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令人珍惜,由于花期苦短,落花流水春去也,花比青春,年華易逝,誠是人生千古憾事。為了賦予短暫的花期以恒久的或深遠的含義,人們歌頌荷花是出于污泥而不染,蘭花為空谷幽香,梅花的香則來自苦寒。其實也正緣于生生滅滅的輪回匆匆,促成了人間的繽紛多彩。新加坡地處赤道,終年酷暑,我同新加坡的友人開玩笑,說你們不分春、夏、秋、冬,便沒有風、花、雪、月,便失去文學藝術。新加坡的國花蘭花,鮮艷閃亮,終年常開,但似乎難比荷花或梅花由于身世而形成的獨特風姿。
人生缺不了花朵,但從未開花的人生當也不少?;疑?、苦澀的人生難于與花聯(lián)系起來。一路開花的人生也許有過,馬嵬坡以前的楊貴妃是否就一直是盛開的花朵,也難說。開花原本是為了結果,花開只一瞬,果實才是恒久的吧。果實本也不可能恒久,所以能恒久,因為它成為種子。桃花易開易落,因結桃子,年年開,千年開。人們自我安慰:人生短,藝術長。藝術之長,當也依靠種子引發(fā)新枝。失去啟發(fā)性的藝術是不結種子的藝術,也只能像花朵開過一次便消滅。
(優(yōu)哈優(yōu)哈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吳冠中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