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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城

        2021-10-08 05:14:32張君怡
        滇池 2021年10期

        張君怡

        1

        教育新村不是村,更像是城里的居民小區(qū),不過沒有樓,而是一大片平房的聚集地。我小時候覺得,全世界人都是這樣住的。每家有個小院,院子連著院子,平房連著平房,像是一串串糖葫蘆。

        要是有人問我小時候住哪兒,我就會指指它的方向:“教育新村?!?/p>

        “倒數(shù)第二個胡同,進(jìn)去正數(shù)第二個木門。”我繼續(xù)說。

        教育新村有無數(shù)條胡同,住在這兒的都是老師或老師的子女。如果你怕你走丟,那你就留意我家胡同兩頭的建筑:一個是成天抽煙打麻將、屋頂冒煙的小賣鋪,一個是奇臭無比的公廁與垃圾堆。不會錯的。

        帶著櫻桃樹的院子、兩間像是會冒出鬼的倉房,還有被燕子窩糊住的兩棟房子,這里就是我的“城”。興許它沒隨著記憶消失,但你在地圖上是保證找不到的。

        院子的大門是用一塊一塊木板拼成的,它像是屋里的地板。我時常覺得那是大姥的惡作劇,是他把地板綁了一捆按在了門口,然后又在木門中間橫了塊鐵板。

        木門一開始涂了層綠漆,后來綠色變成了黃綠色,再后來黃綠色又變成了大姥新涂的藍(lán)色。那藍(lán)色有些瘆人,但又新鮮得耀眼。

        好幾次我看到別人家堅實的銀白鐵門都要對比下我們的木門,我覺得小偷拿個鋸子就能把它打開了,那時我的玩具就會被一掃而空。

        進(jìn)了木門是條陰暗的走廊,它是連接外界與院子的重要通道。走廊的頂是大姥用瓦片隨便鋪的,下雨時走廊跟沒有頂一樣,嘩嘩淌水。腳底下是黑土,沒有用磚頭鋪地。于是漏的雨干不了,黑土就經(jīng)常濕乎乎的。

        走廊的左側(cè)是個沒有光照的倉房,它將窗戶與門都開在走廊上。倉房的窗戶我不知道它為什么要存在,因為每次透過那扇窗戶看到的都是我自己,里面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見。里面的東西多的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大姥以前是木匠,所以他有一堆能用得上且能找得到的工具堆在里面。

        在早些時候,走廊的右側(cè)是一面粘滿蜘蛛網(wǎng)的灰墻?,F(xiàn)在那面墻早就被我大姥的各種工具霸占了,墻的頂部掛著廚房淘汰下來的櫥柜,里面是各種螺絲釘、大頭釘。櫥柜的下面用木板搭出一個平臺,平臺上擺著些砂紙和臟兮兮的手套。平臺下才是我的,那里擺著我那輛小小的自行車。

        院子是個四方形,一面是將我們與鄰居隔開的矮墻,一面是自家用來儲存冬天用的苞米骨子的小倉房。

        與鄰居的那面墻沒有隔斷鄰居家的李子樹,秋天的時候我常常會在院子里偷摘鄰居的果子吃。這事似乎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后來矮墻就變成了高墻。

        倉房的那一側(cè),也就是院子的左手邊,是凹陷進(jìn)去的方形的一邊,方形有多寬,走廊里的倉房就有多寬。方形有多長,院子就有多長。

        櫻桃樹就種在這片凹陷里,除了兩個倉房,它還對著大姥那屋的窗戶。不過在這之間隔了一小塊半截墻頭,墻頭也就不到二十厘米的高度,但因為上面擺了三個巨大醬缸,讓櫻桃樹與窗戶之間像是橫了一道墻,那墻將院子劃開,又延伸去另一個院子。那是已經(jīng)不住人的、我爸媽曾經(jīng)的那屋的院子。這兩個屋挨著,它的對面也有個倉房。如果說院子是個中軸線,那么倉房和屋子就是對稱的。

        快到秋天的時候,櫻桃樹上會結(jié)櫻桃。那櫻桃紅是紅,可只有黃豆粒那么大。我總是想讓它多長一會兒,可以長到超市里賣的那么大。但我媽總是不讓。

        “咱家就是小櫻桃,長不大的?!蔽覌屨f。

        “那超市里為什么那么大?”我問。

        “因為超市里是大櫻桃?!拔覌屨f。

        “小櫻桃長大不就變成大櫻桃了嗎?”我問。

        “超市里那是農(nóng)藥催著長大的,像王鶴一樣?!蔽覌屨f,她提起了我那個因為吃鈣片把自己吃成一個氣球的青梅竹馬。

        “可它大,也甜?!蔽艺f。

        我媽看了我一眼,她想了幾秒:“那不是櫻桃。”

        我知道我媽在騙我,我媽也知道她在騙我。不過等我們都反應(yīng)過來大櫻桃其實叫車?yán)遄拥臅r候,我已經(jīng)高中了。我再也沒吃過院子里的櫻桃,小的也沒有。

        有段時間,我開始逃離這個地方。我本以為這是個隨時可以回來的地方,直到有人敲響木門,大姥像給學(xué)生批注一樣飛快簽下了那頁紙。那兩倉房的工具,也被他清空。

        我的“城”被拆了,像是一塊被蚯蚓頂碎的土垃坷。在這之后,小姥的記憶逐漸變差,有時甚至認(rèn)不出自己的兒女,但見到我的時候,總是會把她攢了很久的零錢從手帕里掏出給我。

        2

        我時常想起我在院子里玩耍的時候。

        每到夏天,我就從倉房里找出別人送給大姥的折疊躺椅,撲打撲打灰,費勁地拖到院子里。那玩意兒的支架邊是鐵做的,中間能坐的位置就像是編織袋綁上去的。

        它可以調(diào)節(jié)傾斜角度,我通常調(diào)到最平的位置躺上去。借著頭頂?shù)年柟?,暖洋洋地閉著眼睛啃鄉(xiāng)巴佬雞爪。有時我啃著啃著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就會有老母雞趴在肚皮上。手上還剩的半截雞爪早就不見了,雞爪被雞吃光了,它們吃一切。

        太陽最曬的時候,它們就一堆地趴在櫻桃樹下的泥土上。那里最涼快,上面沒光,下面潮濕。有的雞趴久了就開始洗澡,它們埋在肚皮羽毛下的兩只雞爪蹬來磴去,把身子下的土透過翅膀撲扇一身。小姥說這就是雞洗澡的方式,它們用土洗澡。

        可能它們需要一個窩,我心想。不然它們下雨和晚上都躲去倉房,倉房本來地就潮乎乎的,現(xiàn)在還臭烘烘,一腳一泡屎。

        我去找了大姥。

        “我要做一個雞窩。”我說。

        “你要做?”我大姥說。

        我點點頭,將下巴殼一個勁兒地戳到胸上。

        “木頭、釘子,還有鋸子都在倉房里,自己做去唄?!贝罄研χf,“你找我干嗎?”

