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野云船》中的詩意以及詩意敘事特征不僅體現(xiàn)在語言、故事層面,還體現(xiàn)在小說的意象塑造層面。飛來鶴意象是作者塑造比較成功、充滿詩意的重要意象,在表達作品主題、體現(xiàn)作者初衷方面具有獨特作用,它在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具有美好寓意和別樣內(nèi)涵,是理解小說詩意成長敘事特征的重要媒介。
【關(guān)? 鍵? 詞】詩意敘事;《野云船》;飛來鶴
【作者單位】呂辛福,青島科技大學(xué)傳媒學(xué)院。
【中圖分類號】I06;G236 【文獻標(biāo)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18.027
《野云船》作為近年新出的一本兒童文學(xué)長篇小說作品,出版之后受到學(xué)界較多關(guān)注,對這部小說的共識也在逐漸形成。小說中的詩意以及詩意敘事成為人們評價這部小說的重要特征,這在曹文軒、方衛(wèi)平、高洪波、徐妍、趙坤、蘇立等人的評論中都有所涉及。作者劉耀輝曾說過“詩意請向書中尋”,在小說中也借卓瑪說出“這些文字不像是小說,倒像是一首詩”的話,這說明小說中的詩意和詩意敘事已成為作者和讀者的基本共識。不過小說中的詩意在論者眼中也是眾說紛紜,很少有人從小說意象塑造的角度來闡述小說的詩意敘事特征。筆者認(rèn)為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的飛來鶴意象,是構(gòu)成全書詩意敘事的重要媒介,也是解讀全書成長主題的一個突破口,從飛來鶴意象可以理解作者的初衷以及他寫這部小說的用意。
一、飛來鶴意象的形成與詩意的產(chǎn)生
作者在《野云船》中有意塑造了多種詩化的意象,除了對野云船、龍兵過這兩種自然奇觀的詩意表達,飛來鶴也是這本書中一個著墨較多、比較成功的意象。小說中的飛來鶴顯然是作者有意描述的一個充滿詩思的意象,從名字就能看出飛來鶴是輕盈靈動的,同時又帶有一絲的飄緲與不能盈握的悵惘,這個意象用來表現(xiàn)天闊與琴子情竇初開的朦朧,實在是非常合適。
書中的飛來鶴并不是鶴,而是一種野草,它有一個“土味”的名字——山瓜蔞,這個名字在小說中首次出現(xiàn)時就是被作者排斥的,獲得作者認(rèn)可的是通過主人公張琴子說出來的名字——飛來鶴。飛來鶴是一個美麗又有詩意的名字,這種野草長得“很像是蒲公英,但它們比蒲公英要大得多,飛舞的姿態(tài)也要優(yōu)雅的多,不是那種沒頭沒腦地亂飛,而是像一只只仙鶴那樣風(fēng)度翩翩地飛落到山野里”。
當(dāng)琴子說出這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后,所有小伙伴的心思被引向了充滿遐想的遠(yuǎn)方,進入了一個不能言說的抽象場域,尤其是習(xí)慣于吃山瓜蔞的天闊,“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種野草身上有一種他從未留意過的美,眾人看著琴子吹向天際的白色小傘,“都從心底里覺得,它們真是美極了”。從山瓜蔞到飛來鶴,一次由“土”而雅的名字變化,帶來的是詩意的提升與境界的美化,小說也由此打開了詩意敘事的空間。飛來鶴意象首次出現(xiàn)的同時,文中特意配了一幅精美的木版插圖(《野云船》第89頁),圖中三個孩子笑容滿面,欣喜地注視著飛向天際的飛來鶴。
無獨有偶,類似飛來鶴的這種意象化表達,在廢名代表作長篇小說《橋》中也有所體現(xiàn)。作為廢名小說“詩化風(fēng)格的集大成之作”,《橋》中充滿了童真、童趣?!稑颉返闹魅斯巧倌猩倥?,故事的環(huán)境是江南的村鎮(zhèn),詩中沒有離奇的情節(jié),而是專注于美好心靈的成長敘述,這種敘述是詩意的、意念化的,讀來“仿佛是一首一首溫李的詩,又像是一幅一幅淡彩的白描畫”。在《橋》中就有一處與《野云船》飛來鶴類似的意象描述。
細(xì)竹與琴子來到花紅山,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說話,提到了花紅山上有一種“非樹的花”,《野云船》初次提到山瓜蔞時也有類似描述,說這“不是樹,是一種草”,是一種“非樹的草”。那么《橋》中“非樹的花”具有什么特點呢?琴子對它的描述是,“這個花,如果落,不是落地,是飛上天”,緊接著琴子又說到,看到此情此景,她“起了一個詩思”,但琴子還沒有來得及展開這個詩思,就被細(xì)竹的話打斷?!稑颉分凶屒僮悠鹆嗽娝嫉漠嬅嬲菍Χ霹N花的描述,“不是落地,是飛上天”,這一異乎尋常的描述引人遐想,從而讓一個尋常的景象進入審美的意境。
