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素
(華中科技大學 歷史研究所,湖北 武漢 430074)
中國古代陪都的設置較早,但在陪都建立專門的機構來管理養(yǎng)老、養(yǎng)疾和降責政治異議等人員,卻是發(fā)生在唐宋時期。宋太祖趙匡胤曾擔任歸德軍節(jié)度使,因其治所在宋州,此地便成了趙宋的發(fā)跡之地。至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升宋州為應天府,大中祥符七年(1014),應天府又升為南京。至此,南京作為北宋陪都正式建立。因分司官員群體多是朝廷任免的閑職,故依此屬性,可將南京分司機構分為南京留守司御史臺、南京國子監(jiān)和鴻慶宮組成。
“分司”即分司官的簡稱。分司機構的正式設置可追溯到唐代,唐代在東都洛陽設尚書省,下設百司。分司官則是指充任機構官員之人,并無實際掌事權。宋代,依唐例,分別在陪都西京、南京、北京置分司機構,用以優(yōu)賢養(yǎng)老,或安置貶降官員。至于北宋時期分司機構具體包括哪些,學界尚存在爭議①。張祥云在研究西京分司機構時,將留司御史臺、西京國子監(jiān)、嵩山崇福宮、留守司禮院作為西京的分司機構。韓桂華在研究北宋南京職官體系時,將南京留司御史臺和國子監(jiān)作為南京留守司體系來研究。而張吉寅先生則對留司御史臺的歸屬問題存在疑惑,并認為,“留守司御史臺名義上屬于御史臺系統(tǒng),因其并未有完整的監(jiān)察權,淪為了陪都留守司的組成部分”[1]。因此,御史臺是屬于監(jiān)察還是分司體系,筆者認為,其應屬于分司體系。因留司御史臺官員多是閑散之職,多有養(yǎng)疾、養(yǎng)老、優(yōu)賢以及責降之人擔領,并無實際職掌。史料中也有相關記載:“增置三京留司御史臺、同判國子監(jiān)及諸州宮觀官,以待卿監(jiān)、監(jiān)司、知州之老不任職者,王安石以此處異議者,遂詔限員?!盵2]由此可以看出,留司御史臺、國子監(jiān)以及宮觀官皆是優(yōu)賢養(yǎng)老之職。所以可以得出,判斷留司御史臺是否屬于分司機構,應根據(jù)此機構是否是官員養(yǎng)老、養(yǎng)疾、優(yōu)待、責降之處,按此判斷,留司御史臺應歸類于分司體系。另外,分司官員雖無實際職掌,但這些官員群體多是元老重臣,因其社會名望與政治地位的影響,則間接地賦予了他們一些政治權力。
北宋建國,依唐例,在陪都設置分司機構,即在陪都設置御史臺。南京留守司御史臺簡稱“南京留司御史臺”,亦稱南京留臺。宋仁宗慶歷五年(1045)九月,“置南京留守司御史臺”[3]3801。留司御史臺發(fā)展至宋代,已經(jīng)由實職轉為虛職,即由實際職權變成了閑散之職。
兩京留臺皆有公宇,其榜曰:“御史臺”。舊為前執(zhí)政重臣休老養(yǎng)疾之地,故例不事事?;实v間,吳正肅公為西京留臺,獨舉其職。時張堯佐以宣徽使知河南府,郡政不當,有訴于臺者,正肅即為移文詰之。堯佐皇恐奉行,不敢異?!詣?chuàng)置宮觀后,重臣不復為,率用常調(diào)庶官,比宮觀給使請俸差優(yōu)爾。朝廷既但以此為恩,故來者奔走府廷,殆與屬吏無異矣。[4]1555
留司御史臺有自己的辦公場所,其匾額為“御史臺”。史料中所載的“兩京”不包括南京,而是東京和西京。因南京“依西京制”,可推測出南京留司御史臺應沿用此制。依常例,留司御史臺本不應掌事,但曾任參知政事的吳育,因痼疾未愈,請居散地。按例本不應管事,但作為留司御史臺的吳育卻處理了民訟。民訴事件本應屬于知府的管轄范圍,但因分司官員曾任職務較高,一旦插手管理府事,知府長官也只能服從。在創(chuàng)置宮觀使之前,重臣時常出任此職,但自從有了宮觀使,就不再出任此官了,一般以庶務官擔任,就連俸給也不如宮觀使。但留司御史臺卻以朝廷“恩給”而存在,這樣就和一般的屬員沒有什么區(qū)別。
