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詩國(九)"/>
廣東 夏雙刃
編 輯:杜碧媛 dubiyuan@163.com
自古吟詠南京的詩詞極多,“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等,都流芳百世,膾炙人口。近人詠南京之詩,曾讀到趙炳麟的《金陵漫興》,印象頗深,值得一記,茲錄其三首:
前有梁陳后福王,名流如鯽策朝堂。
蛾眉頓使雄圖歇,鴆毒江山是建康。
閑乘一棹訪秦淮,舞榭參差伴水涯。
燕子春燈消歇盡,泥人今古是裙釵。(阮大鋮傳奇《燕子箋》《春燈謎》)
卞鄭詩才顧李姿,風(fēng)流不讓古師師。(卞玉京、鄭如英、顧橫波、李香君)
終憐一片胭脂水,閱盡興亡不自知。
其時趙炳麟受雇主閻錫山及剛就任大總統(tǒng)的徐世昌之囑托,赴廣東調(diào)和南北關(guān)系。路經(jīng)南京,有此詩作。清帝遜位后,趙炳麟作為袁世凱的死敵,只得蟄居老家廣西數(shù)年。反袁護國軍興,他隨陸榮廷討袁。袁死,他受閻錫山邀請,北上任山西實業(yè)廳長。行前有詩云:
蒿目鄉(xiāng)關(guān)噪晚蜩,中原物力久蕭條。
此行不作服官看,半為游山半避囂。
河汾避地文中子,門下偏儲命世才。
此日中原糜爛甚,扶??捎袧ú?。
將軍新筑傅公祠,節(jié)義崢嶸婦孺知。
南有亭林西二曲,與公鼎鼎是男兒。
與他和江春霖并稱“烏臺三霖”的趙啟霖,清亡不仕,主講船山學(xué)社多年。聽說老友居然做了民國的官,不能為大清守節(jié),來信責難。趙炳麟回信道:“古來所謂失節(jié)者,第一要義在作二臣,此帝制時期則然。今國體共和,自總統(tǒng)以至庶僚,皆為人民服務(wù),稱曰公仆?!币馑际敲駠⒎且恍罩煜拢虼俗雒駠墓?,不存在守節(jié)的問題。他且有詩明志,稱自己是“移居避亂”:
日暮并門冷亂鴉,故人牢落隔天涯。
山中事業(yè)堪千古,劫后村墟剩幾家。
多難只留肝膽在,余生彌苦歲時賒。
九州何日看同軌,閱盡星霜老髩華。
“烏臺三霖”這個綽號,是趙炳麟、趙啟霖、江春霖一生的榮耀。漢朝御史臺外有很多柏樹,烏鴉很多,古來故稱御史臺為“烏臺”或“柏臺”,“烏臺三霖”亦稱“臺諫三霖”,望文生義,可知他們是言官中的英雄?,F(xiàn)代中國已沒有了言官制度,人們可能認為言官不過是長跪不起、額頭流血的愚忠小官。實際上,言官制度延續(xù)兩千多年,是中國官僚政治中最重要的制衡機制之一,比如宋明兩代的言官就極為生猛。宋代祖制“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因此言官堪稱“肆無忌憚”。言官是官僚政治的縮影,當時向皇帝提意見是政壇基本生態(tài),如寇準進言時,抓住宋真宗的衣袖不肯放手;包拯反對任用外戚,說到激動處,噴了宋仁宗一臉口水。范仲淹《岳陽樓記》起手“滕子京謫守巴陵郡”,滕子京就是因言獲罪的言官,范仲淹此文就是為他而寫,寫著寫著寫到了自己而已。而蘇東坡仕途偃蹇,就是來自言官炮制的“烏臺詩案”。明朝不僅沒有宋朝頒給文官的“免死金券”,反而有由宦官廠衛(wèi)機構(gòu)主導(dǎo)的恐怖政治,針對文官精英的酷刑甚至極刑層出不窮,但文官并未噤若寒蟬,反而前仆后繼、寧死不屈,殘酷程度,更甚于東漢桓、靈二帝時期,足足打了一場持續(xù)三百年的戰(zhàn)爭。海瑞就是明代言官的代表人物,而嚴嵩、魏忠賢等權(quán)臣的覆滅,離不開言官的持續(xù)努力和巨大犧牲,連萬歷這樣數(shù)十年不上朝,公開與群臣決裂的皇帝,一聞巡城御史的呵呼之聲,都要馬上停止宴樂,說“我畏御史”。
