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熟了,媽媽,我來看您了。
媽媽,您在安江,我在長沙,隔得很遠很遠。我在夢里總是想著您,想著安江這個地方。
人事難料啊,您這樣一位習慣了繁華都市的大家閨秀,最后竟會永遠留在這么一個偏遠的小山村。
還記得嗎?1953年,我即將從重慶的大學分配到這兒,是您陪著我,臉貼著地圖,手指順著密密麻麻的細線,找了很久,才找到地圖上這么一個小點點。當時您嘆了口氣說:“孩子,你到那兒,是要吃苦的呀……”
我說:“我年輕,還有一把小提琴跟我做伴。”
沒想到的是,為了我,為了幫我?guī)『?,您也被我拖到了安江。最后,受累吃苦的,是媽媽您哪!您哪里走得慣鄉(xiāng)間的田??!我總記得,每次都要小孫孫牽著您的手,您才敢走過屋前屋后的田間小道。
對于一輩子都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您來說,70歲了,還要重新適應新的環(huán)境。我從來沒有問過您有什么難處,我總以為會有時間的,會有時間的,等我閑一點兒一定好好地陪陪您……哪想到,直到您走的時候,我還在長沙忙著開會。
那天正好是中秋節(jié),全國的同行都來了。研究雜交水稻不容易啊,我又是召集人,怎么著也得陪大家過這個節(jié)啊,只是兒子永遠虧欠媽媽您了……其實我知道,那時候已經(jīng)是您的最后時刻了。我總盼望著媽媽您能多撐兩天。誰知道,我即便是天不亮就往安江趕,還是沒能見上媽媽您最后一面。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真的好后悔。媽媽,當時您一定等了我很久,盼了我很久,您一定有很多話要對兒子說,有很多事要交代,可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這么多年吶,為什么我就不能少下一次田,少做一次試驗,少出一天差,坐下來靜靜地陪陪您。哪怕,哪怕就一次。
媽媽,每當我的研究獲得了成果,每當我在國際講壇上談笑風生,每當我接過一座又一座獎杯,我總是對人說,這輩子對我影響最深的人就是媽媽您啊!
無法想象,沒有您對我的英語啟蒙教育,我怎么能閱讀世界上最先進的英文科學文獻,用超越那個時代的視野,去尋訪遺傳學大師孟德爾和摩爾根?無法想象,在那個顛沛流離的歲月中,從北平到漢口,從桃源到重慶,沒有您的執(zhí)著和鼓勵,我怎么能夠獲得系統(tǒng)的現(xiàn)代教育,獲得在大江大河中自由翱翔的膽識?
無法想象,沒有您在我的搖籃前跟我講尼采,講這位昂揚著生命力、意志力的偉大的哲人,我怎么能夠在千百次的失敗中堅信,必然有一粒種子可以使萬千民眾告別饑餓?他們說,我用一粒種子改變了世界。我知道,這粒種子,是媽媽您在我幼年時早就種下的!
稻子熟了,媽媽,您能聞到嗎?安江可好?那里的田埂上是不是還留著熟悉的歡笑聲?隔著21年的時光啊,我依稀看見小孫孫牽著您的手,走過稻浪的背影;我還要告訴您,一輩子沒有耕種過的母親,稻芒劃過手掌,稻草在場上堆積成垛,谷子在陽光中“嗶?!弊黜懀镌谖鲿裣路撼龀赛S的顏色。這都是兒子要跟您說的話,說不完的話啊。
(此文是袁隆平在其80歲生日晚會上的致辭,內容有刪節(jié)。)
名師點評
全文以向母親傾訴的語氣,訴說今昔之事,表達了對母親的感恩、思念之情。呼告的修辭直抒胸臆,使得文章情真意切,如“稻子熟了,媽媽我想你了”的標題,以及“媽媽,您在安江,我在長沙,隔得很遠很遠?!薄斑€記得嗎?1953年,我即將從重慶的大學分配到這兒,是您陪著我,臉貼著地圖??”等??傊?,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催人淚下的美文,讀完讓人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