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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帛札記四則

        2021-10-28 06:35:02許典琳
        殷都學刊 2021年3期

        許典琳

        (北京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0871)

        一、左右流之

        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一)《關雎》簡1-2: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腰嬥淑女,君子好仇。參差荇菜,左右流之。腰嬥淑女,寤寢求之。(1)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一)》,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第5頁。

        流,整理者報告引毛傳“流,求也”作訓釋。結合安大簡《樛木》簡8:“南又流木”,(2)《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8頁。對應傳世本毛詩“南有樛木”,我們認為“左右流之”可讀為“左右摎之”。

        安大簡中“流”字出現(xiàn)凡4例,除了此例,其余3處皆為“南又流木”,“流”都讀為“樛”。因此,安大簡《關雎》“左右流之”也可以讀為翏聲的字。《廣雅·釋言》:“摎,捋也?!薄皳殹奔匆环N手部動作,表示采襭。王念孫《廣雅疏證·釋言》:“《周南·關雎》篇‘參差荇菜,左右流之’,流,與‘摎’通,謂捋取之也?!?3)(清)王念孫著,張其昀點校:《廣雅疏證》,北京:中華書局,2019年,第367頁。

        以上說明了“流”讀為“摎”的可能性,以及詞義的解釋。下面我們需要證明:第一,若著眼于聲訓,“摎,求也”是否比“流,求也”更有說服力;第二,從詞義訓詁看,“摎,求也”能否行得通?

        先從諧聲關系證明第一個問題。第一,“翏”的諧聲系列,有讀來母、見母、明母、徹母、群母等。但是“求”的諧聲系列不與來母、明母發(fā)生關系,是牙喉音。(4)孫玉文:《上古音叢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96頁?!对姟ぶ苣稀りP雎》:“左右流之。”毛傳:“流,求也?!比绻J為毛傳采取聲訓,那么“流”必須通假成一個非來母、明母的讀音。安大簡《樛木》“南又流木”為這種猜想提供了旁證。第二,“翏”聲字多可以和“求”聲字相通。(5)孫玉文:《上古音叢論》,第296—297頁。比如《說文·玉部》:“球,從玉,求聲。璆,球或從翏?!庇帧抖Y記·王制》:“周人養(yǎng)國老于東膠?!编嵭ⅲ骸澳z之言糾也……。膠,或作絿?!庇帧段倪x·張衡〈思玄賦〉》:“樛天道其焉如?!迸f注:“樛,求也。”《后漢書·張衡傳》引作“摎天道其焉如”,李賢注引《爾雅》:“摎,求也。”王念孫《廣雅疏證》:“《爾雅》:‘流,求也?!瘡埡狻端夹x》舊注云:‘摎,求也?!恰畵?、流’古通用?!?6)(清)王念孫著,張其昀點校:《廣雅疏證》,第1007頁。

        第二個問題,“摎”是否有“求”義?故訓中“A,B也”可以表達多種含義,不一定是同義詞、近義詞替換。同義、近義訓釋,既可以著眼于相似性,也可以著眼于相關性,比如解釋原因、結果、目的、條件等等。如《左傳·文公三年》:“遂自茅津濟,封殽尸而還”。賈逵注:“封,識之?!倍蓬A注:“封,埋葬之?!辟Z注解釋目的,杜注訓釋詞義。可見《詩·周南·關雎》“左右流之”,無論是“流,求也”,還是“摎,求也”,說的都是“流/摎”這一動作行為的目的是“求(荇菜)”。

        二、其所由豊可聞也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七)《趙簡子》簡5-7:

        趙簡子問于成剸曰:“齊君失政,陳氏得之,敢問齊君失之奚由?陳氏得之奚由?”成剸答曰:“齊君失政,臣不得聞其所由。陳氏得之,臣亦不得聞其所由。抑昔之得之與失之,皆有由也?!壁w簡子曰:“其所由豊可聞也?”(7)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七)》,上海:中西書局,2017年,第46頁。

        豊,整理者報告:“《論語·為政》:‘道之以德,齊之以禮?!Y,指某種行為與制度的規(guī)范。一說‘豊’是‘豈’的訛字,訓為‘其’。”(8)《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七)》,第109頁。

        我們同意后一說?!柏M”是副詞,用于反問句中,表示反詰。以《左傳》為例,“豈”共出現(xiàn)78次(除去引《詩》《書》5次),其所出現(xiàn)的句法環(huán)境分為三類:

        (一)“豈”出現(xiàn)在無主語的謂語之前,即[豈+謂語],共54例。句首有“夫”等話語標記,謂語之前有“其”“必”等其他語氣副詞。如:

        (1)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夫豈不愛?王室故也。(《左傳·昭公元年》)

        (2)不然,豈其死之不恤,而受敵使乎?(《左傳·成公十七年》)

        (3)且君嘗在外矣,豈必不反?(《左傳·哀公二十五年》)

        (二)“豈”出現(xiàn)在主語之前:[豈+主語+謂語],共2例。有時候謂語可以省略,共6例。如例(6)、例(7)分別表示“豈唯寡君賴之”“豈唯鄭棄我”。

        (4)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群臣賴之。(《左傳·宣公二年》)

        (5)吾子之請,諸侯之福也,豈唯寡君賴之!(《左傳·襄公二年》)

