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6年1月,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在中央電視臺首播,后續(xù)在以年輕網民為主的B站播出并收獲廣泛好評,成為當年紀錄片界的一大熱點。該片在豆瓣的評分為9.4分,成為迄今豆瓣上以故宮為題材所創(chuàng)作的諸多紀錄片中評分最高的作品?!段以诠蕦m修文物》之所以能大獲成功,與它自然樸實的影像表達、精心多元的敘事手法不無關系,而這也是該作品不同于其他同類型題材紀錄片作品的匠心和創(chuàng)新之處,從而成功走出了之前故宮題材的窠臼。
[關鍵詞]故宮;影像表達;敘事手法
《我在故宮修文物》是為慶祝北京故宮博物院成立90周年而創(chuàng)作的一部3集電視紀錄片,雖然每集時長只有50分鐘左右,但是其首次播出后觀眾反響熱烈。2017年1月,《我在故宮修文物》被中廣聯(lián)合會紀錄片工作委員會、《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評為2016年度十大最具影響力紀錄片之一。雖然其播出時間已過去5年多,并且這幾年陸續(xù)也有《故宮新事》《上新了·故宮》(第一季、第二季)等新的故宮題材紀錄片問世,但是時至今日,《我在故宮修文物》仍然在故宮愛好者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一直被大家津津樂道、廣泛提及。
在紀錄片創(chuàng)作過程中,如何敘事,即如何講好故事,以及對現實非虛構化的創(chuàng)造性表現,往往是紀錄片成功與否的關鍵?!段以诠蕦m修文物》之所以能引發(fā)觀眾共鳴,收獲好評,與它清新的影像表達方式和流暢的敘事策略不無關系。《我在故宮修文物》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其巧妙地運用豐富的敘事策略和隱而不彰的藝術手法,將“文物修復”這一在普通觀眾看來專業(yè)性極強的選題作為整體敘事的創(chuàng)作基點,紀實而又藝術地展現了故宮文物修復師修復文物的過程,把看似深奧的題材拍得簡單明了。該作品關注的重心不再是故宮雄偉的建筑和悠久深遠的歷史,而是一群有血有肉的文物修復師,修復師之手賦予了無比珍貴但卻殘破不堪的文物以新的生命,讓觀眾對原來神秘無比的修復師的工作內容和性質有了更加全面直觀的了解。觀眾在觀影時絲毫沒有感覺到沉悶和無聊,而是在文物修復的過程中感受到故宮另類的文化韻味和人文情懷。
一、貼近生活流暢敘事
故宮是明清兩代的皇家宮殿,也是古代中國宮廷建筑之精華,因此,無論是建筑群本身,還是宮殿內陳列的各種珍貴文物,甚至故宮文物修復工作本身,都具有特殊性和珍貴性,對普通觀眾而言,都會對其產生神秘好奇感。但《我在故宮修文物》的影像敘事,沒有像以往國內外創(chuàng)作團隊拍攝制作的故宮題材的紀錄片作品一樣,刻意強調故宮文物修復工作的離奇非凡、意義重大等宏大話題,而是從微觀的破舊文物珍寶的修復著手,運用平易舒緩的敘事節(jié)奏和親近淡然的影像表現方式,展示各類文物的修復過程以及修復師日常的生活和工作狀態(tài)。
《我在故宮修文物》采用給文物“治病”的理念作為敘事架構,將文物修復工作者的生活和工作情形真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將原本晦澀難懂的專業(yè)修復工作用“打比方”式的日常性敘事進行了巧妙地轉換?!段以诠蕦m修文物》采用半解說方式進行敘事,敘事時人物訪談與客觀記錄相結合。反觀此前其他與故宮有關的影視紀錄片,大多采用的是灌輸性和主觀性極強的全解說敘事手法。而為了避免陷入同質化的怪圈,《我在故宮修文物》在奠定日常敘事的基調之后,隨即展開對文物修復背后一些相關聯(lián)的歷史及人物故事的深層敘事,使文物修復師日常的生活狀態(tài)和文物修復過程中的文化和技藝傳承得以較為全面而生動地呈現在觀眾面前。比如,片中青銅器修復師王有亮在講述自己早年進入文物修復行業(yè)時,從他略帶結巴而低沉的口吻和滿是滄桑與執(zhí)著的眼神中,觀眾可以充分感受到王師傅此時此刻的復雜心情。同樣滲透著質樸生活氣息的場景的,還有修復師謝揚帆、屈峰等齊心協(xié)力在木器組門外樹上打杏子的場景。這些文物修復師的生活化場景可以讓觀眾看到在貌似威嚴肅靜的深墻之內,故宮亦有著與墻外世界一樣生機盎然的一面。這些人物和生活細節(jié)的刻畫,有效地彌合了艱深的專業(yè)敘事與靈動的生活敘事之間的區(qū)隔,把日常敘事提升到一個全新的高度。敘事主體沒有被刻板成見的影像符號所泛化,而是在工作與生活的共融中,彰顯濃濃的人文關懷精神。紀錄片生動刻畫出文物修復師既有專業(yè)精神,又有生活情趣的非常接地氣的群體形象,巧妙地傳遞了他們生活與工作密不可分的主題信息。
