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意明
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及其表述手段都具有重視象征聯(lián)想的特點,這在早期儒家經(jīng)典《易傳》中,有著明顯的反映,在道家經(jīng)典《老子》和《莊子》中,也有所體現(xiàn)。這一特點與西方邏各斯哲學(xué)思維傳統(tǒng)是不一樣的,近代學(xué)者或稱此特點為“尚象精神”,或象征思想,也有人直接稱之為“象思維”??傊?,傳統(tǒng)中國人的思維有重視象征聯(lián)想的特點。
受這種思維特點的影響,中國文化也具有重視象征聯(lián)想的特征,而且這種特征在文藝學(xué)思想特別是詩歌創(chuàng)作、詩學(xué)理論以及詩學(xué)美學(xué)等方面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在先秦經(jīng)典中,對“象”的認知和闡釋是極為豐富的。由于百家爭鳴,學(xué)術(shù)新觀點、新論斷不斷涌現(xiàn),各派學(xué)說在“象”觀念的繼承、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的過程中,結(jié)合各自學(xué)派核心的理論主張,對“象”觀念的外延范圍、內(nèi)涵特征作了較多的論述,正因如此,才促使“象”觀念逐步擺脫了神學(xué)的光環(huán),在推動哲學(xué)思潮發(fā)展的同時,把對“象”觀念的體悟和認識逐漸引入文藝理論之中,其中影響較大的便是《易傳》《老子》《莊子》以及韓非子的“象”觀念。
在《易傳》中,“象”是一種基本的象征符號,是作為認識世界的基本手段和思維方式大量出現(xiàn)的,內(nèi)涵與功能極為復(fù)雜,其中,“觀物取象”與“設(shè)卦觀象”是《易傳》中“象”觀念最核心的內(nèi)容,典型地體現(xiàn)了中國人象征聯(lián)想思維之特色,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1. “觀物取象”的基礎(chǔ)認知
《易傳》中,“象”最基本的意思,是由“陰”“陽”兩種基本元素(氣)衍生出的陰、陽、少、老四種符號(“四象”),“四象”構(gòu)成八卦的基礎(chǔ),而八卦形成周易最基本的八種“卦象”:“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分別象征“天”“澤”“火”“雷”“風(fēng)”“水”“山”“地”八物,代表古人對世界的基本分類。在分類的基礎(chǔ)上,通過“觀物取象”來實現(xiàn)對世界的基本認知:
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系辭》上;黃壽祺 張善文 519)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系辭》下;黃壽祺 張善文 417)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cè)犭s居,而吉兇可見矣。(444)
由于八卦只有八種“象”,所以古人又通過“重卦”的方式將八卦推擴為六十四卦,即由八象演為六十四象,每一卦則由三爻變?yōu)榱场?/p>
“象”又可指代日月星辰的形象,甚至天地本身也是“象”: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系辭》上;黃壽祺 張善文 384)
天垂象,見吉兇,圣人象之。(406)
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520)
“象”也指“物象”和“表象”:
是故吉兇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憂虞之象也;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剛?cè)嵴撸瑫円怪笠病?386)
參伍以變,錯綜其數(shù)。通其變,遂成天下之文;極其數(shù),遂定天下之象。(401)
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404)
