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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梔子花開呀開

        2021-10-08 04:01:44湯素蘭
        花火·慧閱讀 2021年10期
        關(guān)鍵詞:紅椒梔子花梔子

        湯素蘭

        跟城里人不同,我們鄉(xiāng)下人不需要種花。山坡上,田野邊,春夏秋冬,四時八節(jié),漫山遍野的草木都是我們種的花。

        然而小時候,我家院子里曾種過一叢梔子花。

        梔子花是常綠灌木。梔子花的主干比較粗,呈灰色,若不是主干上長出綠色細(xì)枝條,單看它的主干,肯定要誤以為它是一段干柴。當(dāng)然,你若不撥開樹叢往里看,是看不到梔子花枝干的。因為梔子花的葉子很濃密。那些橢圓形的葉子,每一片差不多有三指寬,葉片厚實,兩片或三四片葉子組成一輪。一根枝條上長著好幾輪葉片,它們密密實實地擠在一起,將梔子花叢圍得像一張綠色的大圓桌,于是,那些開在綠葉間的梔子花,就像擺在桌子上的一碗碗美食。

        梔子花花期很長,從五月可以一直開到八月。但五月的梔子花開得最盛,花朵也最大。韓愈有詩“芭蕉葉大梔子肥”,這個“肥”字用得真好,當(dāng)然,也只有五月的梔子花,而且是像我家院子里那樣的大梔子花,才當(dāng)?shù)闷疬@個“肥”字。

        進(jìn)入五月,南方雨水漸多,萬物生長,蛙鳴鳥叫,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都熱鬧起來,梔子花也趕著趟地盛開。每天清晨,梔子花的清香會隨著微風(fēng)從窗戶飄進(jìn)屋內(nèi),把我喚醒。聞著花香,我便知道,院子里又有新的梔子花開了。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去摘梔子花,這是我每天的早課。然而,蜜蜂和蝴蝶總是起得比我早,等我趕到的時候,它們早已經(jīng)圍在這綠色的餐桌上,嗡嗡嗡地鬧成一片,爭先恐后地品嘗著那一朵朵新鮮的梔子花。

        這花可不是給它們吃的!這是我們家的菜!我趕緊沖過去摘那些新鮮的梔子花,生怕慢一點(diǎn),它們就會把梔子花吃掉了。

        那時候,我家院子里的梔子花不是用來觀賞的,我把它們摘下來也不是要插在瓶子里聞花香,而是用來做菜吃。母親把我每天摘下來的梔子花用開水淖一下,再放入清水中浸泡半天,然后瀝干水,加入青椒或紅椒,用大火爆炒,便是一碗菜,夠全家人吃一頓。

        后來我讀到杜甫《梔子》中的詩句“梔子紅椒艷復(fù)殊”,舌尖上立即有了紅椒炒梔子的味道,嘴里溢滿童年的口水,完全沒有體會到杜甫在這兒是寫景。我的味覺記憶本能地認(rèn)為,這是一道菜,也因為這味覺的記憶,想到詩圣杜甫也曾像我一樣吃過紅椒炒梔子,便覺得這詩特別親切,特別接地氣,有濃濃的煙火味。直到后來讀歷史書,才知道辣椒是明末才傳入我國的,想來這里的“紅椒”當(dāng)指花椒,也算一個美麗的誤會。

        那叢梔子花在院子西邊,靠著院墻邊的土墈。下大雨的時候,雨水常把土墈上的泥沙沖下來,積在院墻下的陽溝里。每次大雨過后,爺爺總要清理陽溝,那些沖積下來的沙土便堆在梔子花叢周圍,日積月累,那兒便比院子略高,那兒的土質(zhì)也變得松軟肥厚。梔子花長在這里,土地里的營養(yǎng)充足,天空中的陽光也充足,它又背靠土墈,可以免了太陽的曝曬,真是得天獨(dú)厚,難怪一年四季都綠得像要滴出汁液來。

        我家屋后的山坡上也有梔子花。也許是因為山坡上的土層貧瘠,山坡上的梔子花叢雖然多,但每叢都不大,葉片也不如院子里的梔子厚實,綠得也沒有那么深,反而在綠中帶一點(diǎn)點(diǎn)黃色。院子里的梔子花是重瓣的,山坡上的梔子花是單瓣的。如果將花叢比作桌子,院子里的大梔子花叢是大圓桌,山坡上的梔子花叢就像小茶幾。如果用餐具的大小來比花朵,院子里的大梔子花每一朵都有我們平時盛飯的飯碗大,樣子也是又深又結(jié)實;而山坡上的梔子花像小茶碟,六個花瓣圍成一個圈,像淺淺的小小的白色碟子放在小幾上,倒也十分般配。不過,它們的花朵雖小,但每一叢花兒開得多,相比院子里的大梔子花東一朵西一朵孤單單地開,山坡上的梔子花擠擠挨挨,吵吵嚷嚷,完全是一副熱鬧非凡的樣子。

        山上的梔子花會結(jié)出紡錘形的小果子。果子起先是像葉子一樣的綠色,等到秋天,果子成熟了,就會變成金紅色。它們小小的果殼上還有幾條棱,恰似巧手扎出來的紅燈籠,綴在綠葉叢中,玲瓏而又喜慶。在秋高氣爽的日子里,我會把這些“紅燈籠”一顆顆摘下來,曬干,賣到藥店去換錢。這是我的“小秋收”。因為摘它們,那些日子,我的手指會被染成黃色,衣服上也會有好幾處黃色的斑點(diǎn),怎么洗都洗不掉。大概因為這黃色,山上的梔子花又叫“黃梔子”,它是一種天然色素,也是一味中藥。

        如今,老家的房子經(jīng)過幾次改造,已不復(fù)從前的模樣,院子里沒有了當(dāng)年的梔子花。屋后的山坡,從前的山路已長滿雜樹芒草,不能容人通過,山上林木豐茂,遮天蔽日,沒有了喜光的黃梔子的生長空間,成了野生動物們的樂園。但那一朵朵潔白的梔子花,永遠(yuǎn)盛開在我的童年。雖然隔了遙遠(yuǎn)的時空,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仿佛又嗅到了梔子花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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