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山
蘇小紅接到老爸電話的時候,心里煞是詫異。在自己的記憶里,特別是最近幾年,老爸打給自己電話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剛才,左腳已經(jīng)踏上駛向香稻村班車的踏板,老爸的電話來了,她只好退下,示意司機稍等。
蘇小紅問老爸有事嗎?老爸沒正面回答,只說你回來就知道了。
蘇小紅就不能走了。老媽前年走了,她沒理由不管老爸的事。只好打電話讓同去扶貧的小趙把手頭的事放一放,集中精力把村子旱改水的事拿出一個可行的方案來。
蘇小紅是局里的一個科長,年前被抽調(diào)到鄉(xiāng)下扶貧,到了地方才知道,她去的香稻村可是享有盛名的。
清朝年間,這里產(chǎn)的水稻是皇家的貢品,普通老百姓連味兒都聞不到的??墒沁@些出產(chǎn)皇家大米的黑土地,卻改成了旱田,上百畝的平地年年種的都是苞米和大豆,鄉(xiāng)親們吃點兒大米,都要去張大旺的糧店去買。她看到老鄉(xiāng)們守著金山要飯吃。
蘇小紅見到老爸就問,有什么事?你快說,我還要趕回香稻村呢。老爸說,你先幫我買件風衣吧,然后再告訴你是啥事。
蘇小紅陪老爸走了好幾家服裝店,老爸不是嫌價格高就是沒相中,最后去了俏西洋大廈,這才看中了一件藏青色風衣。
蘇小紅看著老爸披著藏青色的風衣,臉上喜氣洋洋,便賠著笑臉問:爸,這回你該說了吧?
老爸沒作答,只說咱爺倆先去吃飯吧。
蘇小紅是個工作狂,今天還想著趕回香稻村呢!可是老爸提出要吃頓飯,自己怎么也狠不下心來拒絕,答應(yīng)一聲便在前邊踅摸飯店。路過“魚香屋”,老爸說不喜歡魚。路過火鍋店老爸說不衛(wèi)生。路過“烤邊肋”連鎖店,老爸說牙不好,嚼不爛。
蘇小紅暗暗不悅,老爸今天真的有些過分,他從來也沒有這般矯情過呀!
老爸最后站在 “老山東菜包子”門前,不走了,然后領(lǐng)頭進去了。兩人落座,也不征求女兒的意見,老爸便點了一大盤酸菜大蒸餃,捎帶兩個小菜兒。
蘇小紅心想,這倒是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心里便又暖暖的。
餃子和小菜兒上來了,蘇小紅先給老爸的碟里夾了兩個,自己便吃了起來。她悶頭吃了幾個餃子感覺不對,抬頭見兩個餃子還是老老實實地躺在碟里呢。她努努嘴示意老爸快吃。
老爸樂呵呵地搖搖頭說,沒胃口。
蘇小紅便不樂意了。她放下筷子說老爸你今天怎么啦?買衣服差不多走遍了全城,吃飯又跑了大半條街,你看這餃子上來了,你又說沒胃口。對了,你打電話說要對我說件事,是什么事?哦,是不是看上哪個老太太,不好意思說吧?
老爸急了,信誓旦旦地說,小紅你可別瞎掰扯,我可怕你媽在那邊用錐子扎我。
蘇小紅笑了。她知道前些年剛實行手機的時候,老爸接了條曖昧短信,被老媽看到了,她順手拿起剜山核桃仁的長把錐子,把老爸攆了半條街,非要他說是哪個發(fā)來的。后來雖然證實是個誤會,但大家卻記住了這段趣事。
有什么事,你倒是說呀!
小紅,其實,老爸也沒什么大事,就想多和你待會兒,陪你吃頓飯……好久也沒見你吃飯了。我……喜歡看你吃飯的樣子。然后他便像做錯事的孩子悄然紅了臉。
這句話像一道灼熱的閃電!燒得蘇小紅的心頭滋啦一聲!又像半瓶老醋竄進鼻腔,一汪眼淚唰地酸了出來!透過淚眼,她突然發(fā)現(xiàn)老爸真的老了!當年那個能扛一麻袋綠豆上三節(jié)跳板的精壯漢子,不知去了哪里?滿頭白發(fā),皺紋堆累,眼袋下垂。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
小紅,是爸爸不好。不該拖累你。人老了,常常力不從心,有時還會心不由己。唉!
蘇小紅接過老爸遞來的餐巾紙,眼睛紅紅地說,老爸,我今晚上不走了,陪你好嗎?
蘇小紅看見,老爸雖然連連搖頭,眼睛里卻溢滿了期待和滿足。
突然,一個念頭在蘇小紅的腦海里冒出來。這個念頭讓她很興奮,隨后淚眼換成了笑臉,她對老爸說,老爸,你和我一塊去香稻村吧?那里閑房子多,我給你借一處住,白天,你種種菜,澆澆花;沒事的時候,你可以串串門兒,嘮嘮嗑兒。農(nóng)村人熱情,都會歡迎你的。我放心,你也不寂寞,還能天天吃到你做的飯。你說好不好?。?/p>
老爸一時什么也沒說,只是滿面紅光地看著女兒。蘇小紅覺得,老爸臉上的皺紋,像極了滿山盛開的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