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夏
結束了第一場簽售,回到家稍做休息。見朋友,做午餐,整理書桌。然后就要開始下一場簽售。
給窗外的無花果樹修剪樹枝時,我把剪下的冗枝拿回來。樹葉會散發(fā)淡淡的無花果味道,空氣里都是果實淺綠色的香氣。這氣息和熟透的無花果一樣甜一樣軟。
朋友說晾干的無花果葉可以用來燉排骨湯,我就把樹枝放到通風的地方。下一次簽售會回來,就可以喝到美味的無花果味道的湯。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會給自己做咖啡。在咖啡的香氣里熨襯衫是我最喜歡的消遣,也是讓我覺得放松的時刻。因為常年寫稿而有了沉穩(wěn)的手勢,這技能在沖咖啡上也很實用。我的手沖技術還因為得到專家的指點而突飛猛進,算是這個夏天的收獲之一。
最近偏愛的是很有夏天風味的帕拉迪西綜合咖啡豆,有明亮多汁的檸檬和菠蘿般的口感,還有些許巧克力般的風味。
盛夏的驕陽令人望而卻步,感覺自己是伊卡洛斯那對蠟做的翅膀。
可比起寒冷,炎熱要好對付得多。冬天在寒冷的室外等人,想象之中身著長大衣在清冷寂寥的街頭靜候的畫面很是唯美寂靜,但現(xiàn)實中我常常會即刻暴走:為保持體溫情不自禁地不停走動,看起來就是十分焦躁的樣子。
炎熱則讓我安靜,讓我成為一個耐心的人。為防止出汗,所有多余的動作都避免,包括說話。好像只要等一等,大汗就自然會停。偶爾有風來,盡管這縷微風裹挾著室外細小金色顆粒般無孔不入的熱度,依舊可以讓人為那一絲撩人的涼爽而愉悅地嘆息。朋友之中,八月可以不開空調(diào)和電扇的人,除了自己,我還沒有遇到過第二個。大概我原本心就比別人冷一些,所以在炎熱氣候中更能感受那由內(nèi)及表的散淡。
收集了很多水晶,夏天時候它們就派上用場了。無論室內(nèi)溫度如何,它們的觸感都是冰涼的。朋友的孩子來玩,把一大碗水晶塊悉數(shù)撒到了陽臺上那幾個花盆里,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幫助盆里的綠植吸收更多靈氣。暮色之中,那些水晶閃著柔亮的灰白色光芒,我的意志已經(jīng)接收到了它們吐出的清涼。
整個夏天我都喜歡用玻璃杯,因為瓷杯讓人覺得悶熱。這些玻璃杯是我在不同的城市里購買的,風格各異,唯一的共同點是它們?nèi)加墒止ぶ谱?,并且都留著制作者強烈的個人風格,仿佛是體溫一樣的存在。
那套描著蕨類植物的玻璃茶杯很適合黃梅季節(jié)用,淺琥珀色的玻璃杯碟上描畫著蕨類蜷曲的幼葉,翠綠鮮嫩,茸毛與孢子的細節(jié)活靈活現(xiàn),仿佛能看見它們在潮濕的空氣里慢慢伸展。這玻璃杯我在新宿的伊勢丹百貨買了兩套,因為很多朋友喜歡,想再買些送人,再去卻發(fā)現(xiàn)整個柜臺都不見了。是不是因為夏天,高溫之下什么都無法長久保存?冰激凌化得快,瓜果容易腐爛,緣分也稍縱即逝。
炎熱的夏天,確實不適合厚重的東西,比如看厚的書,因為沉甸甸的重量舉在手里,免不了要出汗。最好是那種小開本,紙質(zhì)輕柔蓬松的,出門時放在包里,和折扇、手帕、太陽鏡等零碎小物相安無事。
想起森茉莉曾說她不喜歡看大部頭的文學書,能想到的消遣是交稿之后去溫泉旅館吃著餅干看周刊雜志和漫畫。我覺得溫泉旅館也是適合夏天的消遣——西瓜、浴衣和煙花。
某個夏天我曾去紀伊半島旅行,那片面向太平洋的巖石嶙峋的海岸是日本最著名的溫泉鄉(xiāng)。因為太熱了,我每天都在酒店的自助餐廳里,喝著冰凍烏龍茶看海。自助餐提供什么食物我已經(jīng)不記得,只記得有非常好吃的水煮毛豆。
房間是和式的,但不知為何,餐廳的裝修是夏威夷風格,晚餐后就有很多穿夏威夷襯衫的老先生老太太,在柔波一樣的尤克里里的旋律中緩步共舞。
夏天也不適合寫長篇,但可以寫輕松的散文和小故事。寫作的樂趣在于,任何虛構的故事里都容納著人的真實情緒。那些長久積累的生活的切片,層層疊疊,經(jīng)由寫作者賦予的視角之光投照,在每個閱讀者的眼中折射出獨屬于他的光芒。寫作的另一個樂趣在于,會有若干稿費,金額并沒有多到可以干些大事的地步,所以可以任性地支配。
無論是賣藏書還是出售自己的文字,拿賺到的錢買美味的食物和美麗的東西,都是十分令人愉悅的事。這種輕松的心情,也只在因為炎熱而必須拋棄所有束縛的夏天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