒退的延續(xù), 同上, 不妨繼續(xù)引入新變量, 例如Θ,于是,β=Θ(Φ);
(5)無窮倒退……
Rosen 早在1958 年即成功地證明了到第(3)步復制, 新引入變量將重又落入所形成的功能閉合單元的既定位置,從而最終避免無窮倒退。這一功能閉合單元形式化為上式中符號 H 為同態(tài)函子(homfunctor)縮寫。 同態(tài)(homomorphism)指代數(shù)結構保持不變的映射或態(tài)射(morphism)(Rosen, 1958; Luz Cárdenas, Letelier,Gutierrez, Cornish -Bowden, & Soto -Andrade,2010)。
(M, R)系統(tǒng)的范疇-理論替代進路存在對自創(chuàng)生的一個重大修正。 在 Maturana 和 Varela(1980)的早期界定中,自創(chuàng)生被視為一種控制論機制,而且有可能實現(xiàn)計算機模擬 (Varela, 1979)。 作為對比,Rosen 明確認為生命因其互惠約束閉合的本性是圖靈不可計算的,因此是計算機不可模擬的。 不過,也有研究者,例如McMullin(2004)提出異議,認為這一全盤否定自創(chuàng)生早期形式化理念(盡管未完成)的新修正思路有矯枉過正之嫌, 總之還需慎重對待兩種理論的比較融合。
Varela 神經現(xiàn)象學的反物理主義策略主要訴諸于第一人稱視角的不可還原性 (訴諸于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 對比而言,Rosen 則基于自然系統(tǒng)的復雜性區(qū)分了物理系統(tǒng)與生命系統(tǒng) (訴諸于一般系統(tǒng)論傳統(tǒng))。 Rosen 認為,自然系統(tǒng)主要包含復雜系統(tǒng)而非簡單系統(tǒng);物理學的研究對象是簡單系統(tǒng),而生物學以至心理學的研究對象(從單細胞生命到腦)則是復雜系統(tǒng), 所以后者相對于物理學才是更具有一般性的學科, 更適合居于基礎學科位置。 也因此,在Rosen 看來, 狹隘的物理主義進路從根本上限制了自然系統(tǒng)的研究對象及其性質; 他在晚期轉而發(fā)展與Aristotle 四因說相兼容的生命進路, 持有更激進立場(Rosen, 1991)。
(M, R) 系統(tǒng)是Rosen 開辟的一般系統(tǒng)論——這里簡明概括為羅森復雜性 (Rosennean complexity)——的主要理論部件之一。 羅森復雜性的理論部件主要包括:(M, R) 系統(tǒng)、 預期系統(tǒng)(anticipatory system)和模型關系(modeling relation)。 這三大理論部件從不同側面揭示了一個復雜系統(tǒng) (從生命到心智)之所是。概括而言,(M, R)系統(tǒng)側重于揭示生命之所是的本性, 預期系統(tǒng)側重于揭示生命與其耦合環(huán)境的適應關系, 模型關系更一般地側重于任意兩個復雜系統(tǒng)之間的同構關系(Louie, Poli, 2011)。
在神經現(xiàn)象學中,規(guī)定兩視角間對應性關系依然無法規(guī)避心理物理學中經典的量綱(dimension)問題。問題表述為:即使意識體驗狀態(tài)與腦狀態(tài)之間存在一一對應性關系,但是兩者因其不可還原為彼此的實在性因而分別具有不同性質。 例如,意識體驗具有感受質(qualia)。進而,如果兩種性質分別得到量化和自然化,那么兩邊的量的量綱依然無法相等。 由此,“意識體驗狀態(tài) =腦狀態(tài)”這一等式中的“相等”(equality)關系是不成立的(Humphrey, 2000)。 此外,基于多方面考慮,Damasio(2010)認為心腦等價(mind-brain equivalence)理論要優(yōu)于心腦不等價理論。 無論如何,量綱問題構成了對心腦等價論題的嚴峻挑戰(zhàn)。