        我跑向倉房,打量了一圈比我還要大的大姥牌鋸子,還有放在走廊櫥柜上的釘子、我拿不動的木板,我又急匆匆跑到大姥面前。

        “你要做一個雞窩?!蔽艺f。

        “這回是我了?”我大姥笑起來。

        我點點頭,又將下巴戳進(jìn)胸上:“你以前是個木匠,你比我厲害。你現(xiàn)在是個數(shù)學(xué)老師,你更厲害。”

        大姥決定做一個簡單的雞窩。他騎個自行車出門去外面的工地上,偷偷馱了幾次磚頭?;貋砗螅汛u頭堆在櫻桃樹邊上的小倉房旁,在那壘了一個長方形。

        雞窩的門大概四層磚頭那么高,大佬留出了一個口,在上面放上一塊結(jié)實的木板,木板是窩門的頂,又可以接著上面的磚頭。在相同的高度,大佬還把另一塊長長的木板擱在長方形的兩邊。這是給雞晚上睡覺用的板子,它們會像小鳥一樣用雙爪握住木頭。在這兩塊木板上,大姥又繼續(xù)壘了五六層磚頭,然后在頂上鋪一點瓦片,雞窩就成型了。

        白天的時候,雞們就在外面跑來跑去。到了晚上,小姥就把雞攆回雞窩。她會用一張生銹的大鐵片擋住門,再用一塊磚支住門,這樣雞就不會半夜亂跑了。

        我覺得這雞窩不夠完美,它甚至連個窗戶都沒有。雞們住在這里看不見外面,一定還不如倉房開心。

        為了驗證我的話,我經(jīng)常趁大姥不注意的時候,將頭塞進(jìn)雞窩的門里。那里面一如既往的潮哄哄,還有股發(fā)霉的羽毛與雞屎味。在整個頭都伸進(jìn)去后,耳朵會覺得被真空罩住。窩里的木板上粘著爪印樣子的干雞屎,在邊緣位置,有些凹了點,像是被雞嘴打磨過的樣子。

        每次看到這我就不敢繼續(xù)往上伸頭了。一是我脖子夠不到了,二是我害怕上面會突然出現(xiàn)什么大蜘蛛掉到我頭上。但就算是我這樣愛干凈,每次把頭縮出來的時候,我的鬢角還是會蹭上苔蘚。它們一定不開心,我心想,下次要讓大姥做個帶玻璃的雞窩。

        像雞窩這樣的位置還有很多,走廊邊的倉房就是由二十個雞窩構(gòu)成的神秘區(qū)域。

        倉房是不透光的,像走廊一樣。大姥的那些工具從低堆到頂,然后在這些前面,又有一堆這樣堆上去。有時我覺得,大姥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在哪一層、哪一堆里,但他每次,又總是拿個梯子就把要用的瞬間找到。

        那些工具的后面也是黑漆漆的,甚至比整間屋子更黑。有時我就呆站在倉房正中央,一排一排望著那些工具。我覺得倉房是一片黑森林,背后一定有什么壞人,或者鬼怪藏在那后面,興許我碰倒了什么,它們就全飛出來了。

        在我多次將頭伸進(jìn)雞窩后,我逐漸熟悉了黑暗,對倉房也沒那么怕了。時不時地,我會趁大姥不注意,偷偷潛入他的秘密基地。我在那里翻來覆去,偶爾能找到點小姥想扔沒舍得扔、后來又忘了扔的東西,比如老舅媽的高跟坡鞋。

        舅媽的坡跟鞋大概有十厘米那么高,長得像高個子版的系帶棕色皮鞋。我覺得它好看極了。感覺穿上它,就能夠在我那群小伙伴中當(dāng)一回過家家的公主。

        但我不敢穿著它和她們玩,因為這鞋又三十八碼,它對我來說太大了。我只能把它掛在腳背上,一步一步晃悠??晌夜馐窃诩依镒?,就沒人會見到我這么美麗的場景。

        我決定穿著它去買刨冰。

        路口的那家小賣鋪,將胡同里的門堵死了,他們重新把門開在了大路上。門正對著王鶴家的院子墻,平日里,墻邊有一圈老太太坐在這兒聊天。她們先是各家各戶拿著小板凳,后來不知誰從外面運來了一個大木樁扔在了墻根,她們就坐在大木樁上繼續(xù)聊。

        我穿著高跟鞋從她們面前路過的時候,小姥還沒出來。

        “這孩子一眼沒看長這么高了?”我聽見她們在小聲議論。

        我露著滿意的微笑走進(jìn)小賣鋪,高跟鞋使我能低頭望見玻璃柜臺里的零食,那一刻我感受到大人的好處。可大人們就坐在屋里的另一旁,他們光著膀子、吐著煙圈、玩著麻將,絲毫不為我感到欣喜。

        “來個刨冰?!蔽艺f。

        老板從一邊的上下開門的綠冰箱里拿出一根刨冰:“一毛?!?/p>

        這時候有大人注意到我了,他是我爸的同學(xué)。他邊拿著一粒麻將邊對我笑著大叫:

        “大胖來啦?”

        我朝他笑笑,交了錢就走。

        這男人耳朵不行,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有次我爸當(dāng)著他面叫我“大孩兒”,被他聽成了大胖,于是他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叫起來了。不過他也沒叫很久,沒過一年他就得癌癥死了。

        出來的時候,小姥因為買菜也站到了大木樁前。

        “你家這孩子真高?!蹦切├咸?dāng)著我的面又夸了我一次。

        “高啥,”我姥說,“她穿的她老舅媽的高跟鞋呢?!?/p>

        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第一次穿著這雙鞋飛速地奔跑了起來。

        3

        天氣好的時候,屋檐上總有只大貓。它瞇瞇著眼睛,像電視里的觀音菩薩一樣往底下看。它身體向下趴著,縮成一團(tuán)。兩只前腳卻沒被肚子遮住,整只貓拘謹(jǐn)?shù)毓?,像是?zhǔn)備進(jìn)攻什么似的向下監(jiān)視。

        我經(jīng)常能看到它,有時趁它舔爪子時大叫,它就會突然呆住看看我。當(dāng)它發(fā)現(xiàn)我沒什么事的時候,它就繼續(xù)舔起來。

        我喜歡買一塊錢四根的香腸,但老媽說那腸是淀粉做的,不是肉??墒枪芩?。這種我能一次吃四根,老媽說的那種,我得用兩塊錢才能吃到一根。不劃算。

        但那只胖貓也那么覺得。我摳摳搜搜掰了一小點香腸扔給它,它連看都不看。有一天我媽見著它了,就去小賣鋪買了根馬可波羅,那貓就開始對著我媽喵喵叫起來。它甚至還開始在屋檐上打滾!

        我討厭那只貓!

        后來我玩的時候,眼睛瞟過它會發(fā)現(xiàn)它在看我,我就裝作啥事都沒發(fā)生的樣子撇過頭不理它。但我又好奇,就趁它盯著其他地方的時候看它。

        它好像在看地面。我順著它那瞇瞇的眼睛在找線索??蛇@地上有什么呢?都是些土垃坷。

        我俯下身在地面上尋找,呼氣都能掀起一陣塵土。就差個顯微鏡了,不然下個科學(xué)家就是我了。

        地面還像昨天我見過的那樣,滿地土垃坷。蒼蠅與螞蚱的尸體、刨土用的小鏟子,還有昨天嗓子疼含了一會兒就吐出來的薄荷糖。

        哦,薄荷糖,它為什么是黑色的?太陽將它變成了一攤黏糊糊的液體,我的腳還沒踩上,就覺得已經(jīng)被粘在上面了。

        我湊近聞了聞,沒錯,這股冒涼風(fēng)的味道就是它。而那攤黑色……

        黑色在動,像是一粒一粒的大米在翻滾,它們密密麻麻的。

        是螞蟻!螞蟻!