留司御史臺的職權在不斷變化。隨著轉運使的設立及其職權的不斷擴大,在宋真宗時期,留司御史臺的監(jiān)察權力被轉運使所取代。此后,留司御史臺的職掌則轉變?yōu)橐约m舉官員違失為職責,行香禮儀和拜表儀制。
西京留守拜表儀制:留司百官每五日一上表起居,質(zhì)明,并集長壽寺立班,置表于案,再拜以遣。其春、秋賜服及大慶瑞并如之?;蛄罘炙竟訇逶勑性?,或止驛付南京留司,約用此制。若巡幸,東京則留司百官亦五日一上表起居,并集大相國寺。[5]2818
西京留守百官的拜表儀制,乃每五日一次上表報告起居生活。上表之日,天剛亮,百官就聚集在長壽寺,按照先后次序進行排列,并將起居表放在幾案上,需行禮兩次方可散去。春秋兩季皇帝賜服及重大慶典之時,與此儀制一樣。百官上奏表,則令分司官親自帶到京師,或交付驛站送達。南京留司沿用此制。因此,留司御史臺職掌拜表行香活動,皆是禮儀形式,未有實際職掌。
南京留司御史臺的官員設置情況:管勾臺事各一人,以朝官以上充,掌拜表、行香、糾舉違失。吏則有令史、知班、驅(qū)使官、書吏各一人?!拔骶┯诜炙竟賰?nèi)差一員權闕,或特差官權判掌;南京止令留守通判權掌;后北京置臺,專差官領。今則三京皆有正官領之”[6]3468。南京留司御史臺設置之初,則由留守或通判兼掌。宋仁宗朝以前,三京留臺長官一般由他官兼領,慶歷七年(1047)開始設置北京留司御史臺之后,三京開始設專職官員掌管各留臺之事。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十二月下詔:“令三京留司御史臺添權判或管勾官一員,仍差大卿監(jiān)并職司以上差遣人,須精神不至昏昧、堪任厘務者充,三十個月滿替?!盵6]3469三京留司御史臺所差之人,必須是神智清明,可處理日常政務者,任滿兩年半方可差替。熙寧三年(1070)正月二十六日下詔:“應乞留司御史臺差遣除兩制以上臨時取旨外,余候到闕體量定差?!盵6]3469只有兩制以上官員,可臨時下旨差遣,其他官員則要等到待闕之后方可任職。南京留司御史臺的官員從初期由他官兼領到設置專職官員,可以得出南京留司御史臺機構在不斷地完善。此外出任南京留司御史臺者,并非正常調(diào)任,多以養(yǎng)疾、養(yǎng)老、與當時政見不同之人所擔任。如趙及“知南京留守司御史臺,以疾自請也”[3]4204。劉敞“公自陳疾篤不能朝……改集賢院學士權判南京留司御史臺”[7]。蔡挺“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蔡挺為資政殿學士、判南京留司御史臺。挺以疾賜告,至是從所乞也”[3]6309。
北宋建國,沿用后周世宗顯德二年(955)規(guī)定,重新設立國子監(jiān)。南宋初期,國子監(jiān)并歸禮部,紹興三年(1133),又重新設置[4]1687。宋真宗景德四年(1007)二月,西京設置國子監(jiān)。“就西京建太祖神御殿,又置國子監(jiān)、武成王廟?!盵3]1445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五月,又以河南府府學為國子監(jiān)[3]2677。慶歷三年(1043)十二月,仿西京例,“以南京府學為國子監(jiān)。”[3]3516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增三京國子監(jiān),用來安置退休的卿監(jiān)、知州等官員[5]273。宋徽宗崇寧四年(1105),三京國子監(jiān)除各置司業(yè)一名外,其他官員盡皆廢除[5]374??梢钥闯?,南京國子監(jiān)在神宗時期,多用來安置退休的官員。到北宋末,國子監(jiān)的官員只設置司業(yè)一名。北宋南京國子監(jiān)的設置史料尚少,其官員的設置情況可參見東京國子監(jiān)的設置情況。