《野云船》中對飛來鶴的描述,與《橋》中對杜鵑花的描述,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與《橋》中不同的是,《野云船》中飛來鶴意象不是靜態(tài)的,而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它實際參與了小說的敘事進程。飛來鶴意象初次出現(xiàn)時的敘事意義并不顯著,似乎是作者無意為之的一處閑筆,但其實不然,讀完全書就會發(fā)現(xiàn),這實際上是作者有意為之的一處精彩伏筆。
二、彼岸與此岸:飛來鶴意象的別樣內(nèi)涵
小說中的飛來鶴意象在第三章出現(xiàn)后,到第八章又再次出現(xiàn)。在第八章也就是小說的最后一章,這部小說中重要的三個意象——野云船、龍兵過、飛來鶴全部集中出現(xiàn),這似乎意味著小說有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但野云船與龍兵過兩個意象的出現(xiàn)其實都與天舒的生活經(jīng)歷以及遭遇密切相關(guān),小說中幾次出現(xiàn)都伴有天舒的影子。在小說的第二章,海島少年天舒考上北大,海島人舉辦歡送會,船燈意外跑上臺來攪局,哼唱的就是海島人世代傳唱的歌謠,歌謠中就有野云船與龍兵過這兩個意象;在小說的第八章,天舒因救人去世后,伙伴們在七月十五日夜為天舒放海燈船寄托哀思,船燈的弟弟船波,此時高聲喊出了海島人自古流傳的祭靈謠,這首祭靈謠中同樣出現(xiàn)了野云船與龍兵過的意象。小說第七章封奶奶之所以要講龍兵過的傳說故事,是為了讓那些因天舒之死而悲傷難過的孩子們走出陰霾,而龍兵過、野云船的故事“天舒哥最愛聽”,就使得講述帶有憑吊的意味了。
在《野云船》第二章中,天舒的媽媽對年幼的天闊說,這野云船上“坐的都是天兵天將呢,他們是來護送你哥哥出門遠(yuǎn)行的”,不想一語成讖。在小說最后,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發(fā)生了野云船與龍兵過同時出現(xiàn)的奇觀,只是此時哥哥天舒已經(jīng)去世,天闊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淚水,對著天空高喊著哥哥的名字。讀者看過作者創(chuàng)作手記就會明白,天舒是作者本人的化身,作者通過天舒,化解心結(jié),完成“自我救贖”,這是小說的一條敘事明線。這一敘事安排,讓野云船與龍兵過這兩個意象帶有鮮明的彼岸色彩,天舒似乎已與這兩個神奇的自然意象合二為一,成為海島人心中永遠(yuǎn)的傳奇。
作者的高明之處在于,他在文中暗設(shè)了另外一條敘事主線,一條隱性的詩意敘事線索,以飛來鶴意象為主要特征,這條隱性的敘事,關(guān)注的恰好是現(xiàn)實生活中海島少年的詩意成長。飛來鶴意象具有明顯的此岸色彩,飛來鶴意象主要是將弟弟天闊和琴子聯(lián)系在一起,飛來鶴意象蘊含的是對未來一種美好情感的憧憬。
當(dāng)飛來鶴意象再次出現(xiàn)在小說中時,作者給予了相當(dāng)長的敘事篇幅,其中的象征意味也最為濃厚。伴隨對“山瓜蔞”的批判,飛來鶴意象再次出現(xiàn)時,琴子憤憤地說,“你們這些壞蛋,就知道吃吃吃,吃了多可惜啊”,并再次給天闊描述了飛來鶴漫天飛舞的漂亮景象,認(rèn)為那個畫面簡直“好看極了”。通過琴子的渲染,天闊終于認(rèn)可了飛來鶴的別樣意義與不同內(nèi)涵,詩意敘事在這里有了進一步的升華。天闊暗中發(fā)誓要在島上為琴子找到這樣的飛來鶴,當(dāng)他千辛萬苦終于找來飛來鶴時,“他把它們捧在手心里,興奮得像是得了寶一樣”,并且再也不提那個“土味”的名字了,小伙伴船波問他找到了什么,懷疑是不是試金石,誰知天闊得意地說:“什么試金石,是飛來鶴。”