        我驚呼著趕緊抬起快貼上螞蟻的臉,生怕自己全身爬滿螞蟻。在那一瞬間我想,我是個女孩,萬一它們爬上來,我就變成蟻后了。

        我不要生出一堆烏漆麻黑的小螞蟻。

        我靜悄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怕一舉一動激起它們民憤,像蜜蜂一樣將我圍起來。

        但那只貓還在看,可能它已經(jīng)那樣看了幾天了。它還好好的。

        我內(nèi)心有些不甘,它能做到的事我也要做到。何況它們是怎么動嘴吃糖的,我還沒見過。我決定小心翼翼地,再低頭看一會兒。

        我把腳輕輕地踩過地面,它們甚至還以為這是塊巨大的石頭。它們有些繞著我走,有些根本沒看到我。萬一它們爬上我的鞋怎么辦,我心想,頓時又害怕起來。但轉(zhuǎn)念一想,我為什么要怕這么小的蟲子,它們又不會蜇人。

        我握緊了拳頭。如果它們敢爬上來,我就一揮腳把它甩掉,然后用力踩死。

        那些黑色的螞蟻粒在我眼前跑來跑去,就像一把墜落在地的小碴子。它們先是在我腳邊停下,用觸角碰了碰鞋。我以為它們會大搖大擺地爬上來,但它們卻像是見到了怪物一樣逃走了。

        我有些驕傲,立馬大跨了一步,一步就追上了它,甚至比它更快。它進(jìn)到一條隊伍里,我就分不出哪個是它了。因為那群螞蟻長得一模一樣,只是頭上頂?shù)臇|西不一樣而已。它們排著隊走進(jìn)墻邊的一個洞穴里,再從不遠(yuǎn)處的另個洞穴空手出來。

        我再次抬頭看了看那只貓,它和我一樣,看的也是這群搬家的螞蟻。

        當(dāng)我把身子站直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這面墻是我屋子的墻。

        這群強(qiáng)盜螞蟻其實是在我們的房子下面筑巢,它們一定在房子下面挖了無數(shù)條洞,我們的房子馬上就要倒塌了!

        我越想越害怕,甚至看著這群螞蟻的軌跡,像是武打片里吸魂大法的魂的運動軌跡。太可怕了,這群強(qiáng)盜將我們房子的靈魂吞噬,想到這兒,我又害怕地大叫起來。

        “傻子!”我喊道,“你們這群傻子!”

        我被我的嗓音嚇到,原來我可以這么大聲。下次就去找老師申請運動會的啦啦隊。

        剛剛的聲音讓我興奮,我媽是不讓我說臟話的,現(xiàn)在我感到十分盡興。

        “傻子!”我又繼續(xù)喊道,“大!傻!子!??!”

        可螞蟻們不為所動,繼續(xù)吞噬著我的房屋。

        我的嗓子都啞了,只得雙手叉腰歇一會兒。抬頭望的時候,我再次看到了那只高傲的貓。

        “喂!”我朝它喊,“你下來幫幫我?!?/p>

        它無動于衷,和我猜的一樣。

        “我和我媽還喂過你香腸呢!”我說,“你要不幫我把它們嚇跑,我以后都不給你吃了!”

        它看了我一眼,像是知道我以后也會喂它吃淀粉腸一樣,將頭轉(zhuǎn)過去,趴下睡覺了。

        我更討厭那只貓了。

        我跑回屋里,打開水缸,用水舀子舀了一舀子水,急匆匆地趕到螞蟻洞。因為速度太快,有些水在沒有幾步的路上就已經(jīng)灑出去了。

        我重新找到洞口,對著洞,努力準(zhǔn)確地將這舀子水都澆下去。

        地下的洞穴比我想象中的小,我澆下去的水并沒有全部流進(jìn)洞里,反而更多的溢到外面。螞蟻洞像是發(fā)了洪水,洞口冒起了泡泡。咕咚咕咚的時候,好些螞蟻從泡泡里咕咚出來。它們漂在水面上,迅速地蹬著小腿。

        我瞧見一只掙扎的螞蟻,它跟隨洞底的水泡浮出來,又跟著溢出的水漂流。有時它碰到一塊土、半根樹杈,它就緊緊抓住,準(zhǔn)備順勢逃離洪水,可它還是被沖到了盡頭才爬上岸。到了干燥的土地上,它先是四處亂跑,像只無頭蒼蠅。但過了幾秒,它好像找到了方向,繞了個路又爬回了洞里。

        等到溢出來的水慢慢滲進(jìn)土地,地面就變得濕潤。這些強(qiáng)盜像是沒經(jīng)歷過洪水,又開始行動起來,在洞里洞外爬進(jìn)爬出。

        我嘆了口氣,看到了玻璃上投影的自己。在今年這個不熱的夏天,我出去玩一圈都沒搞一身汗,現(xiàn)在反而為了灌個螞蟻,熱得要死要活。我晃晃頭,都能看到腦門兒上的汗珠甩出來。

        “氣死我了,這些破玩意兒?!蔽亦洁熘?,就差將手上的水舀子砸向它們了。

        我憤怒地往左右看了看,周圍都是房子。我往倉房的方向走去,沿著墻根瞄了眼地面。

        倉房我看到的就有三個螞蟻洞!

        算了,我告訴自己,就這樣吧,我累了。房子塌就塌吧,塌了就讓大姥再造一個。我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是回屋里,在水缸里舀點涼水澆到自己身上。

        “這破天?!蔽冶г沟馈?/p>

        夜晚準(zhǔn)備睡覺的時候,我躺在炕上邊望著屋頂,邊聽著大姥的呼嚕聲。屋頂上似乎有四只爪在走來走去,我害怕屋頂?shù)幕衣溥M(jìn)眼里,開始瞇起眼睛。

        夢里我又睜開眼睛。在不高的視野中,我望見自己的拖鞋、尿罐,還有在夜晚出行的昆蟲。

        我不再雙腿著地,重力使我的雙手也按在地上,我成了一個四條腿著地的動物。身體驅(qū)使我跑起來,我蹬開前爪與后爪,耳邊的風(fēng)讓我感受自己越來越輕盈,好像一步就可以跑得超遠(yuǎn)。

        我準(zhǔn)備蓄力跳上眼前的高墻,它大概有幾個我那樣高。我后腿的肌肉緊了緊,四肢就舒展開飛在了空中。

        我躍上了屋檐。遠(yuǎn)處的月亮是我到不了的地方。近處的屋脊使我越發(fā)興奮,我將頭在上面蹭來蹭去,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4

        院子里的櫻桃樹開花了,那兩間黑漆漆的倉房不再那么瘆人,燕子飛走了又來到這個舊窩。我長得飛快,但還是不如傻子王鶴高。

        研究怎么快速增高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坐在院里掃視四周,那些物件在我眼里都有了刻度。我有獨特的度量事物的方式。

        院子在我眼中,至少可以分為兩個部分。我能夠著的,和我夠不著的。

        我沒有家里的鑰匙。不是因為大人們不想給我,而是我夠不著門鎖的位置。我估算過,鎖眼是一個半的我的高度,如果想要達(dá)到,就需要踮起腳伸直手。

        衣柜也是一樣的高度,它也有一個半的我那樣高。與門鎖不同,大人會把我的衣服放進(jìn)柜子,一個需要?開蓋子的柜子。除了衣物,還有零用錢。

        那個大衣柜是大姥做的。大姥一米九,他可能有兩個我那樣高。于是那個柜子又高又重,像他的人一樣。

        我偷錢花的時候,需要做足精神準(zhǔn)備。柜子光是蓋子就賊重,更別提我需要踮起腳尖,一手?著蓋子,一手往里面掏。我以前就這樣不小心翻進(jìn)柜子里了,怕被大人發(fā)現(xiàn)又騎著柜沿緩慢地爬了出來。我的胯胯為此疼了快一周。

