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 婧
(山西大學商務學院 文化傳播學院,山西 太原 030031)
山西刺繡歷史悠久,從《唐風·揚之水》中的詩句:“素衣朱襮,從子于沃”“素衣朱繡,從子于鵠”可以看出,那時山西人的服飾已經有了刺繡的工藝(“沃”“鵠”指的是現在的曲沃地區(qū))[1]。隨著歷史的沿革,織造水平不斷提升,手工藝技術日益提高,刺繡產品也在明清時期達到了鼎盛繁榮的狀態(tài)。山西地區(qū)常見的刺繡針法多達30 余種,繡品種類繁多,大到門簾、床幃,小到暖耳、扇套,除衣物外,還有鏡簾、苫盆巾和鑰匙包等日用雜物,“衣食住行”無不刺繡,呈現滿面開花的局面[2]。
《母親的花——民間晉繡》展,從晉繡的女性情感角度來看,把女兒家從女紅啟蒙到以繡品持家的成長、授學和傳代作脈絡主線,精選清代至民國年間中傳承序列完整、工藝針法突出的140 件(套)民間晉繡,從歷史沿革、藝術特點、繡品紋案梳理與衍生、情感傳習發(fā)展等方面展開研究、設計和展示。展覽版塊依次由“花自妙藝絲縷域跡”“花暖年華針黹日常”“花衍萬象繡點生活”三個單元呈現。
展中繡品繁多,紋樣精美,囊括了晚清民國時期生活中常見繡品的大部分種類。田自秉先生在《中國紋樣史》中提到,中國的紋樣從題材和表現形式來看,可分為兩大歷史時期的類型:符號型和敘述型。從原始社會到隋唐時期基本都屬于符號型紋樣時期,從氏族標志到宗教性紋樣,再到自我體現式的紋樣,都屬于符號型紋樣;自宋元至明清,紋樣的發(fā)展轉向敘事型,紋樣不再單單是一種符號,而是向情節(jié)性表達轉變,大大提升了人們的欣賞審美空間[3]。所以晚清至民國時期的刺繡紋樣無論從其技藝還是內容上看,都是中國刺繡發(fā)展到鼎盛時期的狀態(tài),可涵蓋整個紋樣史的衍變過程,并保留精華,不斷衍變?yōu)槌墒斓募y樣文化。研究晚清民國時期的刺繡紋樣藝術特征,可以更好地概括出傳統刺繡的藝術精髓,為其現代化商業(yè)轉變與應用提供理論依據。
刺繡紋樣在中國傳統藝術文化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在紙還未普及的時代,人們想要將倫理教化、祈福祝愿、對神靈和自然的崇拜等民間文化長久地傳播下去,常常會選擇使用刺繡的方式進行。在整個刺繡紋樣的演變過程中,表現出趨利避害的趨勢,多選擇能代表吉利、祥和的元素,而避除陰暗、不祥的事物,形成極富民間特色與民俗文化的繡樣圖案,這樣的創(chuàng)作審美在清代達到鼎盛。由于受到各個地區(qū)地理位置、風土人情和民族情懷的長期影響,中國的刺繡在題材基本相似的情況下仍然演變出形態(tài)多樣、風格迥異的刺繡特色。山西民間刺繡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也形成了自己獨有的刺繡風格。
山西民間刺繡的題材甚是廣泛,特別是清代,裝飾上幾乎大部分是“圖必有意,意必吉祥”[3],婦女們事無巨細地想要將美好的祝愿表達出來,除了繡工的日益精湛,紋樣是否有創(chuàng)意,是否能表達出巧妙的蘊意,也成為了繡品好壞的衡量標準。晉繡吉祥圖案的構思創(chuàng)作多種多樣,基本綜合了民俗、歷史、文化、宗教、哲學和神話傳說等眾多內容,通過觀展總結,紋樣從主題上看大致分為情愛、祈福、生命和神祗崇拜等。常見的情愛主題紋樣有鳳穿牡丹、魚戲蓮、蓮生貴子、瓜瓞綿綿、獅子繡球和蝶戀花等;常見的祈福紋樣有年年有余、喜上眉梢、富貴滿堂、路路連科、劉海戲金蟾和六合同春等;生命主題有福壽三多、福壽富貴和松鶴長春等;神祗崇拜主題有暗八仙、八吉祥等紋樣[4]。