        (6)其先君鬼神實嘉賴之,豈唯寡君?(《左傳·昭公七年》)

        (7)我之不德,民將棄我,豈唯鄭?(《左傳·襄公九年》)

        (三)“豈”出現(xiàn)在主語和謂語之間:[主語+豈+謂語],共16例。主語可以是施事,如例(8)-(11);也可以是受事,如例(12)-(13)。

        (8)小人曰:“我毒秦,秦豈歸君?”(《左傳·僖公十五年》)

        (9)文子遽止之曰:“圉豈敢度其私?訪衛(wèi)國之難也?!?《左傳·哀公十一年》)

        (10)自始合,茍有險,余必下推車,子豈識之?(《左傳·成公二年》)

        (11)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yǎng)。(《左傳·襄公二十五年》)

        有時候,主語是語用上的話題,如例(11)“君民者”“臣君者”。有時候也可以承前省略,如例(12)-(13)。例(12)的主語“大國”承前省略,完整的表述即“茍不以禮,大國豈可量也?”類似的例子如《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國未可量也”。例(13)的主語“齊”承前省,該句意謂“齊國……難道不可勸諫教誨了嗎?”

        (12)大國不以禮命于諸侯,茍不以禮,豈可量也?(《左傳·哀公七年》)

        (13)夫齊,甥舅之國也,而大師之后也,寧不亦淫從其欲以怒叔父,抑豈不可諫誨?(《左傳·成公二年》)

        我們認為“其所由豈可聞也”即第三類情況,“其所由”是受事話題,“可聞也”是對話題的陳述,“豈”表示對“其所由可聞也”整個命題的反詰,意謂“其所根據的,難道可以聽說嗎?”類似的情況如:

        (14)夫庶人之風,豈可聞乎?(宋玉《風賦》)

        (15)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孟子·離婁上》)

        (16)由此觀之,物豈可全哉?(《呂氏春秋·離俗覽·舉難》)

        回到《趙簡子》上下文看,成剸首先正面回應趙簡子的問題,表明自己不知道齊君失政和陳氏得政的緣由;但話鋒一轉,言“昔之得之與失之,皆有由也。”從下文成剸歷數(shù)“我先君獻公……襄公……平公”看,此處的“昔之得之與失之”正指晉國過去歷代君主得政、失政的情況,言下之意是雖然自己不知道齊君失政和陳氏得政的原因,但本國君主在政事上的得失,卻是有根可尋的。因此,趙簡子進一步追問“其所由豈可聞也”,意即既然“皆有由也”(都有根據),那么這些根據大概是可以聽說的吧,“豈”在這里表示一種弱反問。

        前一說將“豊”讀為禮,句法上是允準的,即“所由”作定語修飾中心語“禮”,意謂“其所根據的禮是可以聽說的”,但在文意上卻不連貫。成剸既已表態(tài)“昔之得之與失之,皆有由也”,趙簡子則不該重復表示肯定、判斷的語氣。

        三、其衣裳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七)《趙簡子》簡10:

        (一)該字右旁的部件(也即“大”字)為聲符,左旁部件為“人”字。如楊蒙生提出:“此字右側大字形體明顯,若將之視作聲符,則參照由之造成的晉失諸侯和緊接其后的儉奢之議,宜將之讀為汏奢之汏。由此出發(fā)再反觀原字形,頗疑其左側形體為一頭戴繁縟飾品的人形;下部的所謂刀形實為筆法變異之人形。”(11)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七整理報告補正》,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http://www.ctwx.tsinghua.edu.cn/info/1081/2233.htm ,2017年4月23日。

        四、身類縳素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四)《妄稽》簡21:

        色若春榮,身類縳素。赤唇白齒,長頸宜顧。□澤比麗,甚善行步。(20)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3頁。

        整理者報告:“縳”,白色細絹?!八亍?,白色生絹。(21)《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四)》,第64頁。今按,“縳”應讀為“縛”,右旁“?!睘椤皩牎敝灐!墩f文·糸部》:“縛,束也。從糸。尃聲。”《說文·素部》:“素,白緻繒也?!倍巫ⅲ骸翱曋锥氄咭?。”

        “縛”是動詞作定語,“縛素”為定中結構(正與“春榮”相對),意即束著的絹?!吧眍惪`素”,正如《登徒子好色賦》“腰如約素”,《七辯》“形似削成,腰如束素”,《洛神賦》“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訓為身形如同束著的絹細長,形容腰形纖細靈動。

        又《逸周書·大明武篇》:“藝因伐用,是謂強轉?!蓖跄顚O《讀書雜志·逸周書第一》“強轉”條:“‘強轉’二字,于義無取。且‘轉’字與下文之‘暑、處、賈、女、下’韻不相應。(26)按,《逸周書》前后文為“應天順時,時有寒暑。風雨饑疾,民乃不處。移散不敗,農乃商賈。委以淫樂,賂以美女。主人若枝,□至城下?!薄拜o”與“暑、處、賈、女、下”押韻,皆為魚部上聲?!D’當為‘輔’字之誤也。藝,即上文十藝也。輔,助也。言用此十藝以伐人,則戰(zhàn)必勝,攻必取,實為我軍之強助也。”(27)(清)王念孫:《讀書雜志》,北京:中國書店,1985年,第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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