從以上對名詞之“象”的表述看,不管是對萬物進行分類的“天”“地”“山”“澤”等八種卦象,還是天象、物象,都屬于“實象”范圍,這些實象,即是古人認知世界最直接、最外在的目測感受。此外,在《易傳》中,“象”也可以作為動詞使用,為“模擬”“象征”之義?!胺侄鵀槎韵髢桑瑨煲灰韵笕?,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于扐以象閏?!?396)“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動乎內(nèi),吉兇見乎外,功業(yè)見乎變,圣人之情見乎辭。”(《系辭》下;黃壽祺 張善文 418)“象”作動詞用時,含有強烈的“象征”義,帶有某種抽象性,具有用符號反映世界、認識世界的性質(zhì)。進一步講,《易傳》也通過象征來表述對道的體認。正是基于古人認知世界的直觀感受和形象直覺之疊加,對后世詩學(xué)理論中的“直尋之象”產(chǎn)生了最為直接的影響。
2. “設(shè)卦觀象”的聯(lián)想認知
《易傳》認識世界的第一步是“觀物取象”,“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系辭》上;黃壽祺 張善文 392)。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了“設(shè)卦觀象”,最后達到“立象以盡意”的目的:
圣人設(shè)卦觀象,系辭焉而明吉兇,剛?cè)嵯嗤贫兓?407)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cè)犭s居,而吉兇可見矣。(《系辭》下;黃壽祺 張善文 444)
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設(shè)卦以盡情偽?!?《系辭》上;黃壽祺 張善文 407)
《易傳》“設(shè)卦觀象”而“立象盡意”,其所盡之意,既可以是一般的事理,又可以是直觀感受,但其最高目的,乃是對宇宙社會之道的認識?!墩f卦傳》曰: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觀變于陰陽而立卦,發(fā)揮于剛?cè)岫?,和順于道德而理于義,窮理盡性,以至于命。(《說卦傳》;黃壽祺 張善文 569)
“作易觀象”之目的,乃是“窮理盡性,以至于命”(“盡意”),達到對自然人生的徹底認識。因此,《易傳》的卦爻象,既有實物之象,亦可以是對萬物之形和道本身進行抽象和模擬的虛象。八卦和六十四卦皆包含這兩種特點。
當“盡意”之后,則是“系辭焉以盡其言”(《系辭》上;黃壽祺 張善文 407),“圣人之情見乎辭”(《系辭》下;黃壽祺 張善文 418),用語言將認識表達出來。
可見,《易傳》哲學(xué)具有“觀物取象,設(shè)卦觀象、假象盡意,系辭盡言”的典型的“象征”思維的特點?!兑讉鳌氛J為即器存道,道體現(xiàn)于萬事萬物之中,而事物皆有其形象和所屬之類型(“象”),人們認識本質(zhì)必須通過“象”進入,人無法離開現(xiàn)象直接把握本質(zhì),而且表述真理與意義也必須通過“象”的中間環(huán)節(jié)。
概括言之,《易傳》之“象”觀念與思維方式具有具象聯(lián)想和抽象類比的性質(zhì),具有整體性、形象性、感通性、變動性、模糊性、虛擬性等特點?!跋蟆狈懂犈c真實的世界既具關(guān)聯(lián)性,又有超越性。
在《老子》文本中,曾幾次提到“象”的觀念,例如: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二十一章》;陳鼓應(yīng) 148)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四十一章》;陳鼓應(yīng) 228)
執(zhí)大象,天下往,往而無害,安平泰。(《三十五章》;陳鼓應(yīng) 203)
是為無狀之狀,無象之象,是謂惚恍;(《十四章》;朱謙之 34)
第一例指出,在萬物的創(chuàng)生者“道”中,即已隱含朦朧的“象”,但此象似有若無,是“象”的隱微狀態(tài),可以稱之為“原象”。第二例和第三例的“大象”指“道”本身,成玄英疏云:“大象,猶大道之法象也?!?陳鼓應(yīng) 203)因為道沒有具體形象,故稱之為“大象”,是一種虛象。第四例“無象之象”指“大象”,但第一個“象”字卻是指一般形象,是一種實象。在這些論述中,《老子》強調(diào)“道”無形象,故只能稱之為“大象”,但“道”中隱含朦朧的“象”,同時,“道”雖然不是象,但又必須借“象”來理解道。在老子的這些表述中,“象”含有原象、實象、虛象幾層意謂,這對后世重“象”的審美追求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莊子》文本中也有少量關(guān)于“象”的論述:
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庚桑楚》;郭慶藩 793)