        不過家里有能和我一同比較的東西,比如那個坡屋頂?shù)碾u窩,還有我那輛自行車。

        院子里,和楊毅家隔著的那面墻見證著我一點點變高。一開始它比我高,后來我又比它高了。但那家伙被重新往上壘后,它變成了兩個我的高度。

        有時,梯子能代替我還沒變長的雙腿。我把它支在墻邊,就能瞧見兩邊鄰居干嗎呢。

        但有時梯子又不能,它只能替我去做站起來時我想變高的事。當(dāng)我坐下,我還是得靠我自己。

        關(guān)于坐下,我經(jīng)常能看見大人躺在折疊椅子上,在最傾斜的角度。他們后背靠著椅背,頭伸出椅子外,整個屁股陷進(jìn)椅子里,腿卻能著地。我學(xué)過這個姿勢,但我上半身太短。要想整個后背靠著,頭多余出來,我只能把鞋脫了,兩雙腿在坐著的位置那里,用力推著自己的上半身往上頂。

        凳子是沒有我高的,但我坐下后,腦袋就是出不來。

        我邊盤算邊用腳頂著身體。我的頭是出來了,但因為我整個身子的力量全都集中于椅子靠背,椅子在那一瞬間往后倒了,我整個人跟著椅子一同倒在地上。到了地面,椅子很自覺地合攏。我就像熱狗里的香腸,被包裹在折疊上的椅子布里。我的頭更像香腸,多在外面。

        那時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喊救命的重要性。我拼盡全力叫著,直到我姥從屋里跑出來救我。

        “咋整的?”她問我,“咋能夾里頭呢?”

        “我沒坐穩(wěn)。”我說。我不想告訴大人,是因為我想成為他們才這樣。

        小姥沒教訓(xùn)我,也沒告訴我媽教訓(xùn)我。但我被椅子夾過之后,我自己反思了起來:

        做大人有風(fēng)險,他們?nèi)菀妆粖A在折疊椅里。還是小孩好。交費紅線下的世界,因為他們懶得貓腰,所以都是我們的。紅線上的世界,因為我們可以借助外力,也都會是我們的。只不過,那得看看我能不能算明白那時幾個我了。

        5

        院子的一年四季都差不多,變的只有那棵櫻桃樹。夏天的時候它綠油油的,秋天葉子就變黃落葉,等到冬天,樹杈上就只剩下白雪,一層層地堆在上面。

        早晨的時候我就在院子里刷牙漱口,仰脖的時候就能聽見外面?zhèn)鱽碣u豆腐腦的聲音。

        賣豆腐腦的人,一年四季都會推著輛自行車從家門前經(jīng)過?!妒郎现挥袐寢尯谩返那?,透過木門與院子上的天空傳到我耳朵里。

        全德惠賣豆腐腦的人都放這個曲子。他們不吆喝,只要你聽到曲子,你就知道是賣豆腐腦的來了。

        我愛吃豆腐腦,但我又討厭豆腐腦的音樂。那曲子太悲傷了,我總能想起學(xué)校組織看電影時,我最在冰涼的板凳上,看著大屏幕上的女孩失去了媽媽。那時音響里也放的這首歌,不過除了曲子,還有個女的在唱。可豆腐腦又那樣好吃,成塊的豆花拌著黏稠的湯汁,里面會有點香菜碎、木耳碎、辣椒碎。

        好吃,用油條蘸著更好吃。

        小姥有天聽見了曲子,就拿著盆出去了,回來的時候除了一盆豆腐腦,她還拿著個小雞崽兒。

        “我正在那兒買豆腐腦呢,這小雞就從北邊那條胡同里跑出來,直奔著我腳底下。瘸著個腿兒,唧唧唧一直叫著,可能知道咱家養(yǎng)雞,能救它。”我姥邊說邊把豆腐腦放到外屋地。

        那只雞見到我的時候,還在小姥的手掌里掙扎。它一條腿用不上力,只能撲扇著翅膀借力。

        “給它放屋里炕上,讓它暖和暖和?!毙±颜f。

        “它真埋汰?!蔽疫吔舆^邊說。

        “在外頭流浪久了,沒事兒。養(yǎng)幾天就干凈了?!蔽依颜f。

        我抱著這只小雞崽回了屋,將它放到最熱的那邊炕上。它依舊唧唧叫著,一瘸一拐地走走停停,也不害怕。感覺它在打量我們家的房子。但它又很快瞇上了眼睛,站著睡著了。

        趁它睡著,我把臉湊過去研究它。它的翅膀很小,粘著已經(jīng)干了的泥湯子。爪子上也有。眼皮上有層短短的絨毛,和其他雞一樣,耳朵上也被一層絨毛包住,像戴了個什么。

        中午的時候,我的小伙伴秦雨來我家找我。我從屋里抱出那只小雞崽,向她炫耀:

        “我姥新?lián)斓碾u?!?/p>

        “真埋汰?!鼻赜暾f。

        “沒事兒,過兩天就干凈了?!蔽艺f。

        “給它用水洗洗澡吧,”秦雨說,“不然像你家其他老母雞一樣,用土洗澡,那得更埋汰。”

        我尋思了幾秒鐘,確實有道理。

        等我想完把頭低下,那只雞還安安穩(wěn)穩(wěn)在我手心里睡覺,像是不知道我要給它洗澡。我將它緩慢地放到窗臺時,它睜開了眼睛。它打量著我倆,繼續(xù)它睡前的唧唧唧。

        我回屋拿了一個大茶缸,茶缸里還飄著大姥沒喝完的茶葉。不能用茶葉洗澡吧,我想,這水太黃了。得需要干凈一點兒的。我決定把這缸茶偷偷倒掉。恰好小姥不在,我便把缸里的茶都倒在了洗臉盆里,紅盆里立馬就飄起了茶葉。

        我去外屋地的水缸里舀了點水。平常水缸里接滿了龍頭放的水,得用水瓢往外舀。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直接用茶缸伸進(jìn)去的。這種事我都是偷偷摸摸做,不然被我媽逮到,她又要教育我半天。她會說:“水缸的水多干凈,得做飯用呢。杯子外頭啥都粘,這樣不衛(wèi)生。”

        但她說的話不一定都對。有時我熱,就直接嘴對著水龍頭喝冷水,她也會罵我。她會說:“那地下水不干凈,不能直接往肚子里灌。”可她剛說完這水干凈。

        灌完水的茶缸放到了窗臺上,接著,我把小雞崽放進(jìn)了茶缸里。

        剛碰到水,它有點抗拒,不停撲扇翅膀。那些水撲了我們一臉,我只得用手用力地把它按住。

        秦雨在我按著的時候,用手沾了點水,往小雞身上撩。它的翅膀不一會兒就濕了,水變得埋了咕汰。有些小的羽毛直接飄在水上,還有些雞皮膚上的干巴皮也飄在水面。

        它果然需要洗澡,我心想,我家那些用土洗澡的老母雞得有多臟。興許以后那些雞也都得水洗。

        “你們這么洗不行,雞頭都沒洗著?!备舯诘臈钜阏驹谒覊︻^上看我倆,今天他休息。

        我和秦雨對視了一眼,好像是這樣。

        秦雨又沾了點水,往雞冠子那里撩。但小雞一晃蕩腦袋,那些水就濺了我們一身。再看它的頭,上面就像有層油似的,打了幾綹,只濕了一點點。

        “你們得把它頭按進(jìn)去。咱們洗頭不也是把腦袋按進(jìn)水里嗎,得浸會兒?!睏钜阏f。

        我與秦雨又對視了一眼。有道理。

        我決定換個洗法。把整只雞攥著,從茶缸里拿起來,然后一百八十度旋轉(zhuǎn),讓小雞的頭朝地,再扎進(jìn)茶缸的水里。

        我數(shù)了三個數(shù):三、二、一。

        三個數(shù)應(yīng)該就能濕了,不然它該喘不過氣來。

        我將小雞拿了出來,整個以正常的姿勢,擺到了窗臺上太陽能曬到的位置。

        小雞的叫聲沒有剛放進(jìn)水里那么嘹亮了,它小聲哼唧著,眼皮止不住地要合上。興許它困了,我心想。但它為什么開始發(fā)抖了呢?

