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震宇

兒子小華給老華打電話，說最近他們單位要派人到老家，請父親好好接待。老華就問啥事。小華說組織上在對他進(jìn)行考察政審。

“那你剛才說的‘好好接待是啥意思？”

“也沒啥意思……只是，考察組蔡組長是位書法愛好者，他說他十分喜歡‘左筆華的字……”

“蔡組長這話又是啥意思？”

“爸，你就是愛較真，人家知道‘左筆華是我爺爺，也就這么一說吧?！?/p>

“左筆華”是老華父親華老在書壇的美譽(yù)。華老在1948年底，等不及拿到高中畢業(yè)證書，就奔赴鹽城，參加了南下宣傳隊(duì)，一手好字也派上了用場，寫標(biāo)語、刻鋼板、抄材料，工工整整清晰好看，像印刷的一般。字如其人，華老為人處世也是工工整整的。他雖然從小外出讀書，到鹽城時(shí)也沒從家里帶出一個銅板，父母去世后家產(chǎn)全由哥哥接手，但他每次填寫表格上的“家庭出身”，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寫上“富農(nóng)”。那年頭家庭出身十分重要，渡江到江南這座縣城文化館做書寫工作后一直沒挪過窩，也沒啥職務(wù)，但那年還是因書寫“封資修”被揪斗，造反派要他將功補(bǔ)過抄寫大字報(bào)，他推說手痛不能寫，造反派就說幫他修理一下，當(dāng)場把他右手打殘了。撥亂反正后，華老改用左手寫字，寫的還是草書，被人稱為“中年變法”，“左筆華”也飲譽(yù)書壇。如今人們家中裝飾或送禮，都講究個高雅，像“左筆華”這樣的名家的真跡就是最佳選擇。而進(jìn)入老年后，“左筆華”寫得少了，他的字在書畫市場千金難求。

蔡組長見到老華后，果然大談書法，還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他十分喜歡“左筆華”的字。

“老爺子寫不動了，封筆了?！崩先A嘆口氣對蔡組長說。

“太遺憾了，我本來真想求‘左筆華一幅墨寶呢?！辈探M長感嘆道，他轉(zhuǎn)而又問老華，“我聽說華老師您得‘左筆華真?zhèn)?，書法造詣十分精深，不知今日我們是否能有幸開開眼？”

老華也不客氣，起身就倒墨鋪紙，提筆后還客氣地問客人：“寫些什么呢？”

蔡組長一聽，知道老華是要把書法作品送給自己。他忙連聲謝謝，卻不說寫什么。老華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就說：“沒事，我也是寫著玩，盡管說好了?！?/p>

蔡組長就說出了口：“……我知道您仿‘左筆華的字出神入化，足可亂真，能否就仿一下，并蓋華老的章？”

老華略停頓片刻，說：“我爸教我寫字時(shí)，第一年只寫一個字，我爸說這個字寫好了，所有的字架子就有了，而且人如其字、字如其人，以后就不怕寫不好字了?！?/p>

蔡組長很感興趣：“哪個字？”

“就是民主選舉、測評等手工統(tǒng)計(jì)時(shí)，用來記票的‘正字?！?/p>

蔡組長恍然大悟：“太好了！這個字最難寫?！?/p>

寫字是需要凝神屏息運(yùn)氣用勁的，蔡組長他們靜靜地看著老華筆走龍蛇。老華一口氣寫了八個字：“持心如衡，以理為平?！弊质菐в小白蠊P華”風(fēng)格的，寫完后老華又認(rèn)認(rèn)真真地蓋上印章，章是老華他自己的章。

在老華放下印章后，蔡組長搶前一步握住老華的手連聲說謝謝：“您雖沒直接寫‘正字，但這八個字都是在說‘正?！?/p>

客人走后，一直站在身旁不敢言語的老華妻子輕聲嘀咕：“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兒子想呀。”

老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我看蔡組長是我知音。”

深知老華脾性的妻子也就不再說話。這華家遺傳基因強(qiáng)大，祖孫三代不僅容貌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脾氣秉性也都一模一樣。老華退休在即，還是一個普通干部。只是兒子小華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人在外工作，不知能否適應(yīng)外面的環(huán)境?，F(xiàn)在看來擔(dān)心是多余的了，組織上能對小華進(jìn)行考察，說明兒子還是蠻有出息的。

果然，不久兒子來電話，轉(zhuǎn)達(dá)了蔡組長的謝意，說蔡組長將老華書寫的“持心如衡，以理為平”掛在會議室里，列在一組廉政書畫作品最前頭。兒子還說也要謝謝爸爸，組織上把家風(fēng)列為提拔干部的考察內(nèi)容，現(xiàn)在對他的提拔任用已進(jìn)入公示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