與之而來的另一個關鍵的概念區(qū)分是:Humphrey 和Damasio 在其論述中始終混淆了“相等”與“等價”概念(Humphrey, 2000; Damasio, 2010)。李恒威(2019)認為 Humphrey 和 Damasio 的看法已經非常接近某種兩面一元論,但是他們在概念上的混淆依然存在二元論和物理主義的殘余。關于這兩個概念,前者將不可避免地觸及量綱問題,而后者作為對應性關系的基礎定義概念可能成功地規(guī)避該問題。
關于“相等”:在數(shù)學中,稱A 與B 其實是一回事、一個東西,用“=”符號將其關系定義為:A=B,該關系為“相等”關系,可用自然語言表述為:“A 等于B”“A 與 B 相等”“A 同一于 B”或者“A 是 B”;關于“等價”:稱 A 與 B 之間存在某種“對應性”關系,可用函數(shù)表示這兩個域——一個定義域, 一個值域——之間的這種一對一對應性關系。 它們之間的對應性關系可表示為函數(shù)或映射f。 如此,可用“→”符號將其關系表示為: f∶A→B,或者在形而上學中,與“相等”概念相兼容的是“同一性”(identity)概念,如果A 與B 不同一,則兩者被認為存在差異 (difference)(同一性與差異是一對經典形而上學范疇);與“等價”概念相兼容的即是兩面性理論簇中的“對應性”概念。總之,基于數(shù)學和形而上學的雙重考量,等價概念相對于相等概念更弱,同時在使用上比后者更靈活, 適用范圍更廣;A 與B 之間即使存在差異,它們雖然是不同一(相等)的,但是依然可能是對應(等價)的。
關于兩視角間對應性關系的形式化表述: 第一人稱視角(M)與第三人稱視角(B)存在一對一對應性關系,或可表示為此外,需繼續(xù)規(guī)定M 本身和B 本身只能來自其自身的存在論序列前項, 并且只能進一步變換為自己的存在論序列后項; 心智事件序列可表示為:Mi-1→Mi→Mi+1, 腦事件序列可表示為:Bj-1→Bj→Bj+1。嘗試將如上條件合并,即可得到下表3。
表3 兩視角的對應性
注意:表 3 中“Mi→Bj”中箭頭方向實際是可逆的,并不涉及某一實在的存在論的優(yōu)先性。這里只是基于一個視角(M 視角)展開論述;反之,基于另一個視角(B 視角)亦成立。 回顧神經現(xiàn)象學的工作假設,Varela 強調意識與腦之間或者兩種視角之間是互惠約束的共產生關系。
現(xiàn)在,在事件序列表示中,“→Bj”替換為“Bj→”(在本文的語境中兩者可相互替換)。 由表3 中對應性關系,基于等價概念,可知“M1→M2”的函數(shù)為 B1,表示為以此類推, 新的表達式為:僅就 M 與 B 的數(shù)學的ij形式化函數(shù)關系而言,可知
如果兩個代數(shù)結構之間存在普遍結構保持映射,則它們是同態(tài)的,用Hom(同態(tài)函子)表示。 如此,M3:Hom (M1,M2);M4:Hom (M2,Hom(M1,M2));M5:Hom (Hom (M1,M2),Hom (M2,Hom(M1,M2));……,以此類推。由以上函數(shù)對應性關系,Bj是“Mi→Mi+1”過程的函數(shù),B1映射屬于 Hom(M1,M2),B2映射屬 于 Hom (M2,Hom (M1,M2)),B3映 射 屬 于 Hom(Hom(M1,M2),Hom(M2,Hom(M1,M2)),……,以此類推。 綜上, 表達式可繼續(xù)改寫為:現(xiàn)在,截取這一無限序列中任意4 個相連 續(xù) 的 功 能 部 件 , 最 終 可 得 :