且夫聲色滋味權(quán)勢之于人,心不待學(xué)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盜跖》;郭慶藩 1004)
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道》;郭慶藩 474)
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郁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刻意》;郭慶藩 544)
上際于天,下蟠于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793)
其中第一例和第二例的“象”意為模仿、效法,作動詞。后面三例的“象”都指普通形象,可看作一種實象?!吨翗贰菲衷疲骸懊⒑踯毯?,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郭慶藩 611)這里的象也是一種實象,即跡象。而“芴乎芒乎”則相當于老子的“恍兮惚兮”。
莊子對后世文藝學(xué)和美學(xué)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是其“象罔說”:
黃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碶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天地》;郭慶藩 419)
此段文字中,“玄珠”是“道”的象征,“知”是知識的象征,“離朱”是感官的象征,“碶詬”代表語言?!跋筘琛眲t是一種朦朦朧朧的形象。呂惠卿注曰:“象則非無,罔則非有,不皦不昧,玄珠之所以得也?!?呂惠卿 234)郭慶藩說:“象罔者,若有形,若無形。故曰眸而得之。即形求之而不得,去形求之亦不得也?!?郭慶藩 420)因此,“象罔”可看作一種有形與無形、虛與實相生變幻的形象。今人宗白華說:“非無非有,不皦不昧,這正是藝術(shù)形象的象征作用。‘象’是境相,‘罔’是虛幻,藝術(shù)家創(chuàng)造虛幻的境相以象征宇宙人生的真際。真理閃耀于藝術(shù)形象里,玄珠的爍于象罔里?!?宗白華 68)莊子的“象罔”能否像宗白華一樣直接解釋為藝術(shù)形象,似可再議,然而宗白華這段話揭示了莊子之“象”對后來文藝創(chuàng)作和審美意象論的巨大啟示意義。
《韓非子》文本中推測了“象”的起源,他說:
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今道雖不可得聞見,圣人執(zhí)其見功以處見其形,故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解老》;梁啟雄 158)
韓非子認為“象”這個詞從動物大象而來,但在當時,中國北方地區(qū)已見不到大象,于是人們根據(jù)死象之骨,來模擬猜測大象的形狀?!墩f文解字》段注引用了韓非子這段話并云:“按古書多假象為像。[……]像者,似也。[……]故諸人之意想者皆謂之象?!?段玉裁 459)因此“象”有根據(jù)一定已知形狀模擬想象未知形象的意思。
總結(jié)以上三家之“象”,其名詞義主要有虛、實、虛實相間三種象,實象為具體的形象;而虛象為相當于道的“大象”;虛實相間的象則為恍惚之象或“象罔”。動詞義則有模擬、象征、聯(lián)想等。
《易傳》的“象”觀念,與《老》《莊》等的“象”觀念,共同影響了后代文藝意象審美思想的形成。
謙: 亨。君子有終。
《象》辭曰:
地中有山,謙。君子以裒多益寡,稱物平施。(黃壽祺 張善文 128)
卦辭與《象》辭反復(fù)用象征說明謙虛對于君子的重要性,而其取象則是高山蘊藏于大地之內(nèi),不自顯其高?!爸t”的含義本是不易形容或直觀描述的,但是通過形象化的卦“象”卻被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這在詩學(xué)批評和詩歌美學(xué)中得到了應(yīng)用和展現(xiàn)。
在詩歌批評中,較早體現(xiàn)“直尋之象”的便是南朝文學(xué)理論集大成者劉勰的《文心雕龍》,其《物色》篇曰:“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zhuǎn),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周振甫 415)“隨物宛轉(zhuǎn)”強調(diào)外物的直觀性,“與心徘徊”注重內(nèi)心的情感性。心物結(jié)合,具有直觀“意象”的特征,其所舉如“‘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依依’盡楊柳之貌”等,都是直觀的意象。