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佳

作者有話說：好久不見啦，這次的故事有關(guān)陪伴與離別，希望你能喜歡喲！

謝謝你，愿意在我的世界里多留一會兒。

一

春日，陽光明媚，蔚藍的天幕中嵌著幾朵雪白的云，褪去寒意的春風(fēng)吹來，世界一派清新。

這樣的天氣適合野營，適合游園賞花，程月朗卻讓我來當(dāng)他的苦力。

在這萬物復(fù)蘇的日子里，程月朗在一個人流量不小的廣場上舉辦了一場流浪狗領(lǐng)養(yǎng)活動。

作為活動主辦人，程月朗時刻保持著熱情的微笑，陽光映照在他白皙的皮膚上，他極有耐心地向圍觀群眾講述流浪狗的故事?？臻e下來，他會看我一眼，對我露出一個溫柔和煦的微笑。

但我每次都回他一個白眼，以此表達我的不滿——身為后勤人員的我需要時刻監(jiān)視今天來到現(xiàn)場的三條狗的一舉一動，不光得防止它們到處亂跑，還得及時清理它們的大小便。

說實話，就算我和程月朗已有十?dāng)?shù)年的交情，這樣的苦差事我也是一萬個不愿意接，畢竟我對動物并不感興趣，而且我從小到大只接觸過程月朗家養(yǎng)的那條名叫“老黑”的大型犬，還幾次三番差點被它襲擊，這讓我對犬類更是心存陰影。

然而，程月朗找我?guī)兔r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時浮現(xiàn)在我眼前，讓我很難狠下心來棄他而去。

那日，程月朗狹長的眼睛里幾乎閃著淚光，他語氣悲愴地對我說：“最近流浪狗基地里的狗狗越來越多，外界提供的資助遠遠不夠我們養(yǎng)活它們，基地負(fù)責(zé)人多年來自掏腰包投入到協(xié)會，不久前不堪重負(fù)棄狗狗們而去了！”

我迷茫地看著他那張充滿浩然正氣的臉，問：“這么說，你們這個流浪狗救助站就這么解散了？”

程月朗一口否定了我的猜測：“當(dāng)然不是，現(xiàn)在唯一可以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讓社會上的愛心人士領(lǐng)養(yǎng)救助站里的流浪狗，讓它們有一個家，這樣也能減輕基地里僅剩的幾個志愿者的壓力?！?/p>

說到這里，程月朗收起滿面愁容，亢奮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作為我多年的好友，你一定會支持并且參與到這次流浪狗領(lǐng)養(yǎng)活動里來的，對不對，千悅？”

他話音未落，我的雙腿已經(jīng)邁向和他相反的方向，我本打算快速逃離，卻又在幾秒之后不爭氣地轉(zhuǎn)過了身。

時至今日，我都沒弄明白，當(dāng)天我究竟為什么對他點了頭。是因為他叫我“千悅”時，本就真誠的語氣里，蕩著幾分別樣的溫情？還是因為他答應(yīng)活動圓滿結(jié)束后請我吃最愛的烤串？

總而言之，我礙于多年交情答應(yīng)了程月朗，我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在廣場上搭了帳篷，我還親手做了不少油紙傘和竹編手工制品，作為領(lǐng)養(yǎng)成功后的禮品。

只可惜，愛心人士并沒有程月朗想象中那么多，詢問我的手工制品的人倒是不少。

由于需要被領(lǐng)養(yǎng)的狗狗都是流浪狗，其中很少有品種犬，甚至大多還有缺陷，因此程月朗滿懷期待地等了一個上午，還是無人愿意領(lǐng)養(yǎng)狗狗，就連看熱鬧的人都越來越少。

就在我有些泄氣時，程月朗走到我身邊，他不知從哪兒撿來一片巨大的樹葉，把樹葉當(dāng)成扇子給我扇風(fēng)。

我無語地看著他，他則揚起被曬得發(fā)紅的兩頰，沖我安慰地笑笑：“沒關(guān)系，咱們再等等，一定會有人領(lǐng)養(yǎng)這些小動物的?！?/p>

我怏怏不樂地喝了點水，還沒說話，帳篷外忽然傳來一個溫潤的男聲：“請問，這些流浪狗都可以領(lǐng)養(yǎng)嗎？”

我和程月朗聞聲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襯衫的男生手里拿著個單反相機，正看向我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趙楠，少年眉目清俊、唇紅齒白，他的出現(xiàn)對于我和程月朗來說，就像雪中的火炭。

