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從2007年4月開始,加拿大作家揚·馬特爾堅持每兩周給一個人寄去一本書,并隨書附一封信。收書人是時任加拿大總理的斯蒂芬·哈珀。在加拿大乃至整個北美洲,馬特爾都具有不低的知名度,因為他不僅是英語文學著名獎項布克獎的獲得者,而且他的作品《少年Pi的奇幻漂流》也是暢銷書。馬特爾寄給哈珀的全都是世界著名作家的傳世作品,包括托爾斯泰、海明威、卡夫卡、博爾赫斯、伍爾夫等人的作品。他在信中循循善誘,希望哈珀能夠多讀一些文學經(jīng)典,領悟“文學的美妙之處”。
馬特爾與哈珀不認識,哈珀也從未給馬特爾回過信,只是讓下屬出于禮貌回函給馬特爾,說“書已收到,感謝”等。但馬特爾不介意,他依舊給哈珀寄書寄信,而他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從新聞中沒有發(fā)現(xiàn)過哈珀喜歡讀任何一部文學作品,媒體唯一報道過的一次是說哈珀喜歡讀《吉尼斯世界紀錄》,這讓馬特爾很揪心。在馬特爾看來,一個普通人讀不讀書屬于個人喜好,但一個手握重權的人不讀書,尤其是不讀文學經(jīng)典,則會對國民造成許多意想不到的影響。馬特爾說:“比如斯蒂芬·哈珀——有權凌駕于我,我就有權了解此人想象力的本性和品質,因為他的夢想可能成為我的噩夢?!瘪R特爾還給哈珀寄出過魯迅的《狂人日記》,并附信道:“要了解一個國家,必須了解這個國家的夢想以及那些懷抱夢想的人。”他同時提醒哈珀,即使再忙,每天也要抽出幾分鐘讀書。
雖然沒有得到回信,但馬特爾相信他的舉動一定會起到作用,至少會促使哈珀對傳統(tǒng)紙質書籍更加關注。因為在他看來,當一個成年人面對傳統(tǒng)紙質書籍和電子書同時可供選擇的時候,他多半會選擇傳統(tǒng)紙質書籍。
有一個階段,因為要從網(wǎng)上買書,我常能得到網(wǎng)站的小獎勵,這獎勵不是別的,正是電子書。但我從來沒有接受過這份獎勵。因為盡管我承認電子書存儲方便,卻想象不出自己面對沒有書香、不需要翻動也不需要借助于書簽的電子書的時候,是否還有過往那種讀書的感覺。
讀書需要感覺嗎?我想是需要的。意大利當代著名作家翁貝托·艾柯有一部寫給全世界愛書人的書,名叫《植物的記憶與藏書樂》。在書中,他把傳統(tǒng)書籍定義為由麻、樹皮或木柴制成的紙張,因而屬于植物的記憶;而電子書的原材料是硅,屬于礦物的記憶。二者的區(qū)別顯而易見。植物是有生命力的,是能夠被感知到呼吸的,甚至是有血有肉的;礦物則是冰冷的,是不能被感知到任何呼吸的。
一個讀書人對書籍的熱愛,往往并不限于內(nèi)容。就像一個人面對與自己關系密切的愛人,愛的肯定是對方的整體。更何況紙質書還擁有多種功用,它的模樣、它的味道,乃至它內(nèi)頁的殘損與墨跡,都可能關聯(lián)一串記憶;而電子書以及其他電子閱讀媒介,往往將書的內(nèi)容與身體剝離,不僅使得書籍原本所具有的年代、版本、品相與出版者失去意義,而且讓藏書家從此再無立錐之地,所謂書房更可以簡化成一個紙箱。再者,讀書人有很強的自我意識,不想人云亦云,不要千篇一律;而電子書恰恰面目相似且可以無限制地隨意復制,小小空間或許容納得了幾十本乃至成百上千部作品,一部電子書里如同擁有著無數(shù)生命與靈魂,但就像艾柯所說的那樣:“擁有很多生命、很多靈魂,就如同沒有任何生命和靈魂?!?/p>
記得我小時候,餃子機被媒體稱為一項重大發(fā)明創(chuàng)造,曾被提升到解放人們業(yè)余時間的高度。但它很快便風光不再,甚至飯店食堂紛紛打出“手工水餃”的招牌,以區(qū)別于機器生產(chǎn)的餃子。何以如此呢?其實就因為機器生產(chǎn)出的餃子抽離了人的感情熱度。要知道,節(jié)省時間固然重要,但中國人更愿意和親朋圍在一起包餃子。包餃子的過程,也是使親情融洽的過程,每一個餃子被捏緊的褶縫里,有媽媽的味道,更有感情的溫度。
紙質書籍也是如此,它承載的不光是歷史和記憶,更是我們的感情與熱愛。
(空空小菜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卡爾維諾年代》一書,趙希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