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勇
我和哥哥動不動就能吵上好幾個小時,比如電視廣告歌到底怎么唱,在外太空能不能開槍,腰果是哪里產(chǎn)的,或者我們是否真的見過鄰居家游泳池里的一條海水鱷。有一次,我們兩個為了爸爸車里的街道地圖冊為什么到268頁就沒了,大吵了一通。我的看法是:很明顯后面那些頁弄丟了。第268頁上的大街小巷、彎道和死胡同一直延伸到了頁面邊緣——我是說,路不應該到那里就沒了,不合邏輯。
可是我哥哥很氣人。他用許多哥哥姐姐都愛用的權(quán)威口吻,堅持說地圖上一定是對的,不然邊上肯定會用小字印上“下接第269頁”。如果地圖上是這么畫的,那現(xiàn)實中就是這樣的。我哥哥在很多事情上都是這種態(tài)度,真讓人惱火。
接下來我們就開始爭吵:“就是!”“就不是!”“就是!”“不是!”“是!”“不是!”——像打乒乓球一樣來來回回。我們吃飯的時候吵,打電腦游戲的時候吵,刷牙的時候吵,入睡前躺在床上還吵。聲音穿過薄薄的隔墻,爸爸被吵得實在受不了,兇巴巴地走過來叫我們閉嘴。
最后我們意識到,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走一趟,親眼去看看。我們握手約定,輸?shù)娜艘r二十塊錢。這可是一大筆賭注,就算押在穩(wěn)贏的事情上,數(shù)目也很讓人心驚。之后,我們計劃去神秘的郊外進行一次正式的科學探險。
我和哥哥搭乘441 路公共汽車到了終點站,然后開始步行。我們的背包里裝滿了這趟旅途的必需品:巧克力、橘子汁、幾小盒葡萄干,當然,還有那本引發(fā)爭議的街道地圖冊。
真正的實地考察是令人激動的,就像去沙漠或者人跡罕至的叢林里冒險,好在我們看得懂路標。很久很久以前,在沒有商店、高速公路和快餐店,世界還充滿未知的時候,這里該有多好啊。我們用棍子開路,穿過雜草叢生的小巷,在指南針的指引下沿著望不到盡頭的小路一直前進,為了看得更遠,我們爬上多層停車場,然后在筆記本上精心地做出標記??墒?,盡管天一亮就出發(fā)了,走到下午我們還是離有爭議的地方很遠。按原計劃,這時候我們應該已經(jīng)回到家,坐在懶人沙發(fā)上看動畫片了。
對于探險的那份新鮮感逐漸褪去,不是因為我們腳痛,也不是因為我們一路不停地埋怨對方?jīng)]帶防曬霜。這種感覺我們自己也說不清。我們走得越遠,越覺得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差不多,好像眼前新出現(xiàn)的每條街道、每座公園,還有每個商場都和家附近的一個樣,都是從同一個巨大的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名字不同。
我們走到最后一個山坡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被晚霞染成了粉色,樹的顏色也暗了下去。我們倆只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歇歇腳,什么都不想做了。一路上我一直在心里默默準備的獲勝宣言,現(xiàn)在成了一篇廢話。我一點得意的心情都沒有了。
我猜哥哥的心情應該和我差不多。他一向都沒有等人的耐心,現(xiàn)在也遠遠地走在了前面。等我追上他的時候,他正坐在一條路正中間,背對著我,雙腿垂在路的盡頭。
“我好像欠你二十塊錢。”我說。
“沒錯。”
關于我哥哥,還有一件讓人惱火的事我忘了說:他幾乎每回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