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洪生

柯宜是我的患者，肺癌晚期，多發(fā)骨轉(zhuǎn)移，嚴重貧血，疾病的迅速發(fā)展讓她的生存時間屈指可數(shù)。在我們中醫(yī)腫瘤科病房里，重病患者居多，柯宜一下子就讓我記住了，原因是她那永遠微笑的面孔和一絲不茍且得體的衣著。她是一位大學(xué)教授，已經(jīng)75 歲了。

她讓我管她叫阿婆。

阿婆身體雖然虛弱，但她一直樂觀，每天細心地整理自己的著裝，穿在里面的花襯衣給藍白條的病號服增添了幾分活力。

她充滿了愛心，關(guān)心和愛護周邊的每一個患者。

有一次，看到阿婆從營養(yǎng)食堂的送飯車上費力地拿下一小籠包子，我問：“阿婆，你怎么買這么多的包子？”我知道她的病情很重，那幾天她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她笑了笑，告訴我：“老吳已經(jīng)一個月沒舍得買包子了，拿去給他打打牙祭?！崩蠀鞘撬》恳粋€農(nóng)村女患者的丈夫，他經(jīng)常對大家開玩笑說有了包子就有了一切。他為妻子花光了積蓄，如今賣房子的錢都花光了，我們經(jīng)?？梢钥吹剿顼垥r躲在樓道里喝粥?？吹蕉酥拥陌⑵艥M足的笑容，我知道她正在想象老吳吃包子的快樂。她去世后，我們才知道她還不止一次地給老吳的孩子寄錢。

她在空閑時間，經(jīng)常是一邊聽音樂一邊織毛衣，頭和身體還不停地隨著現(xiàn)代音樂搖晃著，白白的毛線球也不時隨之跳動。若從后面看，阿婆活脫脫一個快樂小女生。

孫子毛毛是阿婆一手帶大的，那天我看到這個19 歲的小伙子抹著淚走出病房，他奶奶也在揉眼睛?！鞍⑵牛皇娣?？”我問?！皼]有，孫子該去美國讀書，為了照顧我偏要延后一年，我說不能太感情用事，剛才狠狠說了他一頓，讓他要有勇氣自己面對生活，要盡快地自立。”她虛弱地喘了一口氣，接著說，“一個男人要有抱負，不能總是兒女情長?！?/p>

有一天，阿婆把我偷偷叫到一邊，神秘地說：“你能幫我一個忙嗎？”“當(dāng)然可以?！蔽液敛华q豫地回答。她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位看起來五六十歲的知識女性，和藹而慈祥，眉眼間透著睿智與寬厚。“漂亮嗎？”她像個孩子般地問我?！安诲e，高貴而有氣質(zhì)。誰呀？”“給你爺爺（她丈夫）找的后老伴?！?/p>

“那……你……”看我有點糊涂了，她輕輕地拉起我的手，很平靜地說：“阿婆知道自己的病情，我的時間不長了，爺爺一生善待我，我也很愛他，我先走了，他會很傷心，而且他不會照顧自己。這是我們一起的朋友，孤身一人，我們叫她安妮，是在國外上學(xué)時認識的，我們很合得來。他們?nèi)绻茉谝黄?，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請你在我走之后把我的信和這張照片交給爺爺，好嗎？”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了下來，我不由得為這樣一份深深的愛動容。

不久之后的一天早上，我剛來到病區(qū)，值班護士就告訴我，阿婆早上7 點走了。我趕緊跑進病房，年邁的爺爺正將臉貼在阿婆的面頰上做最后的告別。阿婆早早告訴醫(yī)生并寫了遺囑不要搶救，她說希望在離去時保持她的原色，不希望給任何人增加負擔(dān)，死是自然，是每個人的必經(jīng)之路，她為能活在這個世上感到滿足和快樂。

我沒有打擾他們最后的告別，悄然離開病房。

其實，醫(yī)者不但醫(yī)病，也會在與各類患者的朝夕相處中，被患者和家屬醫(y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