梁代鐘嶸《詩品》云:“吟詠情性,亦何貴于用事?‘思君如流水’,即是即目;‘高臺多悲風(fēng)’,亦惟所見[……]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1 310)其所舉亦多為直觀之意象。司空圖雖然強調(diào)“象外之象”的重要性,但他同時又說:“然題記之作,目擊可圖,體勢自別,不可廢也?!?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2 201)肯定了題記之作的意象直觀性。唐人高仲武《中興間氣集》評于良史的詩云:“御史詩清雅,工于形似,如風(fēng)兼殘雪起,河帶斷冰流。吟之未終,皎然在目?!?《中興間氣集》1 7—8)“皎然在目”突出了意向的直觀性。而這一思想,在宋代又被梅堯臣、歐陽修進一步發(fā)揮:“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2 244)“不盡之意”,重視象外之意,而“如在目前”,強調(diào)意象的直觀性。梅、歐希望好詩能達到兩者的統(tǒng)一。
對意象直觀性作出深刻闡釋的還有清初的王夫之。王夫之論詩注重情對景的統(tǒng)攝作用,但也特別重視景語的直觀鮮明、貼切生動,他說:
不能作景語,又何能作情語邪?古人絕唱句多景語,如“高臺多悲風(fēng)”“蝴蝶飛南園”“池塘生春草”“亭皋木葉下”“芙蓉露下落”,皆是也,而情寓其中矣。以寫景之心理言情,則身心中獨喻之微,輕安拈出。(王夫之2 154)
正如蔣寅先生指出的:“王夫之的景語絕不等于風(fēng)景,它是包含人、物活動在內(nèi)的意象概念。”(蔣寅 171)其理論可概括為情景交融中的“現(xiàn)量說”。他說:
“僧敲月下門”,只是妄想揣摩,如說他人夢,縱令形容酷似,何嘗毫發(fā)關(guān)心?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會心,則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靈妙,何勞擬議哉?“長河落日圓”,初無定景?!案羲畣栭苑颉?,初非想得。則禪家所謂現(xiàn)量也。(王夫之2 147)
“現(xiàn)量”借用佛教語言,指的是感覺器官對于事物個別屬性的直接反映,尚未引起思維的分別活動(未形成概念)。如看見山上有煙,然尚未形成煙和火的概念。王夫之用“現(xiàn)量”概念來強調(diào)“一觸即覺,不假思量計較”的直觀取象,這與莊子“目擊道存”思想是相通的。這些地方,王夫之突出了意象的直觀性,而排斥了意象的多義和曲折性。
王國維的“境界論”,也很注重直觀的“象”。他的“境界”以“不隔”為上,《人間詞話》云:
白石寫景之作,[……]雖格韻高絕,然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王國維 210)
對于如何是“不隔”,他說:
“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處唯在不隔。[……]歐陽公《少年游》詠春草上半闋云:“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連遠云。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王國維 210)
就寫景而言,王國維的“不隔”即與“直尋”相一致。
“意象”的直觀感受,除見于詩學(xué)批評之諸多引用外,在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中,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表現(xiàn)手法,將很多直觀之“象”加以疊合,數(shù)象互相融攝,連成一片境,疊合后的群“象”大大拓展了詩歌的審美張力和表現(xiàn)力,增強了詩歌美感。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和白樸的《天凈沙·秋》都具有異曲同工的“疊象”之妙: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天凈沙·秋思》)(隋樹森 242)
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天凈沙·秋》)(197)
以《天凈沙·秋思》為例疏解: 第一句和第三句意象構(gòu)成之凄慘苦寒的情感色調(diào),與第二句意象所構(gòu)成的溫馨和暖之情感色調(diào),正好相反,但幾個直觀之象的疊合卻在意境上連成一片境,相反相成地突出游子的羈旅苦況,達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值得注意的是,從每一句看,每個意象都明白如畫,并不具有過多的含蓄和曲折,正符合“直尋”的特點。