事實上, 兩視角變換和統(tǒng)一所得到的新表述與(M, R)系統(tǒng)最終呈現(xiàn)為相同的表達式。示意圖如圖1,原圖可參見 Rosen(1991, p. 251),(M, R)系統(tǒng)的化學反應式改寫圖可參見Luz Cárdenas, Letelier, Gutierrez, Cornish-Bowden, & Soto-Andrade(2010, p. 80)。 在(M, R)系統(tǒng)中,蛋白質(M 組件)與酶(R 組件)之間互惠約束產生關系導致了兩功能組件之間的功能閉合, 它們構成同一個功能閉合單元,成為一個東西。在早期,(M, R)系統(tǒng)被視為關于最小生命的充分必要條件(Rosen, 1958)。基于比較研究的新思路,Letelier、Marin 和 Mpodozis(2003)甚至認為自創(chuàng)生系統(tǒng)應該被理解為(M, R)系統(tǒng)的一個子集;反之則不然(Thompson, 2007)。
圖1 兩視角的功能閉合單元
現(xiàn)在,在神經現(xiàn)象學中,意識與腦或者第一人稱視角與第三人稱視角之間的互惠約束關系導致了兩視角之間的功能閉合。 隨著時間中貌似始終平行的兩事件序列的展開, 它們亦構成同一個功能閉合單元,成為一個東西。在這個意義上,兩視一元論的“一元”更適合被理解為同一個功能閉合單元。 最終,通過訴諸于可替代的范疇-理論進路, 神經現(xiàn)象學與自創(chuàng)生暫時獲得理論統(tǒng)一。
神經現(xiàn)象學迄今為止尚未能與自創(chuàng)生、 生成認知等理論部件實現(xiàn)理論統(tǒng)一, 它們原本被視為同一個 “復興的存在論” 的不同側面 (Varela, 1996;1997),以致于神經現(xiàn)象學在當代更多地被視為一種純粹的第一人稱方法論。于是,神經現(xiàn)象學除了它已被較好認可的方法論之維外, 它的現(xiàn)象學自然化以及存在論統(tǒng)一等目標依然面臨著嚴峻挑戰(zhàn)。
基于自創(chuàng)生與(M, R)系統(tǒng)比較研究的范疇-理論替代進路的提出并非是偶然的。 這一新思路最早為 Varela (1979) 暗示, 并得到后繼者 Thompson(2007)的詳細調研和充分肯定。 之后,Letelier,Cardenas 和 Cornish-Bowden 等開啟了自創(chuàng)生與(M,R) 系統(tǒng)的綜合比較研究 (Letelier, Cardenas, &Cornish-Bowden, 2011; Cornish-Bowden, Cardenas, 2020)。在生命維度上,互惠約束產生關系蘊涵功能閉合,以蛋白質與酶的催化反應關系為例,它們構成了同一個功能閉合單元。而在現(xiàn)象學維度上,通過視角變換和統(tǒng)一, 現(xiàn)在第一人稱視角與第三人稱視角之間被認為可能同樣蘊涵可遷移的功能閉合關系;兩視角亦構成了同一個功能閉合單元。神經現(xiàn)象學的范疇-理論替代進路并不是成熟工作, 其相關議題至今尚未得到良好界定。 更重要的是,Rosen 進路可能存在對Varela 進路的實質性修正。 此外,這一比較和綜合研究的新思路也遭到一些學者的質疑(McMullin, 2004)。
神經現(xiàn)象學的范疇-理論替代進路可能在如下三個方面尚需重點審查:(1)自創(chuàng)生的約束閉合機制本質問題。 作為神經現(xiàn)象學理論基礎的自創(chuàng)生原本定位于控制論傳統(tǒng), 它的形式化和計算建模工作早在20 世紀80 年代初期即已幾乎停滯不前, 但是這一經典進路是否遭遇根本的“邏輯”困難,尚無定論。所以主要基于羅森復雜性的范疇-理論替代進路目前更適合被視為一種富有啟發(fā)性的新思路。(2)理論統(tǒng)一性問題: 范疇-理論替代進路側重于神經現(xiàn)象學的存在論維度, 該進路現(xiàn)在可能統(tǒng)一了神經現(xiàn)象學與自創(chuàng)生, 但是生成認知這一理論部件尚未得到處理。 所以,該替代進路仍需進一步應用于生命-環(huán)境動力耦合關系領域。 (3)范疇論應用問題。 范疇-理論替代進路直接應用了范疇論數(shù)學語言??墒?,范疇論對于心理學的適用性和必要性仍需得到充分討論(Northoff, Tsuchiya, & Saigo,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