二、通過反差巧妙敘事
《我在故宮修文物》將不同種類文物修復師的日常生活作為敘事的主要線索,將故宮作為陪襯,成為敘事的背景。這與之前但凡與故宮有關的紀錄片,故宮本身作為重要的敘事主體必定會濃墨重彩地進行講述和表現的創(chuàng)作手法完全不一樣。比如,央視制作的《故宮》、日本NHK制作的《故宮至寶》等,制作理念與敘事角度多為大制作、大手筆,并且都嘗試給觀眾呈現一個立體而宏大的故宮形象。這些作品強調的無一例外是故宮建筑或珍貴文物的歷史淵源,而在故宮里工作的人卻鮮有提及。
《我在故宮修文物》把故宮由主體變?yōu)榕泱w進行反差性設置,讓觀眾覺得與眾不同,既意外又新鮮,大大激發(fā)了人們觀影的欲望和熱情。這種通過反差進行敘事的手法,在全片中隨處可見,不少段落都設置了反差頗大的情節(jié),敘事也在此基礎上從容展開。如果按照此前以故宮為題材所拍攝的紀錄片的構思方式,本片應該通過嚴肅的鏡頭、精心加工后的專業(yè)性解說詞、情景再現式的特效合成,來突出文物修復大師不茍言笑的權威形象和與眾不同的特殊身份。但《我在故宮修文物》卻將國寶級修復大師和生活中的平凡人兩種身份有機融合,讓觀眾看到國寶級修復大師衣著樸素、平易近人而又性格鮮明的形象。在片中,觀眾可以看到,在嚴謹的工作之余,文物修復師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抽煙、聊天、彈吉他、騎車兜風等。作品中這些非常接地氣的人設上的反差性設置,大大消減了紀錄片嚴肅呆板的元素,而修復師雙重身份的影像表達,極大地拉近了觀眾與文物修復師的心理距離,給觀眾帶來知識性和趣味性的雙重享受,極大地滿足了觀眾的求知和獵奇心理,并強烈地感染和觸碰著觀眾的內心。
三、利用板塊交叉敘事
故宮里的文物修復分為青銅器、木器、陶瓷、鐘表等八大部門,《我在故宮修文物》根據分工方式設置不同的板塊,展現上述部門對一件或多件文物進行修復的完整過程。每個工種的具體工作內容不同,但片中透過影像表達的理念和思想卻是一致的,那就是無論是什么工種,口授心傳、言傳身教等傳統(tǒng)文化中的師徒傳承方式是至關重要且不可或缺的。每個工種中,師傅與徒弟協(xié)作和傳授技藝的具體方式各不相同,是通過師傅和師徒之間個性不同的對話和行動表現的。紀錄片中這種板塊式交叉敘事和故事化的表現手法,讓觀眾看得饒有興趣,紀錄片以生動而有趣的畫面語言深深地吸引了觀眾。比如,木器組修復師們一起打杏子,鐘表組王津和亓昊楠參加廈門鐘表博覽會偶遇臺灣收藏家黃嘉竹、屈峰參加同學會,陶器組紀東歌在故宮太和門廣場騎自行車等。雖然他們分屬不同的文物修復部門,但是當不同的板塊里這些頗有人情味的小故事一個個交叉展示、生動有趣地呈現在觀眾眼前時,修復師獨特的人物形象和性格特征就變得活靈活現,真切自然地增強了他們的人格魅力,也深深地吸引了觀眾的目光。通過板塊化方式并借助小故事交叉敘事,紀錄片畫面看似非常質樸,卻非常走心,洋溢著濃濃的人文情懷,同時其也對修復師“擇一事,終一生”、格物致知的工匠精神進行了真實反映和寫照。此外,《我在故宮修文物》以平實恬淡的影像表達代替刻板說教,把原本屬于精神和思想層面的文化、歷史、審美等領域的文物知識,通過修復師樸實的言語和行動真實自然地進行了展現,既通俗易懂,又生動有趣,讓觀眾易于接受,在觀影過程中真正獲得了美的熏陶和視覺藝術的體驗。
四、時空交替的雙重敘事
紀錄片作品對歷史時空的影像敘事,常常會因為“不在場”而導致真實感和參與感的缺失。為了彌補這種不足帶給觀眾的遺憾,《我在故宮修文物》采用了時空交替敘事的策略。比如,其第1集在展現瓷器修復過程時,通過解說詞以及修復師之間的對話,讓觀眾可以了解到,即便是同一窯爐燒制出的瓷器也有不同的命運,并由此引申出觀者與歷史中那些燒窯人在心靈與精神層面上的無聲對話。又如,在第3集里,書畫組的修復師在對年久失修的古代書畫進行修復時,徐建華、楊澤華等人與徒弟及同行之間所進行的溝通與交流,在片中被當作極具穿越感的古今對話進行了展現,把過去書畫裝裱和修復的故事帶到現代人的腦海中,深化了觀眾對以往書畫制作以及歷史知識的認知。
同樣,鐘表修復師王津跟徒弟亓昊楠一起修復銅鍍金鄉(xiāng)村音樂水法鐘的影像內容,一方面充分展示了故宮令人贊嘆、精美絕倫的各類型鐘表收藏品;另一方面,通過在修復過程中王津師徒二人去廈門參加鐘表博覽會,與同行及參觀者交流古代鐘表和現代鐘表有哪些不同的情景,以及游客參觀故宮鐘表展覽時的專注眼神,古代和現代時空中的鐘表制作者和修復者似乎在進行思想和精神的對話與交流。最后,王津與徒弟終于一起修好銅鍍金鄉(xiāng)村音樂水法鐘,他們開心地看著修復完成的水法鐘在美妙音樂伴隨下準確走時的情景,不禁讓人覺得時空倒轉,腦海中似乎已然浮現當年乾隆皇帝等古人看到如此精美的鐘表走時而露出的同樣驚訝又快樂的神情。這些畫畫讓觀眾猶如穿越時空,聆聽古人與現代人的對話,充分彰顯了古代中西方匠人們在鐘表設計方面的智慧和當今故宮鐘表修復者卓越的大師風范及絕佳的修復技藝。