“中國古代意象一語,歷來是物象、興象(含喻象、象征、典故等)、乃至于指道的‘大象’(‘罔象’)的總稱?!?汪裕雄 236)這也可以說明,就源頭而言,“意象”并非舶來之品。特別是《易傳》卦象,這種意與象的復(fù)雜、互動、交融就比較鮮明,主要表現(xiàn)在其“錯”“綜”的現(xiàn)象上,即“雜糅眾卦,錯綜其義”(韓康伯語),六十四卦中對舉的兩卦之間,形成非綜即錯的關(guān)系。所謂綜,亦稱覆或反,卦體相互倒置;所謂錯,亦稱旁通,六爻相互交變?!板e綜”后的卦義與原卦多成相對、相反或相承義,“其哲學(xué)意義在于表明事物的發(fā)展往往在正反相對的因素中體現(xiàn)其變化規(guī)律”(黃壽祺 張善文 8)。由此可見,《易傳》卦象不僅是觀察到的外物之“象”,而且要通過外物的“象”,最終達到內(nèi)心的視象。
“同人”卦辭云:“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113)這里用“利涉大川”為喻,說明團結(jié)人民以共渡艱難的重要性。但“大川”的象本身也隱含在其錯卦中,同人的錯卦為“師”,“師”即軍隊、戰(zhàn)爭等義;師的下卦為“坎”,正象征水(大川)。同人卦九三、九四和九五以軍隊、戰(zhàn)爭作比喻,有“伏戎于莽”“大師克相遇”等語,也很顯然映顯出“師”卦的意義。王弼云:“凡處‘同人’而不泰焉,則必用師矣。不能大通,則各私其黨而求利焉?!?李學(xué)勤 76)象征國與國之間、集團與集團之間常常因利益不同無法達到一致,導(dǎo)致戰(zhàn)爭??梢姡矩院湾e卦之間,既互相映顯,又代表著一種發(fā)展趨勢。
黃壽祺先生說:“《易》以象為本,《說卦傳》專研象以揭其綱。漢儒說易,莫不重象,九家易象,虞氏逸象又一再引其緒。[……]包括六十四卦的內(nèi)外卦象、互象、對象、正反象、半象、大象等百二十余例的應(yīng)用規(guī)律?!?黃壽祺 張善文 598)這段話揭示出周易重象的思維特征以及“象”的復(fù)雜性和規(guī)律性。
這一思維方式對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巨大,特別是對文藝思想的影響巨大。王弼云: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出于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于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周易略例·明象》;樓宇烈 609)
雖然得意可以忘象,但必須首先有象,因為“意以象盡”。在這里,“象”構(gòu)成了言和意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文學(xué)是以語言文字為媒介的,而語言文字又通過讓讀者產(chǎn)生形象聯(lián)想來達意。藝術(shù)呈現(xiàn)的媒介雖有不同,然同樣需要借助“象”(藝術(shù)形象),故而“象”在文藝中的地位就顯得特別重要。汪裕雄先生說:“詩、樂領(lǐng)域的意象論,其因子早伏于春秋?!?汪裕雄 236)
隨后,“意象”逐漸被引入詩、樂的批評話語之中。劉勰在其《文心雕龍》第一篇《原道》中即強調(diào)《周易》“象”觀念的重要性:
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惟先。(周振甫 11)
《物色》篇則云:
詩人感物,聯(lián)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qū)。(415)
在《神思》篇中,進一步提出了“意象”的概念:
然后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249)
此處之“意象”,乃是“意”與“象”的結(jié)合。劉勰“意象”概念的提出,在中國文藝史上,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價值。
唐代,“象”觀念在詩論中尤受重視,逐漸形成了“意象論”。從王昌齡、皎然、劉禹錫到司空圖,“意象”觀念成熟了。與此同時,“意象”這一概念作為審美基本范疇,在唐代也已被美學(xué)家和藝術(shù)理論家廣泛運用了(葉朗 205)。王昌齡《詩格》將詩的感興分為三種: 第一種“生思”是“久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2 89)。認為“意象”之產(chǎn)生不是純粹思考的結(jié)果,而是審美心胸和自然外境契合的結(jié)果。皎然《詩式》評江淹《團扇》詩云“江則假象見意”,(86)認為江淹詩具有寓意于象的特點。司空圖《詩品·縝密》:“是有真跡,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郭紹虞,《詩品集解》 26)意為藝術(shù)構(gòu)思一旦形成“意象”,作品中的世界就會奇妙無比。