二

不過，趙楠并不是來領(lǐng)養(yǎng)小狗的，他是一名攝影愛好者，比我和程月朗大兩歲，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了，他喜歡一邊旅行，一邊拍攝作品。他在網(wǎng)上有不少粉絲，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人約他拍攝。

趙楠簡單地自我介紹后，對我們提議：“我可以幫你們把這些狗狗拍下來，發(fā)在我的社交平臺，這樣能讓更多人了解你們的情況，相信總會有人領(lǐng)養(yǎng)小狗的?！?/p>

此外，他還表示，自己也很喜歡小動物，想為流浪狗盡一份綿薄之力，所以這次拍攝不會收取任何費用。

聽完趙楠的話，我和程月朗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含有巨大信息量。一向謹(jǐn)慎的程月朗一面欣喜，一面又有些擔(dān)憂，在他看來，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而我比較膚淺，我對趙楠的崇敬之意溢于言表，要不是程月朗開口打斷，我說不定會一個箭步?jīng)_到趙楠跟前，緊緊握住他的雙手，直呼一聲：“好人啊！”

程月朗在我犯傻之前，再次向趙楠道謝，他說：“目前我們基地在資金方面也的確有些緊張……這樣吧，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幫到你的地方，你盡管開口?！?/p>

趙楠落拓一笑后，留下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就先離開了。目送趙楠大步流星地走遠，我不得不暗自感慨：這樣自信優(yōu)秀的男生，就連離開的背影都那樣超凡脫俗。

程月朗很快捕捉到我沉醉的神情，他輕“嘖”一聲后，沖我搖搖頭：“徐千悅，注意表情管理，你口水快流下來了！”

我回過神來，欲蓋彌彰地否認(rèn)道：“你別胡說啊，我只是累了，眺望遠方來放松一下?！?/p>

程月朗注視著我，嘴角揚起的那抹笑里分明帶著幾分鄙夷，而澄澈的雙眼中，卻有些落寞。

不久后，我和程月朗帶著三條小狗，在橙紅色的斜陽下，踏著長長的影子回了家。

這三條小狗今晚暫時安置在程月朗家里，我在程家見到那條巨型犬“老黑”時，不由得擔(dān)心起這些瘦弱的小狗是否能夠安然度過今晚。

畢竟外貌如此兇殘的老黑天生不是什么善茬，就連我和程月朗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都源于老黑年少時犯下的罪行。

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忘記，程月朗第一次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是在多么尷尬的場景之中。

那一年，我和程月朗都還小，我們是小鎮(zhèn)上的鄰居，卻不曾和對方正面接觸。

因為母親常年在外工作，我每天和父親生活在一起，父親是個手藝人，他的日常生活就是把自己關(guān)在作坊里，無休止地制作他的竹編制品。

正因為父親木訥冷漠，我的童年生活枯燥而乏味。與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住在離我家不遠處的程月朗。

程月朗從小就在鎮(zhèn)上小有名氣，他成績優(yōu)異、樂于助人，被鎮(zhèn)上許多人譽為“小天才”。

即便他的父母都因為工作原因不在他身邊，被爺爺奶奶帶大的他還是過得充滿樂趣，這其中的原因，約莫是他養(yǎng)了一條威風(fēng)凜凜的大型犬。

我早就聽說程月朗的狗非常聰明，它能根據(jù)他的指示完成各種高難度動作。

于是，帶著羨慕和好奇，某個周末的傍晚，我悄悄地躲在程月朗家庭院外，想看看“神犬老黑”是不是真的像傳言中那么有靈性。

誰知我在門外躲了沒多久，老黑就注意到了鬼鬼祟祟的我，然后狂吠著沖出家門，活活追了我三條街。

程月朗追上我和老黑時，我正狼狽地坐在路邊，本該在腳上的拖鞋已經(jīng)移動到了小腿上。

彼時，日暮西山，站在我跟前的小小少年滿臉驚慌，他通透的眼眸中仿佛泛起一抹薄光，我驚艷于傳聞中的小天才竟有一張如此好看的臉龐，他卻將我上下打量之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三

有了趙楠幫忙宣傳，詢問流浪狗的人的確比之前多了不少，已經(jīng)有人確定領(lǐng)養(yǎng)狗狗，還有許多好心人雖然無法領(lǐng)養(yǎng)，但也通過各種方式向流浪狗基地進行捐贈。

