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蔚

一、“三教”由來與發(fā)展概說

公元前六世紀到公元前五世紀，是東西方人類精神文明形成的時代，出現(xiàn)了四大哲人：古印度的釋迦牟尼，中國東周時期的老子李耳、孔子仲尼，以及古希臘雅典的蘇格拉底，他們分別是東方佛家、道家、儒家和西方哲學的開山鼻祖。

劉邦開國，漢初以黃老無為之術(shù)治天下。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黃老學說下移民間并與神仙方術(shù)融合，形成黃老道，這是道教的萌芽。東漢時期，張?zhí)鞄焺?chuàng)立五斗米教，實際上是最早的道教。后來道教相繼形成茅山、正一、靈寶、凈明、全真等多種教派。道教與道家一脈相承，但二者不可混為一談。道家是學術(shù)流派，中國傳統(tǒng)的樸素辯證法思想即來自道家學派創(chuàng)始人老子；道教則是以鬼神崇拜為基礎又融合了老莊哲學的土生土長的中國傳統(tǒng)宗教。

漢代董仲舒把孔孟儒學神秘化，宋代二程（程頤、程顥）、朱熹、陸九淵，明代王陽明等把儒學經(jīng)院化，形成理學（包括程朱理學、陸王心學），此后儒學儼然宗教化，因此又被稱為儒教。

東漢時，漢明帝夜夢金光神人，從而有了白馬馱佛經(jīng)而來，有了中華第一佛剎——洛陽白馬寺，由此佛教在中國得到廣泛傳播。至唐代高僧玄奘西游，求得第一手真經(jīng)，佛教在中國的影響力進一步擴大，并日益本土化。自唐僧取經(jīng)后，佛教在印度漸趨式微，而中國成了大乘佛教的中心，并東傳朝鮮、日本。

也就是說，漢唐以來，中國的文化其實就是本土的儒、道文化加上日益本土化的大乘佛教文化，儒道釋“三教”之稱也由此而來。

漢唐以來，儒道釋“三教”一直在不斷地彼此斗爭中互相吸收、相互借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而形成了中國獨有的三教并存、老子孔子和佛祖可以同時信奉的獨特文化現(xiàn)象。這是中華文化所具有的開放性、包容性，是其他任何一種民族文化所不能比擬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中華文化實際上就是三教文化，離開了三教，中華文化就徒有虛名了。

二、武術(shù)的發(fā)展及其與三教的初步結(jié)緣

毫無疑問，原始的武術(shù)起源于遠古人類生存的需要。遠古人類一方面要防備猛獸的侵襲，另一方面還要獵殺野獸果腹，就逐漸形成了一些搏殺技藝，如手搏、射箭、刺槍、投標等。而在早期人類的宗教儀式中，又往往會把某些搏殺技藝變?yōu)槌淌交谋硌荩@大概就是最早的武術(shù)套路了。所以武術(shù)一開始就與宗教活動相關聯(lián)。

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大成至圣先師孔子，其教育弟子的內(nèi)容不僅有他尚在致力整理中的六經(jīng)——詩、書、易、禮、樂、春秋，還有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經(jīng)為儒學之道，而六藝中的射和御，即為武藝?？鬃硬粌H僅是溫雅長者，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和運動達人?？鬃拥牡茏幼勇罚渌嚫邚?，俠肝義膽，又實際上是孔子的貼身保鏢。因此，在儒家創(chuàng)始人孔子那里，文武是一體的。

可惜后世儒者多成了文弱書生，甚至許多人僅僅把讀五經(jīng)四書作為晉身的手段，并沒有修齊治平的胸襟與抱負，更看不起武藝和習武者。

當然，后世書生也并非都是如此。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張良，曾伏擊秦始皇帝；東漢史學家班超，投筆而從戎，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氣概，守護了西域半個世紀的安寧；一介書生、洛陽小吏祖狄，聞雞起舞，終成擊楫中流的北伐名將；岳飛、戚繼光，皆為文武雙全的民族英雄；敬愛的周恩來總理，當年在南開讀書時，即師從形意八卦名家韓慕俠先生習武，立志報國。

