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枝
卞之琳的小詩《斷章》,詩極短,卻極蘊藉。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p>
記得在一次語文課上,老師讓大家就《斷章》一詩展開想象,寫一篇文章。當時,我寫了親情的守望,大致是說自己一路走,一路風景,總有親情在一窗暖光中殷殷地守望;明月千里相照,月光溶溶裝飾了你的窗,而你不知多少次入了故鄉(xiāng)親人的夢。至今仍記得語文老師的點評,他顯然并不認同我以親情附會詩意,但對我作文的語言和構思大加贊賞,末了還補了一句“至于詩意,能自圓其說即可”。
猶記當時的教學樓,紅磚老墻,樓高三層,從教室的窗戶一抬眼,便可望見旁邊小院中遠遠高出院墻的景致。別的都忘了,只記得萬頃春光里那一樹一樹的玉蘭花,潔白如雪的花,朵朵翹然,閃著光,如懸掛的燈盞,照亮了寂寥青春里遙遠的夢想。
那小院是老式的小院,圓形的孔門,在每日匆匆路過的那道門上刻著“業(yè)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的對聯(lián)。小院的對面是另一座小院,依稀記得里面立著一塊碑,似有些年頭,上刻“國立西北師范學院”的字樣。據(jù)說,我們學校是依抗戰(zhàn)時期遷至此地的國立西北師范學院舊址而建,但在同學們都為高考晝夜奮戰(zhàn)的日子里,這段歷史似乎無關緊要。
被老師們寄予厚望的我,并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上,學校是調(diào)劑的,專業(yè)也是調(diào)劑的,但我不敢復讀。那個暑假風雨如晦,我不曾和當初向我伸出橄欖枝的母校道別,也不曾向我的恩師們道謝,開學的日子一到,我便決絕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所謂北上,就是跨越秦嶺,到達我從古詩詞里讀到的“長安”。千年古都,流傳著各種文治武功的故事,而我似乎從此一腳踏入了將就的人生。
幾年后,我成為一名教師,在一所專科院校將就度日。上不了好大學,別無選擇的學生和心高氣傲卻不敢選擇的我,似乎同病相憐。那時,我常常于課間休息時,獨立窗前呆呆地看著窗外,窗外總是灰蒙蒙一片,并無亮眼的景致,只是有一場雨深深地嵌進我的記憶。
記得是學生考試、我監(jiān)考,百無聊賴中,移步至窗前,孑然而立??创巴馐且环N習慣,在潛意識里,或許是為了尋找一點明亮的希望吧??粗粗?,竟發(fā)現(xiàn)真的有亮亮的東西從天空中落下,倏忽間輕舞曼妙,令天地幡然、時間靜默,是雨。近處,雨水簌簌入亭樹;展眼處,一座高高的建筑赫然映入眼簾,建筑的外立面上,“季羨林國學院”六個大字,如游龍、似虬枝,筆力蒼勁,風骨蕭然。
想起這些年,我的前程順流而下,也未必都是將就。大學,雖選擇了調(diào)劑的學校,但依然是一所積淀深厚、在特定領域久負盛名的一本院校;雖調(diào)劑了商科類專業(yè),與我心儀的漢語言文學相去甚遠,但商科專業(yè)訓練活躍了我的思維,打開了我的視野;由于成績優(yōu)秀,本科畢業(yè)我被保送本校研究生,導師是一位儒雅的學者,三年間導師言傳身教,所學所得成為我一生的寶貴財富。而我終于選擇做一名教師,而沒有成為眾人艷羨的公務員或其他風生水起的職業(yè),冥冥中,豈不是因為“國立西北師范學院”的人文滋養(yǎng)。
我又何曾放棄過自己深深愛著的文學和文字,長空雁叫、霜晨曉月,行囊間裝著詩,我終將持書仗劍,策馬長歌。
我離開了那所專科院校,不久,又進入了另一所高校。數(shù)載,瑯瑯書聲不絕于耳。高中語文老師加了我的微信,在我的一條朋友圈動態(tài)下,他留言:“希望能經(jīng)常看到你的文字?!?/p>
一城華燈,誰在橋上看風景;一窗明月,今夜,我入了誰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