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良

鬧市街頭，男子手持利刃，當著前來勸阻的警察的面，殘忍地捅向一名被他劫持的女子，將她殺害。發(fā)生在江蘇省蘇州市的這一幕，驚慟了一座城。筆者深入采訪了此案的辦案人員、當事人與知情者，還原了這起當街殺人案背后令人嗟嘆的隱情……

當街殺人：受害人“婚內出軌”遭報復？

2019年2月27日傍晚，江蘇省蘇州市郊鎮(zhèn)的一棟民房門前，一名20多歲的男子，一只手拽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子，另一只手揮舞著一把拆骨刀，情緒激動地咆哮著：“你為什么要騙我？”

挾持現(xiàn)場，已經(jīng)密密麻麻地圍滿了人。有的人在一旁勸說，有的人掏出手機在報警。附近的居民樓里有很多人打開窗戶探望?，F(xiàn)場氣氛高度緊張。

持刀男子和人質的旁邊，站著一個30多歲的男人，他沖持刀男子喊道：“吳郂伯，你別傷害我老婆！”吳郂伯破口大罵：“馮洋工，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和方春琳上周才離婚，怎么就成你老婆了？你再動一步，我一刀捅死她！”在圍觀人員的驚呼聲中，吳郂伯將刀尖抵在了方春琳的脖子上。

本來還想上前的馮洋工只好止步，同時臉紅耳赤地辯解：“你要不信，我現(xiàn)在就去拿我和方春琳的結婚證給你看。我們是合法夫妻！”“你小子肯定早就勾搭上我老婆了。挖墻腳的事我會找你算賬的，現(xiàn)在我只想和方春琳談，你有多遠就滾多遠！”“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和方春琳是清白的。”

一旁的人們竊竊私語：“原來是老婆被人搶了，怪不得要死要活的?！薄皠e人一周前才離婚，他馬上就和人家結婚了，鬼才相信沒有問題……”

很快，警車便呼嘯而來。4名巡警從車上相繼跳下，厲聲呵斥吳郂伯：“把刀放下！”吳郂伯沖警察咆哮道：“你們別過來。再動一步，我就當著你們的面捅死她！”擔心強攻的話，人質會受到傷害，巡警一邊呼叫支援，一邊疏散圍觀群眾。

此時的吳郂伯處于情緒失控的狀態(tài)，他涕淚橫流，既像自言自語，又像詰問方春琳：“我和你結婚有7年了吧？這7年，我把你當公主一樣寵著、呵護著。你要什么，只要我買得起，都會幫你買;家里有點好吃的，我一定會給你留著;你生不了孩子，爸媽有想法，我?guī)湍憧钢?。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說，我對你好不好……你們別過來！”

原來，就在吳郂伯絮絮叨叨時，巡警試著沖上前去奪刀，卻被他發(fā)現(xiàn)了。惱羞成怒的吳郂伯摟著方春琳急遽原地打轉，防止自己被包圍、偷襲。巡警再次警告吳郂伯：“你別亂來，有事好好商量?！?/p>

但吳郂伯顯然聽不進巡警的警告，他繼續(xù)著自己的傾訴：“我對你這么好，你為什么要和我離婚？這個男人（指馮洋工）不就是個開網(wǎng)約車的嗎？他年齡比我大，掙錢也不比我多，你們認識的時間也只有一年，你究竟看上他哪一點了？你為了騙我簽離婚協(xié)議，撒謊說離婚不離家。結果呢？離婚才一個星期，你就和別的男人結了婚！你就這么賤嗎？”

方春琳終于爆發(fā)了：“我就是這么賤，犯法了嗎？吳郂伯，我真是高看你了。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不需要向你解釋。倒是你自己，窩囊透頂，連個女人都放不下，根本就不是個男人！”

吳郂伯仰天長嘯：“你罵我不是男人！好，好，那我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是男人！”話音未落，他手里的刀快速向方春琳身上捅刺。

突如其來的變化震驚了所有人。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巡警沖上前去，將吳郂伯死死地摁倒在地，同時撥打急救電話。救護車趕到后，將方春琳火速送到離現(xiàn)場最近的醫(yī)院，急診科立馬組織搶救。因失血量太大，搶救半小時后，醫(yī)生宣布方春琳死亡。

經(jīng)警方初步調查，吳郂伯與方春琳以前是夫妻，已經(jīng)離異。馮洋工確實是方春琳的現(xiàn)任丈夫，且他們相識已有一年多的時間。不過，方春琳并沒有像吳郂伯所指責的那樣婚內出軌。她在與吳郂伯離婚后，與馮洋工閃婚，其實用心良苦……