道家文化一開始就與性命之術(shù)不可分。老子享壽近百歲，莊子壽84歲。后來的道教，由外丹術(shù)逐漸轉(zhuǎn)為內(nèi)丹術(shù)，算是回歸了老莊本旨。南朝老道陶弘景，壽81歲；唐朝道士、藥王孫思邈，享壽102歲；唐宋之際的陳摶老祖，德壽119歲。元明之際武當?shù)朗繌埲S，以老子“柔弱勝剛強”之理，反少林拳剛直之道而行之，創(chuàng)內(nèi)家拳。在張三豐內(nèi)家拳理論的基礎上，后來又衍化出太極拳、形意拳（心意拳）、八卦拳。

少室山自印度高僧菩提達摩在此面壁得道后，便有了寶剎少林寺。少林僧人長時間趺坐參禪之后，需要活動筋骨，于是武術(shù)成了僧人的“體育課”。隨著不斷有身犯命案的武林人士遁入空門，天下功夫匯于少林，“少林武術(shù)”越來越興盛，包含了諸多拳種的拳械與功法。少林拳就是典型的“外家拳”，但在少林寺，作為鎮(zhèn)寺之寶的拳術(shù)卻是心意拳宗師姬際可先生留下的心意拳——今名“少林心意把”，可見，真正的少林武僧也是內(nèi)外兼修的。

由此可見，武術(shù)并不是只有武將或鄉(xiāng)野之人才去習練的技藝。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釋家，無論是出世的僧人道士，還是入世的孔門弟子，都與武術(shù)有著不解之緣。

三、孫氏武學的形成及其與三教的關系概述

孫祿堂先生自幼聰穎好學，學習儒學文化的同時還習練滑拳，9歲喪父而失學，但仍自學不輟。后拜李奎垣先生為師學習形意拳術(shù)，并隨其繼續(xù)學習儒學經(jīng)典。三年后直接受師祖郭云深先生教導，深造形意拳術(shù)。后來又隨程廷華先生習八卦拳。藝成之后，奉師命壯游天下，觀少林、證武當、登峨眉，向隱修高僧道長學習《易經(jīng)》與內(nèi)丹術(shù)。民國元年，郝為楨先生將太極拳真諦毫無保留地傳給了孫祿堂先生。

先生融形意、八卦、太極三家之精意，推陳出新，創(chuàng)立了迥異于其他流派的全新太極拳，被稱為開合活步太極拳，后來稱為孫式太極拳。先生并以太極一氣、內(nèi)勁中和、內(nèi)家道藝、動靜兼修之理統(tǒng)御三拳，提出三拳合一論，從而形成了孫氏武學體系。在孫氏武學中，三拳是相互融通、不可截然分開的。三體式又是孫氏武學三拳共有之基礎。

無論是形意、八卦還是太極拳術(shù)，三者的產(chǎn)生都離不開儒學文化、道家文化或者釋教文化的支撐。孫氏武學包含三拳，自然也與三教文化密不可分。然而這種不可分并非僅僅指三拳源流上的，更主要的是指孫氏武學在武藝與道藝理論上與三教的不可分割。限于篇幅，涉及的三教術(shù)語、論點、論據(jù)等均不作白話解釋。

孫氏武學與三教的密切關系主要表現(xiàn)在：①孫氏三拳的總括理論“中一”論與三教分別對應；②頻用三教專有術(shù)語作為孫氏武學理論的術(shù)語和重要論點；③《拳意述真》等著作和佚文中多有三教著作名稱、三教名人及其名言；④行文中不著痕跡、渾然天成地嵌入三教語句的地方比比皆是；⑤多處大段引用或套用三教語錄。

