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高排
靦腆,不引導很少主動講話;臉黑,一見就知道長期戶外工作。
北京市延慶區(qū)退役軍人事務局科員閆永杰的工作,是和“烈士”打交道。從入職的第一天開始,他走遍了延慶的大山小川,曾經半個月跑了8個鄉(xiāng)鎮(zhèn),調查了72座烈士墓。5年間他先后奔波3000多公里,只為尋找散落在各地的烈士遺骨。
閆永杰與記者約定在烈士陵園見面。這里在舉世聞名的八達嶺長城腳下,一邊是熱鬧的游客,絡繹不絕;一邊是靜寂的陵園,空無一人。順著高高的臺階拾級而上,身體微胖的閆永杰如履平地。
“這里安葬的是2016年我們在山里找到的幾位烈士。陵園里一共有500多位,有名字的是少數,大部分都是無名烈士……”他一邊停下來等候記者,一邊說:“他們都是英雄,無一例外——孟令發(fā),16歲時就在村里當民兵,埋地雷炸敵人;胡瑛、徐智甫是抗戰(zhàn)英雄,開辟革命根據地,建設昌延聯合縣政府;‘區(qū)長在哪兒?公糧在哪兒?鬼子打一下,問一句;問一句,又打一下。烈士岳坦只回答三個字‘不知道……”
陵園內松柏蒼翠,氣氛莊嚴肅穆。前人植下的樹木已經葳蕤成蔭,像儀仗隊員一樣整齊列陣。順著濃蔭蔽日的小道前行,迎面是一面黑色的烈士紀念墻。長6米、高3米,2165名烈士的名字整齊有序地排列在這里。
遠遠地,閆永杰立正站好,并齊腳跟,深深地三鞠躬。
在延慶區(qū)記載的1618名烈士中,有的長眠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異國的戰(zhàn)場上,有的迫于戰(zhàn)爭的緊急形勢沒有留下安葬的線索。建一面烈士墻鐫刻上延慶籍和在延慶犧牲的烈士英名,讓他們魂歸故里,成了社會各屆和烈士家屬最牽掛的事。2017年3月,延慶區(qū)烈士紀念墻工程啟動。閆永杰想,關于烈士的記載有兩處來源:一是延慶區(qū)烈士英名錄,二是全區(qū)22處烈士紀念設施中記載的烈士。這兩個可能會有交叉,所以,每名烈士都要逐一對照。
“最難辦的就是八達嶺烈士陵園里的這兩塊老紀念碑。由于年代久遠,碑身風化嚴重,好多名字難以辨認。我和優(yōu)撫科的同事一連來了好幾次。那時候天冷啊,這山頭上一片荒涼,北風一吹,冷得真打哆嗦。我們拓印、手抄、利用光線變化……想了很多點子,最終準確無誤地辨別出碑上的名字?!遍Z永杰把記者帶到老紀念碑前,趴下身子,將最后一行碑文擦拭干凈?!傲⑦@塊紀念碑的時候,條件很有限。烈士太多,版面不夠,一些英名刻到了碑體最底端,埋進了土里。只能趴到地上,摳出土,擦干凈,防止遺漏。”
“以前很多烈士沒有墓碑,只有個墳頭兒。尤其是戰(zhàn)爭年代,當地村民怕英雄的尸骨被敵人發(fā)現,不敢立碑。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知道這里安葬著的是烈士,但烈士叫什么名字,很少有人說得出來?!遍Z永杰和同事采取的辦法是,查找檔案、走訪調查、查看地方記載……
最終,閆永杰在這里整理出970位烈士英名。將22處烈士紀念設施上的英名和延慶區(qū)烈士英名錄比對后,核準的2165位烈士英名鐫刻在紀念墻上。
2017年8月,延慶區(qū)烈士紀念墻在八達嶺烈士陵園落成。閆永杰忘不了,建成后的第二天,他攙著一位老媽媽來到烈士墻前,幫老人找到她父親的名字,獻上鮮花。老人站在烈士墻前一躬到底,久久不愿離開,她喃喃地說:“我的父親犧牲在解放戰(zhàn)爭的戰(zhàn)場上,尸骨不知道安葬在哪里了,今天,終于有了祭奠他老人家的地方?!?h3>關鍵詞:尋找
營城村東溝的山上,根本沒有路,連前人踩下的腳印也找不到。正下著一場暴雨,植被肆意地生長,橫臥在腳下,稍不留神就被絆倒。地面泥濘難行,皮鞋時不時被粘在泥坑里,拔不出來。閆永杰大步走在前面,開山劈路。
這里是烈士劉文付埋葬之處。前幾次到這里,閆永杰請一位知情的老人做向導,現在,他自己已經成了向導。
“一條線索都不能放過!”2016年,延慶區(qū)啟動對全區(qū)零散烈士墓搶救性保護工作,這句話成了閆永杰的口頭禪。面對社會各界提供的172條零散烈士墓線索,全科人員逐一核實情況,只要上報信息中有烈士安葬地點,閆永杰立即動身,實地考察。那些天,他一大早出門,下午5點還在山頭上轉悠。無人管理的烈士墓大多都葬在山溝里、道坎上,披荊斬棘才可以找到。面對這些難題,閆永杰臉上掛著憨憨的笑:“能為烈士做點事,再難也不怕?!?/p>