        小雞就站在窗臺上,它逐漸縮成一團(tuán),直打哆嗦。

        “是不是咱倆給人家凍感冒了?”秦雨問。

        “備不住?!蔽铱戳饲赜暌谎壅f,“給它蓋個被吧?!?/p>

        我找到最近的一塊抹布,它是粉紅色的,已經(jīng)被太陽曬得有點發(fā)硬。我將它折了折,繞著小雞的脖頸圍了一圈。小雞就像是個露出腦袋的、發(fā)抖的、粉紅色的小帳篷。

        “讓它曬著太陽吧。”我說,“這樣備不住能好得快?!?/p>

        接下來的幾分鐘里,我與秦雨開始收拾“犯罪現(xiàn)場”。我們將大姥的茶缸洗干凈,重新擺回了原位。并坐在屋里的炕上,故意大聲地罵著隔壁的楊毅。

        “就賴他?!鼻赜暾f。

        “就賴他,”我說,“不然這雞好好的,能感冒嗎?”

        “就是!”秦雨說,“他奶奶個腿兒的?!?/p>

        我覺得屁股擱炕上有點烤挺,不知道小姥大夏天的燒這么熱的炕干啥。

        我跳下了炕:“太燙了?!?/p>

        “對了!”秦雨把手狠狠地拍在了炕沿,“越熱蒸發(fā)得越快!我們把那只雞抱到炕上吧!”

        我點點頭,太有道理了。趕緊轉(zhuǎn)身奔出屋拿了小雞回來。

        那只小雞崽看著更衰弱了,我們把它放到哪,它就在哪一動不動,就連眼皮都不睜了。不過它還在發(fā)抖,像是冷得直哆嗦。

        “在炕上烤會兒應(yīng)該就沒事了吧?”我問。

        “備不住?!鼻赜暾f,“要不咱們先不看它了吧,沒準(zhǔn)等會就好了。我看著它這樣難受?!?/p>

        “我也難受?!蔽艺f,“走吧?!?/p>

        我想,我們只去了一趟離家最遠(yuǎn)的小賣鋪就回來了。一人買了一個五毛錢的大禮包。

        小姥正在收拾院子,院里櫻桃樹的花瓣被吹落了一地。興許秋天快到了。

        我們徑直走進(jìn)了屋里,發(fā)現(xiàn)小雞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它的腿挺直地,伸得老長。它也不再叫了,身體也不再哆嗦。它頭上的絨毛依舊打綹兒,抹布被潤濕的地方變成了深粉色。

        “你看還是炕上好,它這睡得多舒服?!鼻赜暾f。

        我沒說話,我知道雞是怎樣睡覺的。它們像鳥一樣縮著,將腿放進(jìn)肚皮下的毛里,絕不會像人一樣平躺。我趕緊將這只小雞崽抓起來,朝我姥奔去。

        它還濕潤的羽毛就在我手心里,這種濕熱感我不知是它的體溫,還是炕的溫度。它沒有掙扎,就那樣順著我一跑一顛的手。

        “咋了?咋屁顛兒屁顛兒的?”我姥拿著笤帚看著我。

        我舉起手上的小雞崽,遞到我姥面前:“它是死了嗎?”

        我想,秦雨跟在我身后一定被嚇到了,因為她做夢沒想到這只雞會這么快就死了。

        我姥沒接過它,就那么看了一眼,十分簡單地:“嗯?!?/p>

        我的手垂了下去。我親手殺死了一只雞。

        這只雞那么可愛,一點也不埋汰。它還那么聰明,為了活命跑到我家。可我把它僅存的一小點兒希望都碾碎了,在我把它腦袋插進(jìn)茶缸的那一刻起。

        “咋整的?”我姥問。

        “怪宋毅!”秦雨說,她知道這時候我不想說話,“他讓我們給雞洗頭?!?/p>

        “這么點兒個小雞崽,剛會乍跋乍跋走路,還是個瘸子,哪能洗澡呢?這不是等著死嗎?”我姥說。

        可能我聽進(jìn)去了,也可能沒聽進(jìn)去。我只是機(jī)械地拿起我姥身邊的一個小土鏟,朝倉房走去。

        我要將它埋在倉房的黑森林之中。那里可能會有我看不見的精靈,說不定哪天它們就可以讓它復(fù)活。

        走進(jìn)倉房,黑暗最先將我吞噬。我還是有些懼怕倉房深處的位置,我手捧著那具溫?zé)崆颐煨〉氖w,竟不敢向深處邁進(jìn)。我害怕在那后邊有些妖魔鬼怪在拿著斧頭等我,就像門上貼的門神一樣,而我就變成了葬品。

        我只好選在倉房剛進(jìn)去的入口處,那里相對來說更亮一點,我沒有那么害怕。我將鏟子插進(jìn)土里,土太硬了,有點費勁。于是我只得趁鏟子插在地里的時候,一只腳站在鏟上,用力一蹬。土頓時像被炸開一樣冒了個小包。

        小雞崽太小了,它讓我覺得只用這一鏟就夠了。我將鏟松的土刨開,留下一個小洞。我將雞放了進(jìn)去,剛剛好。當(dāng)我準(zhǔn)備把土填上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應(yīng)該做點兒儀式感的事。

        秦雨在我旁邊站著,默不作聲。我看了她一眼,希望她別覺得我奇怪。

        我將雙腿跪了下去,膝蓋挨著冰涼且有些濕潤的土地,雙手在胸前合十:“祝你來世幸福?!?/p>

        “你干啥呢?”秦雨有些疑惑。

        “我在祈禱?!蔽野琢搜鬯瑳]文化。

        說完我站起身拿起鏟子,將刨出的土往回里填。但那些土就是像是多出來的似的,我怎么往下壓,它都鼓個小包。

        “怎么壓不回去了?”我說。

        “是不是你埋了個石頭?”秦雨說。

        “不能啊?!蔽倚÷曕止局?,邊嘀咕邊又將土往外刨了刨。這次我直接用手了。

        “沒有石頭?!蔽艺f,“不知道為啥就鼓個包?!闭f完我又用手把土劃拉過去。

        “要不人家墳咋都鼓個包呢,都是土填不回去?!鼻赜暾f。

        我覺得秦雨說得不對。鼓包是因為墳得有個裝飾的標(biāo)志,不然別人找不著??晌椰F(xiàn)在土又壓不回去,就這樣吧。

        “你說得對?!蔽艺f。

        剛才壓土的時候,我像是在給自己做心肺復(fù)蘇。我有點自責(zé),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錯??赡苓@事不全怪楊毅。我至少有百分之一的錯,而他是百分之九十九。