唐代以降,“意象論”就逐漸成為中國詩論的基本范疇,意象審美也隨之被諸多詩論家所接受并闡釋,逐漸成了詩學(xué)理論、詩學(xué)審美的主流批評話語體系和價值評判標準,特別是在詩學(xué)理論逐漸走向自覺的明代,詩派林立,詩論紛呈。不論是以“三楊”(楊士奇、楊榮、楊溥)為核心的臺閣體、以李東陽為首的茶陵詩派、以“前后七子”“末五子”為代表的復(fù)古派以及性靈派、公安派、竟陵派、閩中詩派等,還是明末時期的陸時雍、許學(xué)夷等人,均試圖構(gòu)建新的詩學(xué)批評話語。在這些詩派各執(zhí)一端的詩學(xué)辯論中,對“意象”的闡釋和論述卻達到了高度的和諧與統(tǒng)一。現(xiàn)茲引錄一二,以便疏解: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而音韻鏗鏘,意象具足,始為難得。(李東陽 53)
夫意象應(yīng)曰合,意象乖曰離,是故乾坤之卦,體天地之撰,意象盡矣。(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3 37)
夫詩貴意象透瑩,不喜事實粘著,古謂水中之月,鏡中之影,難以實求是也。[……]嗟乎!言征實則寡余味也,情直致而難動物也,故示以意象,使人思而咀之,感而契之,邈哉深矣,此詩之大致也。(吳文治 2047—2048)
《大風(fēng)》千秋氣概之祖,《秋風(fēng)》百代情至之宗,雖詞語寂寥,而意象靡盡。(5477)
杜甫《晨雨》批捂: 前喜雨詩,妙在是春時雨。此詩妙在字字是晨雨。俗傳晨雨易晴,妙境不曾說出,而意象浮動其內(nèi)。(9038)
古人善于言情,轉(zhuǎn)意象于虛圓之中,故覺其味之長而言之美也。(丁福保 1403)
如此等等,不勝枚舉。明代諸多詩論家在論及詩學(xué)問題時,在所處不同派別和詩學(xué)立場的基礎(chǔ)上,均不回避意象審美這個詩學(xué)命題。李東陽從詩學(xué)角度出發(fā),試圖以“象”來突出意境的傳神,實際上,就是在肯定“意”的詩歌范式,追求“意象具足”的詩歌風(fēng)格。何景明則巧妙地探尋《易傳》與詩歌的契合點,強調(diào)以乾、坤之卦象來說明意與象之契合。胡應(yīng)麟、譚元春、陸時雍突出意象批評話語,在詩學(xué)中極力展現(xiàn)意象審美的功能與價值。各詩家意象論別有所指,但在詩學(xué)審美上卻殊途同歸。由此,明代諸家所論之意象,其實都是一種創(chuàng)作者和審美者內(nèi)在情志和外在物象結(jié)合的藝術(shù)形象,也是一種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心象。
“意象論”在中國詩歌史上,有著重要地位?!耙庀笳摗睆娬{(diào)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的契合、情與景的交融,構(gòu)成了中國古代文藝的基本特征和創(chuàng)作方法論,成為中國藝術(shù)意境論的基礎(chǔ)。而總體考察詩歌意象論,其所具有的直觀感悟、比類聯(lián)想、虛實變化、以象出意、含蓄蘊藉等特點,都和《易》、老、莊之象觀念有著直接聯(lián)系。
中國古代“詩歌意象論”的核心意蘊,是“象外之象”說,或引申為“象外之意”“韻外之致”等,這一思想直接源于《易傳》的象論,此外也間接受到《莊子》“象罔”論的影響。這一點,劉勰在《文心雕龍·隱秀》里說得很明白:
夫隱之為體,義主文外,秘響旁通,伏采潛發(fā),譬爻象之變互體,川瀆之韞珠玉也。故互體變爻,而化成四象;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始正而末奇,內(nèi)明而外潤,使玩之者無窮,味之者不厭矣。(周振甫 357)
辭生互體,有似變爻。(361)
由此不難看出,劉勰提出的“隱秀”詩歌風(fēng)格直接來源于《易傳》之象的思想,而《隱秀》篇“深文隱蔚,余味曲包”的含蓄審美觀,又深刻影響了后代文藝家對“象外之象”“言外之意”“意余于象”的審美追求。隨后,劉禹錫、司空圖、嚴羽等,結(jié)合詩歌創(chuàng)作的體會,對這一詩學(xué)審美追求作了深刻的闡述。
唐代劉禹錫《董氏武陵集記》云:
詩者其文章之蘊邪?義得而言喪,故微而難能;境生于象外,故精而寡合。(劉禹錫 173)