清朝的言官本來沒有宋朝和明朝那么風(fēng)光,在慈禧專權(quán)之前,清朝以異族征服者的淫威,在繼承明朝制度的同時,為了維護皇帝的尊嚴,卻刻意限制言路。入關(guān)之初,順治皇帝即精簡各部“給事中”,不久又對言官嚴格實行“京察”,實為限制;康雍乾三代大興文字獄,百官噤若寒蟬,言官亦多明哲保身;雍正設(shè)立軍機處,從制度上使權(quán)力進一步集中于皇帝,言官便更形同虛設(shè)了。如紀曉嵐雖深受乾隆寵信,實被視同俳優(yōu),其他文臣更是可想而知。但咸豐病死于熱河,慈禧突然登上權(quán)力頂峰,使情況驟然一變,言官突然成為政壇黑馬。本來,慈禧上位離不開恭親王的支持,但后來為了節(jié)制之,她借助了蔡壽祺等言官的力量,輕松摘掉了恭王的議政王身份,同時亦打擊了曾國藩等實權(quán)派漢臣。從此言官成為慈禧控制朝政、統(tǒng)治中國的最重要手段之一,直到她1908 年病逝,出現(xiàn)過多次言官引發(fā)的政潮,也涌現(xiàn)了“翰林四諫”(張之洞、寶廷、陳寶琛、張佩綸)、“烏臺三霖”等言官英雄,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袁世凱等一代名臣均曾遭到嚴厲彈劾。晚清政局一時間熱鬧非凡,竟有了西方現(xiàn)代政黨政治的神似感。甚至慈禧本人的近侍太監(jiān)李蓮英都遭到王先謙等人的彈劾,據(jù)說她不得不讓李當眾脫褲以釋眾疑,這便確實是貨真價實的權(quán)力制衡了,我們后人沒有資格以歷史鬧劇等閑視之。
清末著名的“楊翠喜案”便是“烏臺三霖”的杰作。曾與李叔同交好的天津坤伶楊翠喜,被袁世凱的親信——東三省軍務(wù)處總辦段芝貴聘買獻給慶親王奕劻之子載振,段因此獲得黑龍江巡撫的高位。監(jiān)察御史趙啟霖率先發(fā)炮,彈劾段芝貴夤緣親貴,慶親王父子受賄鬻官。清廷令醇親王載灃和大學(xué)士孫家鼐調(diào)查,他們受慈禧授意,復(fù)命查無實據(jù),遂將趙啟霖革職。趙炳麟見狀不服,接著發(fā)炮,上書表示如此處理,將無人再講真話。接著江春霖上奏,分析了事件的疑點,指出存在舞弊之嫌,直言“人可欺,天可欺乎”。當時朝中大批官員反對慶親王、袁世凱利益集團,聲援“烏臺三霖”,《京報》《申報》《時報》等名報追蹤報道事態(tài)進展,輿論直逼宮廷。雖然慈禧有意大事化小,但“楊翠喜案”還是衍變?yōu)橐粓黾ち业恼?,結(jié)果是載振和段芝貴未能到東北就任總督和巡撫,段芝貴且被免職,而支持言官的瞿鴻禨被免職,岑春煊被排擠出京,可謂兩敗俱傷。但慶親王和袁世凱的勢力并無實質(zhì)性削弱,因此,雖然翌年慈禧病逝后袁世凱被載灃開缺三年,但并未影響其東山再起及篡奪清祚。