屢試屢?。哼@份深情漸漸令人窒息

吳郂伯于1991年出生在安徽省金寨縣，出生不久便被親生父母遺棄，后被當?shù)匾粚o生育能力的農民夫婦收養(yǎng)。18歲那年，吳郂伯像當?shù)睾芏嗤g青年一樣，前往蘇州市打拼。次年，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同樣來自金寨縣的姑娘方春琳。2012年，兩人結婚。

結婚最初的兩三年，小兩口恩恩愛愛，感情甜得讓人發(fā)膩。岳父母對這個女婿也很滿意。唯一的缺憾就是：夫妻倆結婚好幾年了，一直未能生育。

喜歡孩子的小兩口，為了順利地懷上屬于自己的寶寶，到處求醫(yī)問藥。遺憾的是一直未能如愿。

2016年春節(jié)，夫妻倆回安徽老家過年。鄰居3歲的小朋友過來串門，吳郂伯和他一起玩游戲，開心得哈哈大笑。小朋友的父母過來抱孩子時，吳郂伯仍意猶未盡。方春琳安靜地坐在一邊，臉上寫滿了心事。

當晚，方春琳將已睡著的吳郂伯推醒：“你說，我們這種情況，能否做試管嬰兒？”吳郂伯皺著眉頭說：“當然可以做，不過，我聽說做試管嬰兒很痛苦，而且不一定能成功?！狈酱毫瞻琢藚青@伯一眼：“哪有生孩子不痛的？為了孩子，痛就痛唄！”

過完年回到蘇州后，夫妻倆就著手試管嬰兒的事情。聽說單精子穿刺法的成功率很高，但疼痛程度也更高，方春琳不顧吳郂伯的強烈反對，執(zhí)意采用這種辦法。

醫(yī)生先通過睪丸穿刺法，從吳郂伯體內提取了適量的精液，然后優(yōu)選出1個精子，妥善保存。接著，便給方春琳打促排卵的激素針，連續(xù)打了半個月左右，每天通過儀器檢查卵泡的生長情況。在注射激素HCG后，醫(yī)生通過陰道穿刺取卵。當醫(yī)生將取卵針刺入方春琳的身體時，她疼得五官都變了形，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滴落，但自始至終未哼一聲。

10分鐘后，取卵結束。吳郂伯被允許走進手術室。病床上的方春琳，臉色慘白。他將妻子一把摟進懷里，泣不成聲：“咱不做了，不做了！”方春琳慘然一笑：“瞧你這點出息?！?/p>

醫(yī)生將胚胎植入到了方春琳的體內。為了照顧好方春琳，吳郂伯不僅將父母從安徽接了過來，而且向公司請了長假，每天煲土雞湯、熬枸杞粥。然而，半個月之后，醫(yī)生宣布，方春琳懷孕失敗。此后兩年多時間里，夫妻倆又先后接受過幾次試管嬰兒手術。無一例外，全部宣告失敗。

2018年，又一次經(jīng)歷失敗的試管嬰兒手術后，方春琳用虛弱的語氣試探著說：“看這樣子我是真的生不了，要不……”話未說完，就被吳郂伯打斷：“只要和你在一起，即便一輩子丁克，我也不在乎。”

國慶節(jié)長假，吳郂伯和方春琳帶著他們最近買的一只寵物狗回了老家。第二天，吳郂伯和方春琳出門買菜，幾個鄰居在背后竊竊私語：“別人都是帶娃回來，他們帶只狗回家?！薄鞍?，老吳家可憐喲，自己生不了娃也就算了，收養(yǎng)一個兒子吧，結了婚，兒媳還是生不了，看樣子真要絕后了……”

2018年底的一天，方春琳在蘇州的出租屋里做了幾個好菜，還開了一瓶紅酒。酒過三巡，方春琳說話了：“我們離婚吧？”吳郂伯驚得差點將杯子里的酒潑了出來：“為什么？我不同意！”

被方春琳突如其來的離婚要求震昏了頭的吳郂伯，相當長一段時間心不在焉，工作中接連出了幾次錯。有個工作搭檔忍無可忍，就說了吳郂伯一句，結果吳郂伯當場就和這個同事打了起來。拳頭上占了下風的同事，挑吳郂伯的痛處玩命攻擊：“神氣個啥呀？連個娃都生不出來?！眳青@伯氣得到處找刀，被聞訊趕來的其他同事拼命拉開了。