四、詳述孫氏武學與三教的密切關系

（一）孫氏三拳的總括理論“中一”論與三教分別對應。

在《〈形意拳學〉自序》中，孫祿堂先生寫道：“三派拳術(shù)之道，始于一理，中分為三派，末復合為一理。其一理者，三派亦各有所得也。形意拳之誠一也，八卦拳之萬法歸一也，太極拳之抱元守一也……所以三派諸位先生所練拳術(shù)之道，能與儒、釋、道三家誠中、虛中、空中之妙理，合而為一者也。”這就是孫祿堂先生概括的孫氏三拳特征的理論——“中一”論。

“一理”“誠一”“萬法歸一”“抱元守一”之“一”者，道也，太極一氣也。

“誠一”，是說形意拳似儒家?！睹献印るx婁上》：“誠者，天之道也?！?/p>

“萬法歸一”，表明八卦拳似釋家。佛家八萬四千法門，最后的指歸是自性，是佛性，是每一個人都具有的妙真如性。

“抱元守一”，直指太極拳似道家。《老子》云：“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摶氣致柔，能嬰兒乎？”

“誠中”“虛中”“空中”之“中”，為三拳“體”（拳式演練）之“中”，為道藝。中者，內(nèi)也，身內(nèi)、拳內(nèi)也。

“誠中”者，形意拳“譬如鋼球鐵球，內(nèi)外誠實如一”“心意誠于中，而萬物形于外，內(nèi)外總是一氣之流行也”。因此形意拳似儒家。

“虛中”者，八卦拳“譬如絨球與鐵絲盤球，周圍玲瓏透體”。八卦有定步、活步、變步三個階段的練法，變步階段，機警靈變，鬼神莫測，所以然者，內(nèi)中虛無，不著一絲色相。故八卦拳似釋家。

“空中”者，太極拳“虛實之理也，其式之內(nèi)，空而不空，不空而空”“太極如皮球，內(nèi)外虛靈，有有若無、實若虛之理”。因此太極拳似道家。

另外，在《八卦拳學·陳曾則序》中又記錄孫祿堂先生之語云：“內(nèi)家之技擊也，必求其中。太極，空中也；八卦，變中也；形意，直中也?！?/p>

“直中”“變中”“空中”之“中”為三拳“用”（技擊實戰(zhàn)）之“中”，為武藝。中者，中心也，我之中心也，對方之中心也，以對方為中心也。

形意拳之技擊，“兩肘不離肋，兩手不離心，出洞入洞緊隨身”；守我之中，攻彼之中，“硬打硬進無遮攔”“打破身式無遮攔”；快攻直取，“攻人之堅而不攻人之暇”。此即形意拳之“直中”也。直中，亦然是內(nèi)外誠實如一。故“直中”仍似儒家。

八卦拳之技擊，“縱橫矯變”，中心在不停地運動變化之中，故為“變中”。“變中”云者，“萬變不離其中”也。因此“變中”還是類于釋家。

太極拳之技擊，“渾然無間，隨其來體不離不拒，而應之以中，吾致柔之極，持臂如嬰兒，忽然用之，彼雖賁育無所施其勇，雖萬鈞之力皆化為無力”。太極拳講求沾黏連隨，引進落空，是為“空中”。太極拳是以無化有、以弱勝強拳術(shù)，因此太極拳先天與道家有著親緣關系。

程廷華先生云：“行動不離圣賢之道，心中亦不離仙佛之門。非知此，不足以言練八卦拳術(shù)也；亦非如此，不能得著八卦拳之妙道也。”圣賢之道即儒家所倡導的孝悌忠信、仁義禮智、廉恕和平、修齊治平等等道德準則，仙佛之門即道家和釋家逍遙世外、無欲無求、六根清凈、四大皆空的精神境界。也就是說，習八卦拳者，進而言之曰習內(nèi)家拳者，當以佛道出世之德，行儒家入世之功。以為政者而言，必須德才兼?zhèn)?，才能造福百姓?/p>

（未完待續(xù)）（編輯/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