當趙啟霖因“楊翠喜案”彈劾“失實”被革職時,朝中清流在城南龍樹院為其餞行,席間多賦詩壯之者。如民政部主事汪榮寶有二律:
城闕陰陰白日傾,滄波渺渺客心驚。
濁醪一石難成醉,雄劍中宵尚有聲。
虎豹自依天咫尺,蕙蘭寧怯歲崢嶸。
長吟徑度桑干去,萬樹鳴蜩送汝行。
縆瑟高堂曲未同,明燈離席思難窮。
豈期并世聞鳴鳳,長遣行人惜逝驄。
左掖花枝迷夜月,洞庭木葉起秋風(fēng)。
天書早晚思遺直,何處山幽問桂叢。
工部主事楊增犖詩亦佳:
玉虬偃蹇楚湘累,一疏真成博浪椎。
寶鼎愔愔虛煉藥,銀燈霎霎忍看棋。
穴邊舊夢酣螻蟻,沙外殘光惱子規(guī)。
枉乞靈氛重折竹,鳳聲飄斷日遲遲。
臥虎虛名并不存,眼枯無淚向乾坤。
雙龍吼罷青蜺斷,群鵩飛來白日昏。
苦憶瓊都淹石色,好收玉匣閟星痕。
衡山湘水清寥甚,散發(fā)高歌是主恩。
而“楊翠喜案”影響極大,時人多有以詩紀之者。“民國四公子”之一張伯駒為后生晚輩,因楊翠喜為名伶,他專寫梨園掌故的《紅毹紀夢詩注》亦有詩記錄此事,不過他既然是袁世凱的外甥,自然就有為袁黨緩頰之意:
買贈佳人金屋嬌,封疆擢任氣何豪。
啟霖多事煞風(fēng)景,卻上彈章拆鳳巢。
不過趙啟霖得到巨大的輿論支持,不久就官復(fù)原級,但清朝不久覆亡,他甘于做清朝的遺民,不復(fù)出仕,回長沙任船山學(xué)社社長。他是船山先生王夫之的忠實信徒,船山誕辰他有詩云:
岳降神如在,天生德不孤。
圣門崇兩廡,經(jīng)訓(xùn)冠群儒。
聲氣當時少,風(fēng)徽曠代無。
斯文將喪候,一位掃榛蕪。
薇蕨仍清奠,蘋蘩總至誠。
江山無代謝,籩豆想神明。
豈但遺書護,還應(yīng)大道宏。
高秋天氣肅,遙聞九歌聲。
多年前湖南前輩郭嵩燾曾奏請將王夫之從祀孔子廟,未得批準,如今他繼承郭的遺志,靠著自己一代言官的話語權(quán),終究奏請朝廷同意將王夫之與黃宗羲、顧炎武一起從祀文廟。此事令當時矢力排滿的章太炎等驚愕不已,因為他怎么也不相信,清朝會把三位不承認清廷正統(tǒng)地位的大明儒生奉上神壇。
因為崇拜王夫之,所以趙啟霖甘愿做清朝的遺民。與他相比,趙炳麟的思想就很不一樣,他本是維新派,晚年在山西賈景德唱和,還寫到戊戌變法的往事,對光緒的遭遇深感同情:
折角朱云正少年,妄鳴孤掌冀回天。
可憐百日維新夢,頓見君王化蜀鵑。
起居無注問瀛臺,我與梅陽詞最哀。
宿草三年君去矣,余英猶向莆田開。
梅陽即江春霖,這是回憶他們當年為幽居瀛臺之光緒發(fā)聲的往事。他既同情光緒的遭遇,則對由慈禧主導(dǎo)的清末朝廷必有微詞。尤其是在庚子之變時,他的態(tài)度十分鮮明,有詩云:
秉國何人百政乖,中原從此禍無涯。
忽傳白旆搖津海,忍覩紅巾集洛街。
縱火殘民新劫運,譚神說怪古齊諧。
回天無力慚君父,淚灑銅駝空感懷。(《感事》)
赤眉塞大路,碧血流平川。
舊日繁華市,蕭條生野煙。
有官難避地,無力可回天。
杖策獻明圣,還期得轉(zhuǎn)圓。
(《封事》)
風(fēng)沙萬里撲長安,滿道紅巾搆國難。
痛哭莫回天下事,斷頭柴市血光寒。
(《哭許景澄、袁昶》)
赤云紅日照河沿,有客青衫河上眠。
道是儂家新被火,團民又索買香錢。
官衙車馬太蕭條,著得朝衫怕上朝。
不怕滿城飛炮火,拳民露刃守天橋。
(《春明竹枝詞》)