丈夫在公司打架的消息，方春琳不久就知道了。當時，已臨近2019年的春節(jié)。小兩口像往常一樣，待假期一到，就帶著行李開車回了安徽。

團圓飯吃了，該拜年的親友也拜了。正月初三當天，方春琳趁公婆外出串門的機會，再次向吳郂伯提出離婚。見他還不同意，方春琳哭了：“你以為你受的委屈我不知道嗎？街坊嘲笑你，同事打擊你。我們結婚7年，一直求子不得，我決定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郂伯，離婚吧，你也沒必要獨自一人扛下所有。”吳郂伯不停地抽著煙，一聲不吭。

良久，方春琳再次說話了：“這樣，我們先辦個離婚證，別人要是再笑話我們生不出孩子，就說我們離婚了，但并不是真的離婚，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一起過日子?！蹦X子一團漿糊的吳郂伯點了點頭。

錐心之痛：那是一場處心積慮的放下

2019年2月中旬的一天，假期結束后一上班，夫妻倆就來到民政局辦了離婚證。

當天下班后，吳郂伯像往常一樣回了家，驚覺房間空了很多，他發(fā)現(xiàn)方春琳的衣服、化妝品、洗漱用品全都不見了。吳郂伯驚出一身冷汗。他馬上撥打方春琳的電話，竟打不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被她拉黑，而自己的微信、QQ號也被她拉進了黑名單。他到方春琳的公司找她，但她公司安保嚴格，他根本進不去。他一次次發(fā)出重新添加她為微信好友的請求，均石沉大海。

在方春琳公司附近蹲守了5天的吳郂伯終于等到了她，他趕緊追上前去。方春琳看清是他后，表情十分復雜：欣喜，難過……少頃，她沖吳郂伯說：“你來干什么？我們已離婚了?！薄安唬∧阏f過，我們離婚不離家的?！狈酱毫詹恍嫉卣f：“這種連小孩子都騙不了的話，你也相信？”

吳郂伯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見方春琳要走，情急之下，他指著旁邊的一堵墻對她說：“你要是敢離開，我就一頭撞死在這里。”方春琳以為他只是嚇唬她，沒理會。

“砰！”一片驚呼聲中，方春琳扭頭一看，吳郂伯還真的撞墻了。她趕緊和同事們一起將吳郂伯送到附近的診所，所幸只是皮外傷。包扎之后，方春琳就悄然離開了診所。

2月下旬，吳郂伯從親友處驚悉一條消息：方春琳和別人結婚了！吳郂伯給她發(fā)信息，不停地打她電話，終于，方春琳通過了他重新加她為好友的請求，并給他回信了，還把她和一個名叫馮洋工的男人的結婚照拍給他看。

吳郂伯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懷疑方春琳是不是很早就和馮洋工在一起了。要不然，為什么自己和方春琳離婚才幾天，他們就馬上結婚了呢？想著自己愛到骨髓、寵到心尖的女人竟然紅杏出墻，一股怨憤之氣從腳底升起。

2月底，吳郂伯給方春琳發(fā)信息，說他打算回安徽老家，從此不再糾纏她。不過，離開蘇州之前，他想見見她和馮洋工，給他們送上真誠的祝福。

半晌，方春琳才回復：“那好吧。”

當天傍晚，吳郂伯懷揣著一把拆骨刀，按方春琳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她和馮洋工租住的地方。結果，剛見面沒多久，吳郂伯就和馮洋工爭吵起來，雙方還動了拳腳。方春琳試著拉開兩人時，吳郂伯又一把將她摟住，劫持了她……于是，便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那一幕。

案發(fā)后，馮洋工告訴警方，他和方春琳領證前確實認識了一年多，但他們之前一直是朋友關系。

方春琳和吳郂伯離婚后，找到馮洋工傾訴。她將自己與吳郂伯結婚7年的情況如數(shù)倒出。末了，她突然說：“馮大哥，你是好人，對我應該也有好感。你離異有孩子，不會介意我不能生育。你愿娶我嗎？我想，只有我再婚了，吳郂伯才會真的死心。他要是不死心，就還有可能干出撞墻那樣的傻事。”

經(jīng)不住方春琳的再三請求，加上確實喜歡她，馮洋工最終答應下來。沒想到，事情朝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fā)展了。當被關押在看守所里的吳郂伯獲悉這一切之后，他痛不欲生。

2019年12月，吳郂伯被江蘇省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緩。2020年底，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裁定，維持原判。

（因涉及隱私，除罪犯外，文中其余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這是一場因愛而生的悲劇。因為愛，他愿意為她扛下所有委屈;因為愛，她能夠一次次接受試管嬰兒手術。直到愛成了彼此的沉重負擔，女主角通過離婚的方式還對方自由。孰料，單方面解除愛情，她自以為給予前夫的這條生路，卻成了兩人的死路。其實，愛的放下，更需要智慧。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