道出了詩歌的特點是“境生象外”和“意在言外”。其“境生象外”,也即“象外之象”或“象外之境”。
唐代司空圖的論詩,直接提出“象外之象”說,其《與極浦書》曾謂:
戴容州云:“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毕笸庵螅巴庵?,豈容易可談哉?(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 2197)
強調(diào)詩文不能即景言景,就事論事,而要追求意境的創(chuàng)造,追求景外之景、象外之象。其《與李生論詩書》再次強調(diào)“韻外之致”和“味外之旨”:
文之難而詩尤難,古今之喻多矣。愚以為辨味而后可以言詩也[……]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蓋絕句之作,本于詣極。此外千變?nèi)f狀,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豈容易哉?[……]倘復(fù)以全美為上,即知味外之旨矣。(197)
“韻外之致”“味外之旨”,即是“象外之象”的引申和推擴。其《詩品》還提到“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想。
如果結(jié)合先秦“象”觀念,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所謂“境生象外”“象外之象”“韻外之致”,皆和《易傳》之“錯”“綜”“互”“正”“反”“旁通”以及老、莊的“大象”“象罔”等為代表的象思維存在著或隱或顯的關(guān)聯(lián)。
宋代嚴羽《滄浪詩話·詩辨》則謂:
盛唐詩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嚴羽 26)
“言有盡而意無窮”等,想要說明的即是“象外之象”和“言外之意”,顯然和《周易》之旁通錯綜的多重象征一脈相承。而“水中之月,鏡中之象”的比喻則來自佛教。
就創(chuàng)作而言,創(chuàng)造“象外之象”乃是詩人執(zhí)著的追求,其表現(xiàn)有二。
其一,在整個詩歌語境中,“意象”乃一朦朧多義之象。
此類象的特點,在于讀者通過“象”所看到的景象遠遠大于文本所直接給予的畫面,有時不一定強調(diào)“象”外另有一“象”,而是強調(diào)情感思想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遠遠超出“象”本身,這也稱之為象外之意。
如杜甫《春望》詩之“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聯(lián),主要之象為“山河”與“草木”,然表現(xiàn)的意遠遠超過了象的范圍。司馬光評曰:“山河在,明無余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歐陽修 司馬光 137)李商隱《錦瑟》之“象外之象”更具代表性,中間二聯(lián)“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構(gòu)成了一系列意象,或以為是描寫瑟有適、怨、清、和四種聲調(diào),也有人理解為作者自傷美人遲暮:“‘莊生’句言付之夢寐,‘望帝’句言待之來世;‘滄海’藍田’言埋而不得自見;‘月明’‘日暖’則清時而獨為不遇之人?!?陳伯海 2411)
此外還有悼亡憂國等不同解讀。誠如陸次云所評,“意致迷離,在可解不可解之間”(2410),很接近莊子“象罔說”之“若有形,若無形。即形求之而不得,去形求之也不得也”的朦朧狀態(tài)?!跋蟆钡亩嗔x性引發(fā)了更復(fù)雜的“意”和“象”,因此給詩歌增添了一種特別的美感,蘇軾《蝶戀花》詞(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來時,綠水人家繞),也有同樣的妙處。其意象婉約玲瓏,最顯著者一為“天涯何處無芳草”的芳草之象,一為“多情卻被無情惱”的旅人之象。此兩象都屬于象外有象?!胺疾荨币庀缶哂卸嘣?,可包含兩層聯(lián)想,一為悲傷,一為豁達。楚辭中有“何所無芳草兮,又何獨懷乎故都”,如果以此聯(lián)想,則作者的暗示是芳草所在皆是,不必為此地的芳草流連,即俗語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而如據(jù)“芳草”聯(lián)想到“王孫游兮不歸,芳草生兮萋萋”之類,則暗含游子難歸、春光易逝等悲涼情感。東坡用芳草為象,形成聯(lián)想之多元性,此即象外之象的一種表現(xiàn)?!岸嗲椤敝萌艘部蓮膫信c曠達兩面看: 旅途之人,無端被激起一段愁緒,傷感也;多情緣自無情,本來空寂,何足掛懷,曠達也。此詞“芳草”意象的雙重性和“多情無情”關(guān)系的復(fù)雜性,讓《蝶戀花》詞的含蘊豐富、意境雋永悠長。這些作品中“象”的多義性,其關(guān)系類似于《周易》之本卦與變卦及互卦,增強了理解欣賞的多元性。