為將這些主題表達得生動有趣、通俗又富有變化,婦女們充分發(fā)揮想象,運用多種題材與藝術表現手法相結合進行紋樣創(chuàng)作。比如有象征法:常用牡丹象征富貴,“魚蓮”系列紋樣中蓮花象征女性、魚象征男性等;有寓意法:用松鶴寓意長壽;有諧音法,用喜鵲同“喜”,蝙蝠同“福”,佛手同“福”,鹿、鶴、梧桐同“六合同春”等;有表號法,如魚表示“余”、錢幣表示“富”;有文字法,直接用“喜”“?!薄皦邸钡任淖直磉_美好的愿望[5];還有一些紋樣源于文學典故,比如“蝶戀花”出自詞牌名,“瓜瓞綿綿”出自《詩經》等。
將展覽中的繡品紋樣進行分類,可以發(fā)現基本運用了4 種造型手法:抽象造型法、象征造型法、共生造型法以及與功能相結合的造型法。
抽象造型手法是刺繡藝術中最常見的表現方式,常用于“幾何紋”的表達當中。幾何紋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最早出現的、最早被大面積使用的一種裝飾性的圖案,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原始社會,古人們受到自然現象、植物和動物等啟發(fā),創(chuàng)造出形形色色的幾何紋,比如雷紋、回紋和曲水紋等等。在后續(xù)社會的發(fā)展中,生產力越來越高,有了更多的物資后,裝飾技巧也在不斷提高,文字、吉祥物件等也成為了紋樣抽象的對象,比如工字紋、卍字紋、如意紋、柿蒂紋等。這些紋樣造型簡潔,具有極強的適應性、裝飾性和連續(xù)性,并且寓意美好,自然成為了人們愛不釋手的基礎裝飾,被大量地運用在刺繡紋樣的裝飾中,如圖1、圖2 中的邊飾紋樣。
刺繡藝術作為一種裝飾性藝術,很少用完全寫實的手法去表達,尤其是晚清民國時期的刺繡作品,大多需要把實物進行象征性的藝術化,比如夸張、扭曲、變形或變色等手法(如圖3),有時甚至依據蘊意的表達,把現實中不同空間的事物安排在統一場景中。女人們在刺繡時需要充分地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結合刺繡作品本身的形狀特點,對刺繡紋樣進行設計,做到手法大膽而不夸張、自然而不受約束。并采用點、線、面結合的方式進行構圖的合理安排,使刺繡內容充實而不擁擠,并做到主次分明、重點突出(如圖4)。
共生造型法是將具有一定聯系(同時空、同形狀、語義關聯等)的事物,經過比喻、擬人、聯想、變形等方法,重組、連接或同構在一起形成新的圖形,創(chuàng)造出內容更加豐富的寓意以表達作者的思想。如圖5 中的獅子滾繡球的圖形,將繡球的形象與錢幣的形象同構,既表達了對愛情的向往,又表達了對財富的期盼。
山西民間刺繡除了觀賞性刺繡外,其中很大一部分具有很強的實用性,比如眉勒、鞋子和圍嘴等。這些物件造型獨特,所以在刺繡時,需要針對其造型進行圖樣設計,使繡圖與物件的外形完美貼合。一般這種情況下有兩種設計方案:一種是改變實物圖形原本的輪廓,以適合刺繡物件的外形(如圖6);另一種是添加裝飾性的紋樣點綴繡圖,以達到契合外形的要求(如圖7)。