舊置判監(jiān)事二人,直講八人,丞一人,主簿一人,監(jiān)生無定員。元豐官制行,始置祭酒、司業(yè)、丞、主簿各一人,太學博士十人,正、錄各五人,武學博士二人,律學博士、正各一人。[5]3909
以上是東京國子監(jiān)設置情況。北宋初期,國子監(jiān)設判監(jiān)事兩人,其中一人稱“同判”。待制以上稱“判”,非待制官充稱“管勾官”。國子監(jiān)直講八人或十人,以京官和選人充,執(zhí)掌以經(jīng)術教授諸生。又有國子監(jiān)講書、說書之名。丞一人,以京朝官或選人充,掌錢谷出納之事。主簿一人,以京官或選人充,掌文簿以勾考其出納。監(jiān)生無定員。元豐改制后,國子監(jiān)設置祭酒、司業(yè)、丞、主簿各一人,太學博士十人,正、錄各五人,武學博士二人,律學博士、學正各一人。據(jù)韓桂華研究,北宋時期南京國子監(jiān)分司官員,在宋仁宗慶歷三年十二月設置后,立“說書”,宋神宗熙寧年間有“教授”,其后皆稱之為“判”[8]。由于涉及南京國子監(jiān)官員的史料較少,可參照東京國子監(jiān)的設置情況,但南京僅是陪都,應不會同東京國子監(jiān)的設置如此完備。
北宋時,南京諸多宮觀寺廟中,鴻慶宮可謂是南京特有的標志之一。鴻慶宮位于應天府城北,俗稱北宮,為宋代的原廟[9]。宋太祖趙匡胤任歸德軍節(jié)度使時,應天府是宋州。北宋建國后,宋太祖認為宋州乃趙家的發(fā)跡之地,故建國號為“宋”,并在宋城建原廟為圣祖殿。
大中祥符七年正月,詔曰:“南京新修圣祖殿,宜號曰鴻慶宮,仍奉安太祖、太宗像?!卑嗽拢捕贾惓泻?、內(nèi)侍楊懷古奉像至歸德殿后正位權安。天圣元年三月,修殿成,詔知制誥張師德奏告南京內(nèi)城,迎圣像奉安。四年十月,又奉安真宗御容。康定元年六月,經(jīng)火,別建齋殿供養(yǎng)。慶歷六年十二月,又詔重修三圣御容殿。七年六月,命翰林學士張方平奉安太祖、太宗、真宗神御。[10]
宋真宗大中祥符七年(1014)正月,南京新修圣祖殿,取名為鴻慶宮,仍奉太祖、太宗像。至此,圣祖殿改名為鴻慶宮。八月,派遣都知閻承翰、內(nèi)侍楊懷古奉太祖、太宗像于歸德殿后正位。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二月,“命知制誥張師德奉安太祖、太宗御容于南京鴻慶宮,神御殿新成也”[3]2316。天圣四年(1026)十月,“奉安真宗御容于南京鴻慶宮”[3]2425??刀ㄔ?1040)6月,神御殿經(jīng)火災,別建齋殿供養(yǎng)。慶歷六年(1046)十二月,下詔重修三圣御容殿?!懊雰?nèi)押班張惟吉等修南京鴻慶宮三圣御容殿”[3]3855。慶歷七年(1047)六月,“命翰林學士權三司使張方平為南京鴻慶宮奉安三圣御容禮儀使,入內(nèi)都知王守忠都大管勾儀衛(wèi)”[3]3876。七月,“奉安太祖、太宗、真宗御容于南京鴻慶宮”[3]3881。此外,許多著名文學家都曾為鴻慶宮撰寫賦表,如歐陽修的《賀鴻慶宮成奉安三圣御容表》、劉艘的《鴻慶宮三圣殿賦》、蘇轍的《陪杜充張恕鴻慶宮避暑》、蘇頌的《元日鴻慶宮朝拜二十韻》等,足以說明鴻慶宮在北宋宮觀中的地位。
宋制,設祠祿之官,以佚老優(yōu)賢。先時員數(shù)絕少,熙寧以后乃增置焉。在京宮觀,舊制以宰相、執(zhí)政充使,或丞、郎、學士以上充副使,兩省或五品以上為判官,內(nèi)侍官或諸司使、副(政和改武臣官制,以使為大夫,以副使為郎。)為都監(jiān),又有提舉、提點、主管。其戚里、近屬及前宰執(zhí)留京師者,多除宮觀,以示優(yōu)禮。[5]4080