這些詩在我們這些后人看來,可謂“三觀極正”。他既不滿“秉國何人百政乖”,故當趙啟霖來信勸他做大清遺民時,他卻表示要放眼未來:
疊書勸我作遺民,一老猶存劫后身。
想見湘潭歌泣后,聲聲喚起未來春。
他的思想并不停滯于維新派,他的詩中對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政黨政治等都有所闡述。待民國建立,他衷心贊美共和,有詩《共和政治萬歲》:
西史所大書,共和政萬歲。
觀其立法權(quán),無非代議制。
賢士定政策,決于相與帝。
法律所實行,包含有二義。
其一曰權(quán)限,其一曰保衛(wèi)。
暴君與暴民,兩兩防流弊。
義務(wù)與責任,井井有分際。
上下同一心,斯為治平世。
只是他曾幾次彈劾袁世凱,甚至在慈禧剛剛病逝后,就奏請攝政王處死袁世凱。袁得清朝權(quán)貴及張之洞等人力保,才保住一命,開缺回籍養(yǎng)疴,但對趙炳麟必有不共戴天之感。趙有自知之明,歸隱廣西故里,并曾與畫家李瑞清等策劃行刺袁世凱未果。至袁世凱稱帝,他擬東渡日本避難,旋護國軍起,他追隨陸榮廷在柳州起兵,親作檄文,有“獨夫一日不去,萬姓一日不安”之語。晚年他在山西主管實業(yè),極有成效,后來山西成為全國“模范省”,全國注冊商標70%屬于山西商家,與其奠定的良好基礎(chǔ)有關(guān)。而當時軍閥混戰(zhàn)局面已成,唯山西政局穩(wěn)定,閻錫山招攬了一批外省籍前清官員士大夫,他們與三晉名流文士吟詠唱和,頗過了一段充實愜意的好日子。如他與閻錫山在山中共渡中秋,有詩云:
我本湘源避世人,并陽六載看冰輪。
又逢佳節(jié)分朝夜,喜接明侯略主賓。
皓月依然垂普照,舊邦何以與維新。
他年史氏從頭記,此地團圞十二春。
不過他在大同云岡石窟寫的詩:
我輩抱負安在哉,毋使黃族為劫灰。
竟有了幾分革命黨人的味道了。
他寄詩與趙啟霖最多,巴蜀書社出版他的詩集《趙柏巖詩集校注》中亦收錄了不少趙啟霖的和作,但湖南人民出版社的“湖湘文庫”版《趙啟霖集》皆未收錄,是為遺珠之憾。他和趙啟霖的詩有極佳者:
莫問山涯與水涯,一枝聊借愿無奢。
青杉繞屋煩襟減,白酒延賓正味加。
天地眾生俱是客,乾坤到處可為家。
故人珍重山中藥,世路崎嶇戒覆車。
萬事如棋一爛柯,光明悟后百無疴。
曾披肝膽酬知己,肯惜頭顱付太阿。
漢獻自能容魏武,范增豈必遜蕭何。
興亡因果皆人造,不用追思感慨多。
他詩學(xué)杜甫,水平極高,但歷來為論詩著作所忽略,誠不公也。如《京居客感》:
迷離鄉(xiāng)夢亂如絲,沈醉東風(fēng)酒一卮。
大地于今皆泡影,長安自古似彈棋。
百年世事青衫淚,一點禪心黃檗知。
來日是非渾莫管,銜杯權(quán)賦草堂詩。
“烏臺三霖”中,以江春霖年序最長,名氣也更大,甚至有“有清第一御史”的美譽。他也是袁世凱的死敵,在朝中從不與袁交往,但袁辦五十大壽時,他不請自來,一座皆驚,袁亦深感榮幸。不料次日他即上書彈劾袁世凱,罪狀有慶親王以親王之尊也用“祝”字,載振稱袁為“四哥”等,皆違祖制,可見袁有交通權(quán)貴之實,等等。他這做法,未免不夠光明正大,但他畢竟是“實名舉報”,卻又正大光明之至,故只可視之為兵不厭詐了。他共曾八次彈劾袁世凱,終因彈劾與袁沆瀣一氣的慶親王未果而憤然辭職,返回福建莆田老家,做道士裝束歸隱,自稱梅陽道人。待袁世凱僭奪天下,他有詩云:
對泣新亭笑似囚,可無砥柱作中流。
疊山空抱千年憤,宋室甘將半壁休。
漫向人前夸月旦,只因皮里記陽秋。
斧柯已落奸雄手,珍重身還有用留。
他和同鄉(xiāng)林紓交好,他退隱后,朝政日趨糜爛,袁世凱乘勢復(fù)起。林紓在京寄詩與他,感慨他預(yù)言成真:
直諫何曾愧昔賢,偏當危局放歸田。
早知破碎難為國,自咽辛酸敢問天。
回首翰林官舍在,傷心同德殿門前。
可憐四世三公語,果在公歸后數(shù)年。
(“四世三公”指袁紹家族,代指袁世凱。)
中國自秦朝“大一統(tǒng)”后,即有完備的監(jiān)察制度,御史大夫與丞相、太尉同列“三公”。此制度延續(xù)兩年多年,運轉(zhuǎn)或不順暢,但從未斷絕。如在東漢、唐等朝代因外戚或宦官政治干擾,言官難以正常發(fā)揮作用。而在西漢、北宋、明、晚清等時期運轉(zhuǎn)良好,在官僚政治中起到了制衡作用,也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文人士大夫“舍身取義”的道德追求。因此,崇拜西方卻又深諳中國“道統(tǒng)”的孫中山,在其革命理論中提出“五權(quán)分立”,即在西方的“立法”“司法”“行政”之外,加上“考試”和“監(jiān)察”,二者的精神內(nèi)涵即分別延續(xù)自科舉制度和言官制度。1928年,國民政府開始實施五院制,監(jiān)察院長為于右任。
于右任在清末因辦革命報紙被捕入獄,得到江春霖的幫助,得以無罪釋放,他對江感佩一生,曾為江的《梅陽山人詩集》作序云:
莆田江先生以所職敢言聞天下,距茲二十年余,音聲揚厲,風(fēng)力巖巖??偫硌员O(jiān)察制度,深引重之。夫制度系于人,而學(xué)養(yǎng)所以重其職。江先生言所當言,而天下以為至言。今其文流傳萬口,冰霜斧鉞,無以加威,知有異世所不能改,則知公私之戒慎,即國家之利,人民之福,亦即監(jiān)察制度之所以謹重也。
政治并不深奧,這段文字可見監(jiān)察制度之本。像東漢和武周時代,大興告密之風(fēng),而不是正常發(fā)揮御史臺的作用,朝政所以日壞,外戚宦官成為政治的主宰;而明朝那樣廠衛(wèi)森嚴的環(huán)境下,言官真可謂是“文死諫”了,可那絕非制度優(yōu)勢的發(fā)揮,而是有賴于士大夫之間的道德砥礪,結(jié)果便是朝政淪為君子小人之爭,卒至分崩離析不可收場。晚清言官的崛起雖因慈禧制衡政敵而興,但后來的表現(xiàn),卻漸非慈禧所能控制,遂竟然成為一種制度的安排。這種制度,既不同于鉗制言論、鼓勵告密的弭謗政治,也不同于廠衛(wèi)橫行、緹騎四出的特務(wù)政治,而是公開透明、分庭辯論,有現(xiàn)代政黨政治的影子。晚清雖顢頇失德,卻沒有一名言官因彈劾權(quán)貴被殺,較之明朝真不可同日而語。而晚清言官的表現(xiàn),也直接啟發(fā)了孫中山的五權(quán)設(shè)計,這種傳承是良性的。孫中山自稱繼承了中國的“道統(tǒng)”,此為其重要一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