五、圍繞主題精心敘事
故宮題材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如何準確傳達主題是體現其藝術價值和審美品質的關鍵?!段以诠蕦m修文物》在主題表達上精到地呈現多層次、多角度的文化內涵。圍繞文物修復這一核心主題,創(chuàng)作者把握住自己的主觀情緒,盡可能客觀地呈現細節(jié),以這些真實客觀的細節(jié)去感染人、影響人、打動人。紀錄片所展現的文物修復工作者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既全面立體地展現了他們作為普通人的點點滴滴,大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小到他們在故宮院子里養(yǎng)貓休閑,也展現了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熟練的敘事能力和鏡頭運用功底。比如,陶瓷器組的王五勝師傅一邊認真修復唐三彩馬,一邊淡然地談到自己快要退休了,覺得除了工作,還有很多事情沒有體驗過,退休后想換輛車到處旅游,還想體驗年輕人愛玩的滑翔傘等。紀錄片從一個最為日?;脑掝}視角,反映文物修復師與普通人一樣的物質和生活需求。在展現淡泊名利、平靜優(yōu)雅的修復師日常工作的同時,紀錄片在敘事過程中又始終不偏離“文物修復”這一專業(yè)話題。這種精心的敘事方式,著重強調在文物修復技藝的延續(xù)和傳承過程中最為重要的依然是師傅帶徒弟這種人與人的關系。該片多次運用細節(jié)刻畫強調師徒關系維系著文物修復工作的生命。如鐘表組的師傅王津和徒弟亓昊楠、木器組的師傅石連倉和徒弟謝揚帆等。該片想要告訴觀眾的是,寄托和延續(xù)故宮文物修復工作未來的,正是師父對徒弟的言傳身教,而非高科技的檢測手段與文物修復機器。
與繼承傳統(tǒng)文物修復技藝與文化思想同樣重要的,還有與外界同行專家的交流與研討。《我在故宮修文物》在敘事過程中,也特別注意合理運用影像對這些內容進行充分表達,如漆器組在迎接維多利亞博物館人員時,文物修復師與來訪者進行探討。這些看似片段式、碎片化的專業(yè)性細節(jié)交流都承載了人類文化融會與溝通的共同愿望,從另一個側面也體現了傳統(tǒng)與現代的交織。為了對傳統(tǒng)和現代的關系進做一步闡釋,片中還出現了修復師借助現代高科技工具進行文物修復工作的場景。比如,陶瓷組的竇一村使用新添置的谷歌眼鏡進行工作,織繡組的工作人員將待修復的織品纖維放置在現代數碼鏡頭下進行纖維拍照分析、提取數據進行保存等。這些情節(jié)既是將現代科技融入傳統(tǒng)修復技藝的實證范例,又非常完美地展現了現代科技與古代文化傳承與弘揚的內在關系。同時,紀錄片也讓觀眾看到文物修復并非為了傳統(tǒng)而僅采用傳統(tǒng)的修復技術,并非完全排斥和拒絕新的科技手段,而是在保持傳統(tǒng)工藝的基礎上,又充分地借助新的科學技術更好地完成文物修復工作。
六、結語
一部真正優(yōu)秀的紀錄片需要具備觸動觀眾內心的表現功力,《我在故宮修文物》別具一格的鏡頭視角、接地氣的多元敘事方式,正是它最能打動觀眾的地方。該片的成功充分說明,紀錄片創(chuàng)作只要找準選題角度,采取有效的敘事方式,確保影像表達與整體藝術氣質有機吻合,巧妙地協(xié)調紀實與藝術表現之間的關系,就可以避免作品同質化的創(chuàng)作困境,實現同類型題材紀錄片創(chuàng)作的全新突破,并得到觀眾和專業(yè)人員的高度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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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2019—2020年度重慶市高等教育學會高等教育科學研究項目“國家精品在線開放課程建設與應用研究—基于《紀錄片創(chuàng)作》”(項目編號:CQGJ19B70)。
[作者簡介]李微(1970—),男,重慶永川人,重慶文理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