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

看到我們，父親咧著嘴笑起來，可笑著笑著，嘴唇竟微微抖動起來，還輕嘆著：“總算沒事了，總算沒事！”

因同事被確診感染新冠肺炎，我也被迫居家隔離。雖沒有發(fā)熱病癥，但我很慌亂，肺腑間猶如無數(shù)螞蟻在漫爬與叮咬，每天坐立不安。

第三天，不知脾氣暴躁的父親從哪里得到消息，打手機(jī)責(zé)問我：“你說你，當(dāng)時為啥不防護(hù)好呢？”聞此，本就糟亂的心境更加煩悶，“我的事兒，不用你操心，更不用你管！”我氣得掛斷了電話。

第四天中午，父親打家里座機(jī)，妻子接的，說父親來送飯，不讓進(jìn)，委托小區(qū)保安送上來。果然，工夫不大，保安來敲門，他包裹得很嚴(yán)實，在門外丟下三個大飯盒。一盒米飯，另外兩盒是菜品：油燜大蝦、黃豆燉豬蹄、紅燒獅子頭，還有兩樣綠葉菜，都是我們最愛吃的，我和妻子、女兒一口氣吃了個底朝天。下午，妻子嘟囔著說：“這時候了，別讓咱爸送飯啦，你趕緊打電話過去，讓他們自己做好防護(hù)?！?/p>

我打過去，父親接的，“家里啥都有，街道辦事處每天給我們送菜的！”

時隔兩日，第七天，窗外依舊連綿地下著陰冷的雨。臨近中午，父親來電話，他喘著粗氣，語速很快：“你打開南面窗戶，伸個繩子下來，把飯菜拎上去！”撂下電話，我趕緊向窗外探望，父親果然戴著口罩站在樓下，手里舉著斷了撐子的舊傘，旁邊還陪著一位保安。

妻子馬上找來尼龍打包繩，把飯菜拎上來。父親轉(zhuǎn)身要走時，又沖我大聲吆喝：“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勁兒抗病毒！”

“跟他說不要送飯了，怎么又來了？”我給母親打電話，母親說：“我也勸了，可他不聽。這幾天，他身上像長了刺兒一樣，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安穩(wěn)。今兒給你送的雞湯，他早上四點鐘就燉上了?！?/p>

母親嘆了口氣，又說：“現(xiàn)在公交車不敢坐，又下著雨，我不讓他送，畢竟有五站路呢。他竟梗著脖子跟我吵！越老越犟……”

餐桌上，妻子和女兒拿來碗筷，七手八腳地打開飯盒和保溫桶，每人盛一碗依然溫?zé)岬碾u湯。女兒喝一口，很開心，仰起頭說：“哈，真香?。　蔽乙埠纫豢?，心里五味雜陳。年過七旬的父親，在冷雨里，拎著這些飯菜，走那么遠(yuǎn)的路，我心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澀。

后來我讓女兒每天起床給爺爺打電話，告訴他，我們安康無虞。同時，我也更加振作精神，帶著妻子和女兒每天早晚在室內(nèi)鍛煉，強(qiáng)身健體，增強(qiáng)信心。

其間，雖然母親勸阻，但父親還是以“去看看孫女”的托詞，又送過兩次飯，但保安不讓進(jìn)，只能代為轉(zhuǎn)交。

第十五天，街道工作人員登門通知我們解除隔離，同時告訴我，小區(qū)門口有人要見見你們一家三口。我們戴好口罩去了，果然是父親和母親，他們手里拎著水果還有各種吃的。看到我們，父親咧著嘴笑起來，可笑著笑著，嘴唇竟微微抖動起來，還輕嘆著：“總算沒事了，總算沒事！”我接過他手里的東西，微笑著勸他們早點回去。

二老很聽話。然而，他們轉(zhuǎn)身的剎那，我的眼淚怎么也不聽話了，倏地漫過了那道堤岸……

張彥摘自“遼寧青年雜志”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