        這鼓起的土包可能大姥走兩天就平了吧,等再過兩天,我應(yīng)該就忘了。什么轉(zhuǎn)世來生,我姥常說。我覺得我有幫它祈禱過,那它就該在下輩子活得不錯。

        在這之后,我總是在頭腦中告訴自己,忘掉那只雞。但好像說著說著就加深印象了,我先是在走進(jìn)倉房時才想起它,后來路過走廊時也會想起它了。

        6

        那天稍晚的時候,屋頂上來了只麻雀。它站在屋檐上張望了一會兒就飛走了。

        院子里那四棟房子就像巨人一樣站在那兒,煙囪里冒著白煙,是柴火的味道。房子的屋頂特別高,就連最高的大姥想爬上去,也得搬個梯子墊墊腳。但那只大貓一直都在上面,誰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上去的。

        不知什么時候,大貓的身邊多了只小貓。小貓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叫聲,比那只大貓的聲音更細(xì)、更尖。它用腦袋蹭我的屋脊,我的房檐,還用腰蹭大貓的身體。大貓還像往常一樣,在陽光下瞇著眼看院子,并不理會那只小貓。小貓就在屋頂上胡亂跑著跳著,直到它順著倉房的屋頂,一步一步跳到院子里。

        小貓用鼻子熟悉周圍的環(huán)境,它的鼻頭快貼到了地上。它走走停停,嗅嗅墻邊的苔蘚,又拿小手扒拉扒拉??赡苁浅睗竦奶μ\沾到了肉墊,它便把手掌放到嘴前,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起來。

        它還看到了那群搬家的螞蟻,螞蟻們依舊我行我素、旁若無人。這是小貓第一次見到螞蟻,它嚇得夠嗆,將背弓起來,笨拙地向后退步。但捕獵的本能又讓它發(fā)出“呀、呀呀、呀”這樣有節(jié)奏的、奇異的聲音,與在屋頂上的叫聲完全不同。

        小貓的眼神跟著游走的螞蟻不停閃爍,腦袋也跟著左右轉(zhuǎn)悠起來。它撅著屁股,左右手掌一抬一落,匍匐著向前進(jìn)攻。

        好像有什么聲音,應(yīng)該是細(xì)微的聲音。小貓的耳朵瞬間朝后動了動,它停止了進(jìn)攻,整個身子站直望向倉房。

        小貓奔著倉房跑了起來,它準(zhǔn)確地找到了倉房的入口,只一個跳躍式的跑步姿勢,也就是四條腿都在空中的瞬間,它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倉房。

        有兩個人在倉房里,她們把土一點一點地放進(jìn)洞里??墒嵌蠢镉惺裁茨兀啃∝?zhí)搅颂筋^,沒望到。它躲到站著的人的身后,側(cè)出腦袋瞧著。因為黑暗,瞳孔變得提溜圓。有個人跪在地上,嘴里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然后她們說了幾句,地下的人便起身準(zhǔn)備離開。小貓向后退去,躲到一塊木板后面。

        當(dāng)這兩個人走出倉房,腳步聲都已經(jīng)聽不到的時候,小貓仍站在原位。它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大概發(fā)呆了幾秒,把前爪抬到面前,低頭舔起了爪子。

        剛剛埋土的位置發(fā)出異樣的聲音,小貓的爪子還停在面前,頭已經(jīng)轉(zhuǎn)朝了洞口。

        洞口的土開始松動,周圍地面一塊一塊地裂開。對小貓來說,這就像一場地震,剛剛那些埋好的土現(xiàn)在在朝四面八方散去。有什么東西正裹挾著泥土變大。

        某種尖尖的物體最先從泥土中露出,接著是長著紅彤彤大雞冠子的雞頭,眼皮上仍是那層短短的絨毛,耳朵上也被絨毛包住。豐滿羽毛的脖頸,光滑、鮮艷顏色的翅膀,最后是兩只健碩的爪子。它先用一只爪子攥住地面,然后又高高抬起另一只,扎實地放在地上。

        那是一只驕傲且健康的大公雞。

        它甩了甩身上的泥土,瞬間變得光鮮亮麗。

        甩出的泥土飛濺到木板上。小貓背過耳朵,立馬跳躍著弓背站出來,以為是那只雞在攻擊它。小貓的跳躍碰倒了木板,倉房內(nèi)的灰塵順勢飛在了半空中。

        這下完了。在小貓看來,突然倒地的木板也是大公雞攻擊的一步。此時它將背弓到身體的最上面,四只爪子的手指分散開,努力推搡著地面,像是要把地撕破。它的腦袋歪朝一側(cè),眼睛瞪大,嘴里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偶爾帶著幾聲類似吸氣的哈聲。

        公雞往小貓的方向走了一步,它雙腿有力,且不再瘸了。不過它也歪著頭,用頭兩邊的眼睛觀察這只小貓。

        “咕咕咕……”這是公雞好奇的聲音。它每走一步,都要將爪子高高抬起,直到伸進(jìn)肚皮下的羽毛里。然后頭再朝另個方向歪過來,用這邊的眼睛看前方。大概看兩三秒后,羽毛下的爪子再次伸出,才朝前邁了一步。

        只要是公雞往前走,小貓就往后退。小貓歪著的頭越來越低,像是要配合著高聳的背部,在地面上打個轉(zhuǎn)兒。

        公雞有些無聊,甚至覺得倉房有些燥熱。它撲扇了兩下翅膀,給自己扇風(fēng)。

        倉房的灰塵更多了。

        小貓不知道公雞可以變得那么大,兩只手張開怕是有三個自己那么長。它用力地哈了一聲,轉(zhuǎn)身就逃走了。

        它逃到櫻花樹下,蹲坐在地上,朝著倉房的方向伸長脖子,豎起耳朵。大概觀察了幾秒,見那只雞沒跟出來,它就繼續(xù)在院子里找東西玩了。

        風(fēng)吹過的時候,櫻桃樹的一部分花瓣墜落到小貓的頭上。小貓?zhí)ь^望去,枝頭上搖曳的花朵像是空中飛翔的鳥。它伸出爪子,小跑著爬上了樹。站在櫻桃樹的枝頭,瞇起雙眼。

        樹枝在搖擺,那些小鳥也在晃動。小貓伸出手,在晃動的小鳥身上揍來揍去。它發(fā)出獨特地捕獵鳥類時的誘敵聲,像是鳥叫,但又不是。

        好像在不遠(yuǎn)處,櫻桃樹的樹枝可以到達(dá)的屋檐下,有個小蛇在運動。它足夠吸引小貓。

        小貓放棄了手上無法食用的鳥,那些鳥又變回櫻桃花,在枝頭搖曳。小貓敏捷地勾住樹干,繼續(xù)朝樹頂爬去。樹杈短而纖細(xì),小貓只得小心翼翼地一只爪、一只爪,緩慢地行走。

        在距離屋檐最近的樹杈頭,小貓站定。它再次瞇起雙眼,估算屋檐到樹杈的距離。緊接著將整個身體的重心向后退,然后有力地朝前蹬去,飛在空中,跨越到屋頂上。

        到達(dá)屋頂后,小貓轉(zhuǎn)過身趴在屋檐上,頭和前爪當(dāng)啷在屋檐外。它伸出爪子掏著屋檐下的那條小蛇,后爪蹬在屋頂。它像是在蕩秋千,一來一回地與那只蛇斗爭。小蛇也沒有跑,它就在那里等著,像是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爪子上的指甲將蛇鉤住,小貓就那樣一抬手,整個蛇就被拽了起來。它把蛇放到嘴邊,張開嘴,用鋒利的牙齒咬了起來。

        大概是咬第三口的時候,蛇的身體冒出電火花。小貓被嚇了一跳,蹦到了一邊。它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它不知道,那是一根單獨被分出來的電視線。