小說最后,飛來鶴意象已在天闊的心里扎根,他徹底告別了山瓜蔞。當(dāng)他悄悄地把飛來鶴放進琴子的書桌洞里時,他甚至“莫名地、情不自禁地”生發(fā)出了新的詩意——把《詩經(jīng)》中的“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改為“投我以白船歌,報之以飛來鶴,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對于其中的美好,作者在后來的敘述中一語道破,“這半年里,天闊和琴子像達成了某種默契似的,彼此間雖從未說過一句話,卻都知道對方的心里肯定記掛著自己”,并再次用《詩經(jīng)》的比興手法進行了襯托,“寒冬終于要過去了。海天之間,春水初生,春云初展;黑瀾島上,春林初盛,春山初醒”。這里正如一首交響樂的纏綿樂章,作者用動情的筆觸,連用“春水”“春云”“春林”“春山”四個帶有“春”字的自然意象,連用四個含有“初”的自然狀態(tài),烘托主人公的成長,讓主人公完成了心理上的升華,悄然實現(xiàn)了蝶變,進入一個嶄新的人生階段。
三、飛來鶴詩意敘事的意義
相較而言,飛來鶴作為隱性的詩意敘事意象,意義非同尋常。它指向的正是純真少年的內(nèi)心之詩思與美好人性的初心之詩意,它不是剛性意象,而是柔性意象,“表達了劉耀輝少年成長小說一以貫之的詩化教育主題”。作者要在少年成長的世俗中喚醒并呵護每個人心中的“飛來鶴”,少男少女心中的飛來鶴,是對美好生活的一種詩意向往與詩性表達,以一種審美的眼光、富含情調(diào)的視角去感知身邊發(fā)生的一切,這是引導(dǎo)他們健康成長的一盞明燈。
從作者的角度看,在小說創(chuàng)作結(jié)束后,他感覺完成了一次心靈上的“自我救贖”,可以放下對弟弟年幼離世一事的內(nèi)在“愧疚之情”,能夠“坦然面對弟弟的靈魂”,這是小說敘事中看得見的一條明線,但小說作品本身的豐富意蘊,又具有多重闡釋的可能。作為讀者,“只有在一遍遍的閱讀中才能逐漸展現(xiàn)深意”,“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讀者通過反復(fù)閱讀有意或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作品主題,顯然已超出了作者的掌控。作品完成之后,作者其實也是讀者,要理解發(fā)生在弟弟身上的心靈“詩意成長”這一隱性主題,就離不開對飛來鶴意象的解讀。
在筆者看來,少年成長中的詩意,可以擺脫對生活的厭倦,可以化解少年成長中的心靈困境。天闊“像是得了寶一樣”珍視飛來鶴,認(rèn)為比試金石還要重要,這一立場的轉(zhuǎn)變令人印象深刻。實際上,天闊看重的是飛來鶴帶來的那種美好情感和美妙憧憬,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對美的追求、對美好情感的向往讓天闊的人生境界得以升華,成為他好好活下去的堅強支撐。
而天闊性格的轉(zhuǎn)變,是在哥哥天舒意外去世后才得以實現(xiàn)。轉(zhuǎn)變的突出表現(xiàn)借由飛來鶴意象得以完成,由此可見,飛來鶴意象真正參與了小說的敘事,成為小說敘事的一部分。作者沒有提及少年時代的弟弟是一個怎樣的人,但一個熱愛生命、對生活有詩意追求的少年,值得作者在文中發(fā)出由衷的禮贊,“春水初生,春云初展,春林初盛,春山初醒”,少年成長中感受到的詩意與美好,有助于少年走出陰霾、避免悲劇的發(fā)生。飛來鶴意象的存在,由飛來鶴觸發(fā)的情感,讓主人公的成長轉(zhuǎn)變沒有任何拼接的痕跡,其中暗含的期許顯得水到渠成,圓融自然。
追尋《野云船》中的詩意,從作者的創(chuàng)作手記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淵源。作者提到《紅樓夢》中的“詩國況味”深刻影響著他的寫作,而《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就是一位“詩意化敘事”的高手,除了無處不在的古典詩意,如詩詞、隱喻的大量存在,在人物刻畫、情節(jié)表現(xiàn)方面,從《紅樓夢》到廢名《竹林的故事》《橋》,小說中的詩意敘事邏輯一直存在。對古典詩意小說的癡迷,是作者在小說中進行詩意敘事的內(nèi)在動力,作為一個有崇高教育理想的70后作家,我們期待劉耀輝能在少年詩意成長的創(chuàng)作道路上不斷挑戰(zhàn)自我,為讀者帶來更多更好的詩意敘事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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