其二,象外象、象外意與本象的錯位。
此類意象的特點,乃在意象所營造之形象與整個藝術(shù)境界并不相同。“象”所展示的圖畫可能是令人愉悅的,也可能是令人傷感的,但背后暗含的畫面或最后形成的意境的整體情調(diào),卻正好相反。如元稹《行宮》:“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彭定求等 1010)此詩表面雖寂寥,但引起的聯(lián)想?yún)s可能是繁華的,暗含當年開元天寶年間的盛世畫面。元稹此詩的獨特之處在于這兩種畫面之“象”是對立的,猶如《易經(jīng)》中本卦與其錯卦或綜卦,前者寂寞是明象,后者繁華是暗象,暗象并沒有直接出現(xiàn)。兩種互相包容與對立之象形成旁通之關(guān)系,構(gòu)成了詩歌的內(nèi)在張力,產(chǎn)生強烈的歷史興亡感,啟發(fā)讀者自然而然地思考玄宗后期由治轉(zhuǎn)亂的原因。進一步說,明暗之象的對立轉(zhuǎn)化還暗含著某種哲學(xué)思辨: 興盛與衰落的循環(huán)是否是歷史的宿命,猶如陰陽之互為其根?還是取決于人事政令、勤儉奢靡?抑或盛極必衰?實可讓人沉吟再三。再如王昌齡的《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詩,也可看作這種類型,在整個鮮麗美艷的景色妝容背后,突出的卻是少婦油然而生的悵惘之意。
除此之外,此類詩歌還有一種表現(xiàn),即在表面繁華的場景和表象下,體現(xiàn)一切皆空的思想,此種表現(xiàn)并非受《易傳》象思維的影響,而是肇因于佛教的“色空不二”思想,但可以與《周易》象思維暗通款曲。如唐代無名僧的詩:“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春至百花開,黃鶯啼柳上?!贝嗽娫邙B雀喧鬧、鮮花盛開的形象之外,反映的是萬法寂滅的思想。又如王維的《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彭定求等 299)在芙蓉花的開落之象外,體現(xiàn)的是萬法本閑、性空緣起的思想。
綰結(jié)而言,先秦經(jīng)典中“象”觀念及其象征聯(lián)想思維模式、虛實相生的“尚象”精神對詩歌“審美意象論”的構(gòu)建產(chǎn)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它將世界、作者、作品、欣賞者聯(lián)系起來,構(gòu)成文藝作品得以實現(xiàn)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成為中國文藝最重要的表現(xiàn)手法之一。由此,意象審美便進入了詩人的美學(xué)視野,成為詩學(xué)創(chuàng)作、詩學(xué)批評的核心理論支柱,確立了較為統(tǒng)一的詩學(xué)審美范式和標準。歷代詩人圍繞這一審美范式和審美標準式開展了積極的探索,在促進詩學(xué)理論走向高度繁榮的同時,為詩學(xué)美學(xué)的發(fā)展探索出了一條新路。
注釋[Notes]
① 關(guān)于中國美學(xué)的“尚象精神”,見朱志榮: 《論中華美學(xué)的尚象精神》,《文學(xué)評論》6(2016): 18—23;汪裕雄: 《意象探源》,北京: 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頁。
② “象思維”概念由學(xué)者王樹人提出,有人概括為:“產(chǎn)生于陰陽五行理論和象數(shù)易學(xué),以元氣、陰陽、五行和卦象等象概念或象符號為基本思維要素,具有一定推演規(guī)則,并通過對諸思維要素的推演來建構(gòu)多種象模型,進一步用這些象模型來解釋并把握宇宙、社會和人生的一種思維方式?!币娳w中國: 《象思維局限性特征研究》,《周易研究》3(2014): 26。
④ “無象之象”原作“無物之象”,但蘇轍、李道純、林希逸、吳澄、董思靖各本《老子》皆作“無象之象”,于義為長。(《老子校釋》 34)。
⑤ 《莊子·田子方》篇假借孔子之口說:“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焉,亦不可以容聲矣?!?郭慶藩,《莊子集釋》 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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