        小貓呆坐了幾秒,又舔起身上的毛來。

        7

        走廊里擺著的那輛小自行車,是我二姨姥家孩子騎剩下的。它是為四五歲的孩子設(shè)計的,最開始它在后輪的左右各有個小輪,共四個輪子。后來我大姥為了教我騎自行車,把后面那倆小的擰下去了。

        沒人給我買自行車,我只能撿別人騎剩下的。但他們長得太慢了,下一輛車遲遲淘汰不下來。所以在我八歲的時候,我依舊騎著這輛小自行車,穿越教育新村的各個地方。

        后面的那條大土路,是從公園那邊下來的。在離我家最近的位置,它形成了一個斜歪的十字路口。兩條分支的路,一條是我家鄰居小賣鋪開門的那條路,一條是個死路,頭兒是個汽車修理鋪。雖然這兩條路沒那么恰好對著,也沒有紅綠燈,但我都叫它十字路口。

        周末的時候,秦雨會騎著她爸那輛帶著車架的大自行車來找我賽車。那時我就會騎著這輛小車應(yīng)戰(zhàn)。因為車架太高,她還跨不過去,就把一條腿伸進(jìn)車架里踩著腳踏板,斜著身子騎。而我因為自行車太小,只得把雙腿膝蓋往外撇著騎,要加速的時候,我只能站起來一頓猛蹬。

        我們從公園騎回來,靠左側(cè)騎到后面那條土路上。反正也沒人,只是來往的車輛滾著灰塵朝我們臉上砸。我不喜歡那些嗆人的灰,因為它們會讓我挨罵。

        我穿著背心和短褲,一夏天都這樣。到了冬天,我就換了種分層的膚色。膝蓋以下就是黑的,以上就是白的。

        我媽說我不是被曬黑的,而是被滿大街的灰裹了一身。她說這話也不是沒原因,因為有次帶我去打吊瓶,大夫拿著沾了酒精的棉簽在我手腕涂了涂,我的手就搓出皴了。

        “愛玩哈,這孩子?!贝蠓蛐χf。邊說邊拿了個濕的手絹,把我兩只手都搓了一遍。

        我媽當(dāng)時沒說我,可回家她就賊能說我。

        秦雨騎在我前面,她車轱轆大,比我快正常。我就緊緊地跟在她身后,努力讓距離不變得更大。

        “往哪騎?”我吐了口嘴里土了吧唧的唾沫,朝前喊。

        “再往前騎會兒吧!”她回頭朝我看,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緊張,“有車!”

        我聽見身后傳來了巨大的鳴笛聲,那聲音震的我一激靈。我回頭看了眼,是一輛紅色的大貨車。它緊跟在我們身后,前面的車頭看著像要把我們整個吞噬。

        它還在吵個不停。甚至它走過土路的灰都有龍卷風(fēng)那么大了。

        “往哪走!”我朝秦雨喊。再往前走,這車就要先卷我了。

        “拐去右邊!”秦雨喊,那時我們剛路過那家修理鋪,小賣鋪的路還要再走一會才能到。

        我們此刻還在左邊騎車,身后的大貨車占據(jù)了整條土路。要想過到右側(cè)的修理鋪,我們只得把速度超過大貨車,在它還沒趕上我們的時候,從車前穿過,沖到路對面。

        秦雨的大車蹬了兩下就過去了。我緊隨其后,費力地、迅速地站起身用腿畫著小圈。

        我覺得我與大貨車從沒那么近過,大概不到兩米,或者更短的距離。我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快點蹬”上了,我覺得自己站在自行車上的身體快飛出去了,我只能坐下騎。我看向大貨車?yán)锏膬蓚€男人,心里想的全都是:你們不要撞到我。

        就這樣想著的時候,我忘記我的自行車是那樣的小,它需要我時刻將腿往外撇。

        我的膝蓋撞上了車把子,一下接一下。我的大腦似乎在那一刻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機(jī)械地運作兩只腿。雖然我不知道疼,我的雙腿還是在受一次次撞擊后失去了方向,它們變得滯緩與局促。

        我要來個直轉(zhuǎn)彎,只有直轉(zhuǎn)彎才能救我。可我繃直的雙腿不能讓我的方向盤轉(zhuǎn)到位,因為我的腿蹩在那兒。于是我只能愣愣地用力掰方向盤,可我的腿卻因此被陷在車把子與車架中間,無法蹬車。

        我摔倒了。

        自行車從我身下滑出,像是特技一樣。它只有后轱轆著地,然后立馬狠狠地摔在地上。在失去自行車的支撐后,我整個人在空中捂扎了兩下,雙腿膝蓋先著地,趴在了地上。

        那輛車不再鳴笛,我轉(zhuǎn)頭看去,它也朝右側(cè)拐彎了。原來我們是同一方向,我們不拐它們也會拐的。車上的兩人在看著我。是兩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們大笑著指著我,前仆后仰。也許他們只是嘀嘀我們玩兒。

        我挪了挪身體,直接翻身坐到地上。兩個膝蓋都卡禿嚕皮了,大概有巴掌那么大傷口,嘩嘩淌血。我的腿因為剛剛強(qiáng)勁的運動,它還沒完全緩過來。

        我的腿在抖,越抖傷口的血淌得越多。

        我想起蓋著粉紅抹布顫抖的小雞。

        我可能要失血過多而死了。

        秦雨把自行車放到路邊,趕緊過來看我。她把我的自行車先扶起來,但發(fā)現(xiàn)自行車的前轱轆已經(jīng)瓢了。于是她用腳踹了踹,等踹正了,再讓我慢慢扶著自行車起來。

        “沒事吧?”她問。

        “我要死了?!蔽翌澏兜卣f,甚至感覺我下一秒就哭出來了。

        “不能吧?”秦雨說,看來她也疑惑了,“你還是回家問問你姥吧?!?/p>

        我就這樣拄著自行車小步小步地回了家。我感覺每一步自己的膝蓋都在往出滲血,那些皮本該出褶的地方,傷口更是亂七八糟地粘在一起。

        走進(jìn)胡同的時候,恰好看到推著自行車放學(xué)回來的楊毅。

        “唉我去!”楊毅說,“咋整的?”

        “卡倒了。”秦雨幫我回了一句。

        “回家讓你姥看看卡沒卡到骨頭,沒事兒的話涂點碘酒過兩天就好了。”楊毅說。

        才不想聽他說的鬼話,全是錯的。特別是在我臨死前。自從雞那事開始,我就開始討厭他。

        我氣鼓鼓地回了屋里,一句話也不想說。

        秦雨把剛剛的事告訴了我姥。我以為我姥會大驚失色,結(jié)果她只是皺著眉頭,嘴上嘶嘶哈哈地看了一會兒。

        “涂點兒碘酒就好了。”我姥說。

        我死不成了。

        我姥不知道從哪取出了一小瓶像可樂似的東西,又拿了一塊紗布。她把可樂倒在紗布上,就往我膝蓋上按。

        “媽呀!”我喊,邊喊邊蹬腿,“咋這么疼呢?”

        “疼是殺菌?!蔽依颜f。她面不改色。

        秦雨在旁邊撇著嘴,我看她一眼更疼了。

        “忍著?!蔽依颜f。然后又取了另一塊紗布,倒掉可樂按到另一個膝蓋上。

        “嘶——”我與秦雨一起發(fā)出聲來。

        “你叫啥!”我問秦雨。

        “看著真疼?!彼f。

        我真想讓她試試,可她賊靈活,從來不摔倒。于是我只能繼續(xù)默默忍著我姥在紗布外面給我綁繩。

        “我想起來個事,”秦雨說,“前兩天我看著李詩琪了?!?/p>

        “李詩琪?”我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就,老管我叫大胖那人的閨女嗎?”