這是一場大海撈針一般的尋找?!耙郧昂芏嗔沂繘]有墓碑,只有一個墳頭兒。尤其是戰(zhàn)爭年代,當地村民怕英雄的尸骨被敵人發(fā)現,不敢立碑。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知道這里安葬著的是烈士,但烈士叫什么名字,很少有人說得出來?!遍Z永杰和同事采取的辦法是,查找檔案、走訪調查、查看地方記載……
突然一天,有條線索指向烈士劉文付??箲?zhàn)期間,劉文付在永寧鎮(zhèn)營城村工作,大家都叫他“劉科員”。大約在1945年至1946年間,劉文付被敵人殘忍殺害,頭顱懸掛在永寧城門上。村里的老人說,村民們在安葬劉文付時,還將面捏的“頭顱”一起下葬,以告慰烈士英靈。
閆永杰在營城村留下來。他向村里八十歲以上的老人求教,但由于年代久遠,老人們眾說紛紜,只依稀記得墳冢的大致方位?!拔覀兎藥鬃?,地形變化太大,村里老人也找不到之前的位置了,大家在山里面轉了好幾圈,實在走不動了,就在一個大土坡上休息?!边@時,一位老人忽然發(fā)現,他們休息的大土坡,平平整整,很像墳墓,只是因為時間久了,被水沖成平臺。后來的遷葬過程中,打開墳冢一看,果然沒有看到頭骨,進一步證實就是劉文付烈士的陵墓。
閆永杰攀著樹枝,敏捷地跳過一條溝壑。大雨依舊瓢潑,他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去年山體滑坡,埋葬烈士的地方已經被沖到山下?!靶姨潛尵燃皶r,要是現在才做這項工作,有多少烈士回不了家啊?!遍Z永杰慶幸地說,指著山下給記者看。
遷葬那天,天剛蒙蒙亮,閆永杰和施工隊就動了身?!敖o您搬個新家,那里風景好,戰(zhàn)友多,睡著也舒服?!遍Z永杰覺得烈士的英靈永存,他邊和烈士說話,邊清理周圍的雜物,協助親屬將沉重的大理石抬起,把新被子鋪好,烈士衣棺冢安放妥當,在莊嚴的安葬儀式中,烈士的尸骨被安放在陵園,讓其和戰(zhàn)友相伴長眠。
每一個散落烈士陵墓的遷葬都是這樣。5年多來,閆永杰在山野林間整理了36座,其中29座符合遷葬條件,分別遷入了八達嶺烈士陵園和珍珠泉鄉(xiāng)烈士陵園。另外7座烈士墓,在充分考慮家屬意愿后,就地立碑維護。
大榆樹鎮(zhèn)小張家口村位于延慶區(qū)東南方向,烈士紀念碑矗立在小張家口村村南半山坡上,周圍荒草叢生,多年來人跡罕至,道路同樣無跡可尋。沿著土路蜿蜒上山,穿過一片布滿荊棘的林子,再跋涉一個小時,6座半山腰里的烈士墓出現在記者眼前——這里安葬著王茂祥、王占明、高自斌等6位在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及新中國成立后犧牲的烈士。
位于北京西北部的延慶是革命老區(qū),曾是平北抗日根據地的一部分,平北地區(qū)第一個農村黨支部——沙塘溝村黨支部和第一個抗日民主政權——昌延聯合縣政府,都誕生在這片紅色熱土上?,F在,烈士已經安家,除了公祭,閆永杰每年都要獨自一個人來到這里:“哪怕什么也不做,就只是來看看他們也好?!?p>
冒雪向烈士紀念設施獻花籃
水桶、抹布、筆記本,是閆永杰祭奠烈士的標配。紀念碑前,他將一棵蒿草拔掉。把抹布洗凈,在紀念碑碑文上仔細擦拭?!斑w墓時,從遺骨可以看出來,不少烈士都是十七八歲,有的遺骨上還能看到紗布條和子彈。他們犧牲的時候大多數沒有后人,我們就是他們的親人。每年以不同的方式紀念烈士,就是為他們盡孝,告慰英雄壯志未酬的遺憾?!?/p>
閆永杰給記者介紹說,每年的清明祭奠儀式非常隆重,他和同事凌晨五點前就出發(fā),分為4組,奔赴延慶區(qū)22處烈士紀念設施,為烈士敬獻花籃,掃墓、培土。1.8米的花籃,扛在1.65米的閆永杰肩上;為了保鮮,鮮花上還攜帶著吸水海綿。負重走上一個小時的山路,并非容易的事。但是閆永杰和同事們已經做了整整4年,確保了全區(qū)烈士紀念設施的祭掃全覆蓋,推動了烈士褒揚工作大踏步前進。
從事退役軍人事務工作后,閆永杰知道了很多烈士生前的故事,一次次被打動。他對記者說:“戰(zhàn)爭年代太殘酷了,這些為國捐軀的英雄烈士,值得后人永遠銘記?!?/p>
清明文化和家國情懷完美結合,陵園已成為一座溫情的人文花園。令閆永杰欣慰的是,緬懷革命先烈、傳承紅色文化基因在延慶大地已經深入人心。節(jié)假日,中小學生和廣大民眾自發(fā)來到 22處烈士紀念設施,開展宣誓、敬獻花籃、紅色詠誦、網上祭英烈等活動。
閆永杰的兒子已經兩歲,他充滿憧憬地說:“等孩子再大一點,一定帶著他一塊來。讓他知道,現在我們享受的幸福美好生活,都是革命先烈用生命換來的,任何一代人、任何時候也不能忘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