宮觀官在隋唐時即已出現(xiàn),到北宋時形成了較為完善的職官體系。宋代設置的祠祿官為養(yǎng)老休閑之職。宋初以宰相、執(zhí)政官充任宮觀使,丞、郎、翰林學士以上充副使,“宋仁宗朝至宋哲宗朝,大略以曾任宰執(zhí)官、翰林學士、待制、知制誥為提舉宮觀官,余官為管勾官。熙寧五年(1072),定武臣橫行使、內(nèi)侍押班以上充提舉,余官充提點。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八月,以中散大夫(從五品)以上監(jiān)司資序人并充提舉,朝奉郎(正七品)以上或曾任職事官監(jiān)察御史以上或曾帶貼職,充提點,余官差管勾”[11]609。鴻慶宮依宮觀官差除格式,留一員提舉在宮,其余提舉本宮祠祿官,可不在此居住,并不用赴任。南宋沿用此制。北宋南京鴻慶宮官員概況如表1所示。
表1 北宋南京鴻慶宮官員概況
綜上可知,從官員稱呼來看,南京鴻慶宮官員以“提舉”和“管勾”為主。提舉南京鴻慶宮屬于外祠官,“鴻慶宮為熙寧三年(1070)前五舊宮觀之一。宋神宗趙頊去世之后,置神宗像于鴻慶宮。依宮觀官差除格式,止留一員提舉官在宮。其余提舉本宮祠祿官,皆聽便居住,不赴任”[11]613。這兩種僅見鄧忠臣為“管干鴻慶宮”、俞瑾“提點南京鴻慶宮”和李棁“鴻慶宮使”,這種情況與西京崇福宮不同。據(jù)張祥云研究,西京崇福宮官員帶“監(jiān)”“主管”“提舉”“管勾”等,相較于西京崇福宮,“監(jiān)”和“主管”在南京鴻慶宮官員中卻未見史料記載。相比之下,西京崇福宮的官員設置要比南京鴻慶宮更加完善。從官員數(shù)量來看,自神宗熙寧年間,為了處理大量政治異議和閑散官員,宮觀官官員開始增多。據(jù)表1統(tǒng)計,鴻慶宮官員主要在神宗、哲宗和徽宗、欽宗時期,尤其是徽宗時期,占據(jù)了一半,這與徽宗時期崇尚道教有關。從官員出任事由來看,出任鴻慶宮的官員基本以黜罷為主,有因與當政者意見不同而被罷免,有的是被彈劾,有罪官員敘復,等。在《宋會要輯稿·職官》中對鴻慶宮官員的記載皆在“黜罷官員”條下,可推測此官多以黜罷為主。依照表1,鴻慶宮官員的增多發(fā)生在神宗熙寧三年(1070)之后,究其緣由,多是因宋神宗即位后,面對嚴重的“冗官”問題,提出了將老弱病殘的官員安置在道教宮觀之處,給其俸祿,以安度晚年。另外,王安石為其改革清除障礙,宮觀官則成了處置政治異議之人的職銜。
據(jù)學者研究,西京的分司機構可分為西京留司御史臺、西京國子監(jiān)、崇福宮以及留守司禮院。相較于西京,南京的分司機構則由南京留司御史臺、南京國子監(jiān)和南京鴻慶宮構成。分司是官員的一種養(yǎng)老優(yōu)賢之職,但因分司官員在創(chuàng)宮觀使之前多是重臣擔任,府職長官會受到分司官員的牽制。南京國子監(jiān)的分司官員多以待制以上者擔任,而鴻慶宮的分司官員基本以黜罷為主。南京鴻慶宮的分司官員增多發(fā)生在神宗以后,前期宮觀官人員較少,分司官員人數(shù)的增多間接地緩解了“冗官”現(xiàn)象的加劇,同樣也為王安石的改革清除了部分異己。
北宋時期的分司制度較唐代不同,各分司機構被形式化,并無實際職掌。分司機構更多的是北宋政府處理閑散人員的處所?!八未賳T分司制度既繼承前代,又有新的發(fā)展,形成了較為完備的體系,為一大批官員提供了出路?!盵12]“分司機構的大致發(fā)展脈絡由實到虛,這與權力逐漸集中中央的趨勢相一致”[13]。
注 釋:
① 關于北宋南京的職官體系,筆者在碩士論文《北宋南京應天府研究》中進行過相關闡述。除此之外,關于北宋南京分司機構的文章可參見韓桂華《宋代南京應天府的職官體系》、張祥云《北宋西京河南府研究》以及張吉寅《北宋三京留守司御史臺考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