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雯
和朱天心聊天的感覺是,好萌。
9月14日,我來到朱天文、唐諾這一家人“打游擊”式寫作的咖啡廳。玻璃窗外,先看到“大胡子”的唐諾,幾張手稿攤在桌上,打過招呼,他說:“朱天心在前面?!?/p>
朱天心和朱天衣坐在同一張桌子,關(guān)于“朱家三姐妹”的故事,看了聽了太多,見著了本人,總難免抖出心頭的資料庫:眉宇之間,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
老照片里,大姐朱天文古典沉靜,二姐朱天心透著一股機靈,妹妹朱天衣隨性飄逸。朱天心圓臉、大眼睛,果真和照片里差別不大,講話的聲音實在是好聽,讓人忍不住想喚一句:你好啊,小蝦。
朱家是“文學(xué)世家”:父親朱西甯是小說家,祖籍山東臨朐,著有《七對怨偶》《八二三注》等作品;母親是小說家、翻譯家,祖籍苗栗,曾譯過三島由紀(jì)夫、川端康成等日本文學(xué)名家的著作;姐姐朱天文著有《荒人手記》《巫言》等作品,被文學(xué)評論家王德威譽為“張派傳人”,也是導(dǎo)演侯孝賢的“御用編劇”;妹妹朱天衣亦著有《舊愛》《青春不夜城》等作。
朱天心于1958年3月出生于高雄鳳山,畢業(yè)于“臺灣大學(xué)”歷史系。17歲即出版《擊壤歌》(“小蝦”即是書中朱天心對自己的昵稱),出版頭五年銷售30萬本,此后更是筆耕不輟,著有《方舟上的日子》《想我的眷村兄弟們》《獵人們》《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等作品,“貓書”散文集《那貓那人那城》簡體版于今年8月在大陸出版。朱天心的先生唐諾和兒子謝海盟皆是作家。
我總以為“在咖啡廳寫作”是一件很文青的事,后來才知道原來這個“文學(xué)世家”缺書桌。
“起碼我沒有書桌?!敝焯煨男χf,“唐諾的書桌被他所有東西淹沒到不堪使用,我那書桌被海盟的東西慢慢淹沒到不堪使用。一些小稿子我就在樓下的餐桌上寫,但家里很多貓,你寫一個字它就撈一個字。我是手寫,所以每次你寫出一個字來,它就以為是蜘蛛,撈一個再撈一個,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上面?!?/p>
說朱天心讓人覺得萌,不僅是她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很好聽,她言談間有許多妙趣橫生的形容,例如“貓咪撈字”,想著那畫面,就心頭一暖。
朱天心是雙魚座,心熱手也熱,常年來一直關(guān)切著各式各樣的社會議題。然而,民間團體撼動社會體制往往是緩慢且艱辛的,而“動保”則是朱天心一個成功的“小革命”。
更明確一點說,是流浪貓的TNR(Trap Neuter Return)—誘捕、絕育、放回原地,是一種以人道方式管理和減少流浪動物的方法。
時間推回到2003年“非典”時期,朱天心和一群朋友發(fā)現(xiàn),街頭突然出現(xiàn)大量貓咪“嬰兒潮”。后來才知道,因為那時候民眾還不知道病毒的傳染途徑,無端把這平時家里那么疼的貓先丟出來。因為貓咪都未做絕育,所以一下子多了許多小貓崽。
“非我族類,這種時候所有人都變得小氣自私起來?!蹦敲炊嘭?,就算好心人收養(yǎng),也差不多到了飽和的狀態(tài),朱天心家“貓口鼎盛”時期,就有20只貓。于是她就和朋友看國外資料,比較進(jìn)步的國家或城市怎么對待流浪動物,于是便開始試行TNR。
朱天心形容,應(yīng)該在源頭把“小龍頭”(未絕育的流浪貓)關(guān)掉。若是在大自然,人不需要婦人之仁地去干擾或介入,然而在城市,朱天心看過貓各種各樣的死法:“車撞有時候是‘最好的一種,我每次都把它想象成,在非洲大草原遇到它的天敵,跑得更快,它好像不知道發(fā)生什么就走了。而有的貓,被毒殺、被人用熱水泡,沒死也一塌糊涂,有些人就是不要看到它們?!?blockquote>繼《獵人們》之后的這本“貓書”《那貓那人那城》,朱天心說這本書的重點還是“那人”。
在當(dāng)時的臺灣,甚至還沒有“動保處”,只有“防檢局”,顧名思義對動物有著一股“戒備”的味道,而當(dāng)時對待流浪動物的政策是—捕捉以后7天沒人認(rèn)養(yǎng)就撲殺,等于是借公部門之手殺生,人們看不到就當(dāng)作沒發(fā)生。
“我覺得那是一種很落后的方式,也是一種很糟糕的生命教育。就等于是在向下一代展示,生命是有等級、有貴賤差異的,沒有用的就可以用這種方式(撲殺)。那么老人們、弱的人、繳不起稅的人,這些人是不是我們都不要理會,放他們自生自滅?所以我覺得在聊動物的時候,其實也是在向社會展示(一種價值觀)?!?/p>
2003年朱天心和一些朋友開始有系統(tǒng)地做TNR,后來“防檢局”的處長看到了,他說服了當(dāng)時的臺北市市長馬英九,馬英九便批了“試行”的公文。然后朱天心和志工們就在臺北市街貓最多的兩個里“鉚起勁做”。
“貓到了求偶的時候,它們在唱甜美的情歌,可對人族來講,不解風(fēng)情的人覺得它們吵死了。然后還有打斗,或動不動附近的居民掀開洗衣機,一窩小貓在里面。做了絕育之后,這些抱怨的理由大概率都不會發(fā)生了?!?/p>
TNR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有時候誘捕一只聰明的貓,最多會花上15個晚上,提著個籠子什么也不干,就在那兒等貓。貓抓到了,人們覺得好棒啊貓走了,等絕育完放回去,人們又不解:怎么又放回來了?此時朱天心就要一遍一遍重復(fù)同樣的話。
還有在臺風(fēng)天里喂貓,穿戴得再嚴(yán)密,一出門就被嘩啦啦當(dāng)頭澆一身,不能偷懶,朱天心說很像莊子的“尾生之約”?!拔矣X得一些貓就是尾生,這是它一天唯一的一餐,你只要想到街燈下的一個剪影,或是車底下的亮眼睛,不管臺風(fēng)還是寒流,就還是要去這一趟?!?/p>
繼《獵人們》之后的這本“貓書”《那貓那人那城》,朱天心說這本書的重點還是“那人”?!霸趧颖=缥遗龅降膫€個人都充滿了傳奇故事,他們在我眼里各個都是英雄。他們實在埋頭做事到無法抬頭,我很想他們被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