山西民間刺繡色彩十分艷麗,體現出山西人民性格豪放、粗獷的特點。山西民間刺繡常常選用大紅、大綠或者黃色、粉色等艷麗的色彩作為繡底,再施以純度相對較低的絲線進行刺繡,色彩艷麗但又不會過分夸張、刺目,整體給人明快雅致的感覺(如圖8)。山西刺繡還往往選擇黑色、深紫色、深藍色或深棕色作為繡底,上面施以色彩靚麗、豐富的絲線,讓整個刺繡在沉穩(wěn)中添加了許多華麗之感,體現出人們生活中明媚的生活態(tài)度(如圖9)。除此之外,在刺繡作品中,還不難見到魚肚白這種非常素淡的繡底,如若上面繡紋為深色、素色,則給人典雅、肅穆的感覺;而如果上面的繡紋是彩色,也會讓人眼前一亮,倍感清爽、雅致(如圖10)。
民間婦女在設計刺繡圖案時,除去要考慮到“吉祥”的文化內涵以及色彩的搭配運用,在造型視覺上也是別出心裁。只有在點、線、面、空間等多方面協調設計,才能使繡品紋樣做到“真美”。
4.1.1 對比調和
在晉繡繡品中,可見形的對比與調和。無論是挽袖、腰包還是枕頂等,每一個繡品都會以點、線或面為主視覺形象,形成一種整體的視覺風格,但在主視覺風格之間會穿插其他的視覺元素形成對比,以豐富視覺感受、增添視覺層次。同時,無論是面形紋樣還是作為調和的線形紋樣,風格會以方形、圓形或不規(guī)則多邊形形成統一視覺感受,在對比中再做調和。如圖11~12。
還可見空間對比與調和。晉繡往往崇尚“滿鋪”式的繡法,但繡品卻不給人壓抑感。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在大塊面的圖形之間會有線形的圖形穿插,形成空隙,給人空間感(如圖12);二是因為圖形密集出現后,會有部分地方進行“留白”處理,只在空白處進行略微的點綴,使整個繡品張弛有度(如圖8)。這樣的兩種處理方法,均使得繡品紋樣空間上做到了虛實對比與調和的統一。
關于色彩上的對比與調和,晉繡色彩對比強烈,常用大紅大綠之色進行創(chuàng)作,但繡品也非常注重色彩的調和,在兩個互補色或者對比過于強烈的色彩出現時,會用較為柔和、飽和度低的色彩進行調和;或者采用提高色彩明度的方式,弱化色彩本身的屬性,起到調和作用。
4.1.2 節(jié)奏韻律
節(jié)奏是指事物有規(guī)律的變化,而韻律則是指變化中的抑揚頓挫[6]。自然界事物的變換常見節(jié)奏與韻律的結合,刺繡這種源于自然的藝術也非常講究節(jié)奏與韻律的變化,比如構圖中疏密的變化,色彩上深淺的變化、線條上粗細的變化等等。
山西人繼承了中華民族文化中優(yōu)良的傳統,世代勤勞、節(jié)儉,所以帶有繡紋的衣服、鞋帽不僅需要美觀,還要具有很強的實用性。除去美麗的紋樣外,還要具有耐磨、耐用的特點。因此,山西區(qū)別于其他地區(qū)刺繡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硬質繡,常選用棉麻面料作為繡底,而不是絲綢面料,這樣的繡底既吸汗又耐磨,或將多層布裱糊在一起,形成硬質底后再進行刺繡,這樣的刺繡作品會更加飽滿、厚重,富有立體感。
山西民間刺繡紋樣承載了豐富的藝術文化特征,無論是內在的文化內涵還是外在的造型視覺,都展現出勞動人民樸實又充滿智慧的審美情趣。隨著對傳統文化的重新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復興向榮,傳統刺繡紋樣藝術需要被再次發(fā)掘出來重新發(fā)光,應重點從主題、造型方法、紋樣構成、色彩搭配、視覺感受以及實用價值等方面對晚清民國時期的山西民間刺繡紋樣進行深入研究,完善理論價值研究體系,以達到去糟取精,將傳統的民間藝術智慧與現代審美相結合,實現傳統藝術被激活再利用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