        “就是她?!鼻赜暾f。

        “咋能看著她呢?”我很奇怪,“她上個月不是說這個月要搬走了?”

        “她去年還和我說她今年要搬呢。”秦雨說。

        “哦。”我說。其實我好久沒看到她了。

        “那天咱倆剛埋完雞,我回去時候看到她剛從補習(xí)班回來。她問我干啥了,我就說了埋雞的那事?!鼻赜暾f。

        “然后呢?”

        “然后,”秦雨湊到我面前,趴在我耳朵上悄悄地說,“她說地球會轉(zhuǎn)圈……”

        我把耳朵移走,疑惑地看著秦雨:“不是吧?你都三年級了,還不知道地球會轉(zhuǎn)圈?”

        “哎呀,我沒說完呢!”秦雨又揮了揮手,示意我把耳朵再靠過來。

        信了她的話,我又把耳朵貼了過去。但又不敢身子太斜,膝蓋還受不了。

        “她說因為地球會轉(zhuǎn)圈,所以地底下的東西每時每刻都在運動。我們埋的小雞,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在倉房那了?!?/p>

        “真的假的?”我又把身子斜走,再次疑惑地看著秦雨。

        “她說是真的!我不知道真的假的?!鼻赜暾f。

        “那那個雞哪去了?”我問,“不在倉房還能跑她家去???”

        “可神奇了!”秦雨擠眉弄眼,“她還掐掐手指給我算了一卦呢,說是在你家那木門前面的地底下呢?!?/p>

        “真的假的?”我再次疑惑了。

        “誰知道呢?”秦雨說,“要不咱倆去刨刨?”

        我看了眼自己的腿:“你刨吧,我看著。我跪不下去?!?/p>

        “行,走吧?”秦雨問。

        我姥把最后那根繩打了個扣,看了我一眼:“加點小心?!?/p>

        “嗯吶!”我從炕上輕輕地下來,盡量快速地往倉房走去。秦雨走在我面前,她連跑帶顛,順手抄起樹底下的鏟子去了倉房。

        倉房里鼓包的位置確實被大姥踩扁了,但還是有點尖兒。秦雨蹲到地上,沒用鏟子把,直接拿著鏟子頭往地上杵。

        我就站在一旁看著,看那些土一點一點地被翻上來。不知道秦雨挖了多久,可能比我埋雞的位置還要深了。

        “沒了嗎?”我有些心虛地問。

        “好像沒了?”秦雨抬頭看看我,但又不敢確定。

        “你再挖挖?!蔽艺f。

        “我再挖挖?!鼻赜暾f。

        大概她就往左右刨了兩三下,她就撂挑子了:“沒了,李詩琪說對了。”

        “真的嗎?”我問。

        “真沒有啊,就幾根埋了咕汰的羽毛?!鼻赜暾f,邊說邊用腳踢踢刨出來的土,“翻翻門前的?”她抬頭問。

        于是我們倆又跑到了姥家的木門前,趁大佬還沒下班,對著土挖起來。

        門前的位置很大,我們抉擇了很久,最后選擇了一處鼓包的位置。這邊的土像是幾百年都沒人挖過,秦雨用力得兩邊頭發(fā)都快掉下來了,她踩在鏟子上的鞋可能也馬上報廢了。

        大概成功地挖了一鏟,她就累得直喘粗氣了。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腿一眼,就把鏟子扔到一邊,從地上撿起個石頭用手砸土。

        “別找了,”我說,“沒準(zhǔn)它跑別地方去了?!?/p>

        那只雞應(yīng)該哪也沒去,直到我姥家動遷它都待在原地。

        在我腿快好的時候,遇見了正在搬家的李詩琪。她告訴我:

        “那雞我算錯了,她沒跟著地球運動?!彼任覀兏咭荒昙墸藭r又開始有模有樣的掐掐手指:“我想就是它了?!彼^續(xù)說。

        “你聽過一個詞嗎?叫腐爛?!?/p>

        8

        院子里每到下午,天空就會有飛機(jī)劃線飛過。那線比蜘蛛網(wǎng)粗一點,但沒蜘蛛網(wǎng)牢固,它不一會就消失了。可是那條線最后去了哪兒呢?

        天空依舊是藍(lán)色的,不會因為融入了這條白線而變成淺藍(lán)色??赡芩娴南Я税?。

        沒上學(xué)那會兒的夏天,我時常搞個紅塑料浴盆放在院里,里面接滿水。等到太陽把水曬得賊熱,我就把衣服都脫光躺進(jìn)去,望著天空,望著櫻桃樹。我常常被太陽晃得閉起眼睛,在水里睡著。要是櫻桃樹變得更大些就好了,我就可以一直打量周圍的一切。

        飛機(jī)上的人一定會看到我家巨大的院子,里面有樹有草、有苔蘚有螞蟻,還有燕子與貓。他們一定會打開飛機(jī)的窗戶,探出頭來看,嘴里正好吃掉飛機(jī)拉出的線。

        小貓從屋頂上醒來。它眨巴了幾下眼睛,打了個有臉一樣大的哈欠。它再次開始玩耍。

        它走到我姥晾衣服的鋼絲繩上,伸出小爪子敲擊晾衣夾。那些竹制的衣夾先是被推來推去,但并沒有要掉的意思。直到小貓直接張大嘴咬住了它們,可是一松口,這夾子就掉在了地上。

        小貓沒有放棄,它瞧見眼前又多了一個新夾子,只是長著翅膀。

        小貓學(xué)聰明了,這次它沒有用手扒拉。在那只夾子自己飛起來的時候,小貓直接整個身體飛出用嘴叼住了它。

        它捕食成功了,那是一只蜻蜓。

        我沒注意到的是,那只小貓已變得健壯,它也是一只大貓了。有時它從我身邊經(jīng)過,會回頭與我對視。我看著它的眼睛,感覺它是認(rèn)識我的。但它以后還會記得我嗎?

        我不知道我放在櫻桃樹上的那只蝸牛還不在,它是我在農(nóng)村玩的時候,三大爺給我抓的。不過,可能早被貓吃了吧,我心想。就算它沒吃,冬天到來的時候,蝸牛還是會被凍死。

        那棵櫻桃樹結(jié)果了,在秋天。然后它凋零了,在冬天。

        下過幾場雪后,我把院子里的積雪統(tǒng)統(tǒng)掃到了櫻桃樹下。等再過一個月,這些雪成型變硬后,我就在上面挖幾個窟窿,里面放上新買來的小洋娃娃。這是它們的城堡。

        大姥說雪可以為樹提供養(yǎng)分。等到春天到了的時候,這些雪融化進(jìn)樹根,櫻桃樹就會長出比去年更大的櫻桃。每年都會比上一年好一截。

        我照樣做了,希望它一年比一年強(qiáng)壯,最后結(jié)出全德惠最大的櫻桃。

        可等到最后,櫻桃樹被砍了,就連那些可惡的螞蟻也消失了。它們沒有吃塌我家的屋子,反而是那輛帶著黃色手臂的大車將我家整個吞噬。

        有時我在居民樓里待久了,會想不起曾經(jīng)院子的模樣。但我不愿去問大姥小姥。那是他們的家,可年歲已經(jīng)讓他們無法想起。

        在我的腦海里,過去像那只雞一樣被掩埋在土壤里?;蛟S在最深的地下,有關(guān)我童年的一切,都在隨地球移動,并重新構(gòu)筑。

        責(zé)任編輯??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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