就這樣，程月朗和基地小伙伴們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趙楠做事干脆利落，他盡自己所能幫助了流浪狗之后，便深藏功與名，離開了小鎮(zhèn)，臨別前，我們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他走得匆忙，我和程月朗甚至沒來得及請他吃飯。

我沒有給趙楠發(fā)過消息，我以為人海茫茫，我們也許不會再見，沒想到不久之后，我又遇見了他。

沒過多久，到了我和程月朗開學(xué)的日子。開學(xué)前，程月朗將流浪狗救助站的工作暫時托付給了其他時間充沛的志愿者們，然后安心返校。

我和程月朗的大學(xué)離住的小鎮(zhèn)不遠，坐動車需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學(xué)校坐落于大學(xué)城內(nèi)，開學(xué)沒幾天，我在學(xué)校里見到了趙楠。

那一天，日麗風(fēng)清，我正要找程月朗一起吃午飯，剛到女生宿舍樓下，竟見不遠處的石凳上坐著個略為熟悉的身影，細(xì)看了一會兒，果然是趙楠。

彼時，趙楠靜靜坐著，他的目光流連在幾個向他迎面走來的女孩身上，我注意到他嘴唇輕啟，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只是和那幾個女生擦肩錯過，什么也沒發(fā)生。

我沒多想，下意識地大步走到趙楠身邊，盡管他似乎正惆悵，我還是興奮地脫口而出：“趙楠，你怎么會在這兒？”

趙楠見我，也有些驚喜，他站起身來，動作落落大方，開口時語氣卻似有心事：“我來看一個朋友?！?/p>

“那你見到人了嗎？”我問。

他遲疑后，輕輕點頭，我這才察覺他眼中的異樣，又想起剛才那一幕，意識到了什么，佯裝神經(jīng)大條地對他說：“我請你吃飯吧，上次我和程月朗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我和趙楠出現(xiàn)在程月朗跟前時，程月朗已經(jīng)等了我將近半個小時，他一向性子溫潤，并不因為我的遲到而生氣，得知我遇見了趙楠，還提前點好了菜等我們。

吃飯時，程月朗問及趙楠的來意，趙楠這時不再遮掩，向我們道明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

“其實，我是來找一個學(xué)姐的?！壁w楠款款道。

這時，我才得知，像趙楠這樣集萬千光芒于一身的男孩子，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也會有卑微的一面。

據(jù)他所說，他喜歡這位學(xué)姐很多年了，卻從來沒有鼓起勇氣和學(xué)姐正面交談過，甚至如今他出現(xiàn)在學(xué)姐面前，學(xué)姐都認(rèn)不出他是誰。

說到這里，趙楠頗自嘲地笑了笑：“你們是不是想不到，我居然這么膽怯?！?/p>

程月朗聽完趙楠的話，若有所思，而我不知哪里冒出的一腔熱血，當(dāng)即向他毛遂自薦：“既然你不好意思向?qū)W姐邁出第一步，不如這樣吧，我來幫你牽線搭橋?！?/p>

程月朗一聽我想攬活，頓時無比懷疑地注視著我，很快，他一臉鄭重地對趙楠說：“上次我答應(yīng)過你，往后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傾力相助，看來現(xiàn)在答謝的機會到了，讓我和千悅一起完成這項光榮使命吧！”

趙楠沒有拒絕我和程月朗的主動請纓，正好他打算在這個城市多待一段時間，還有機會可以彌補年少時的遺憾。

飯后，我和程月朗甫一送走趙楠，程月朗就神神秘秘地打量我一遍，然后問：“你是不是想看看趙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然后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懶得反駁他的陰謀論，我只是問他：“你們男孩子面對喜歡的女生，都這么靦腆嗎？”

伶牙俐齒的程月朗難得語塞，他稍一愣怔后，眸中色彩似乎加深了些許，他看著我的眼睛，低喃：“大概是吧?！?/p>

四

趙楠喜歡的學(xué)姐名叫陸嘉雯，是我們學(xué)校研二的學(xué)生。

其實陸嘉雯在學(xué)校名聲不小，她性格爽朗大方，朋友也不少，有關(guān)她的事，只要略一打聽便可知一二。

有人說陸嘉雯很久以前喜歡過一個學(xué)長，兩個人在一起之后分開了，從此以后她再也沒有談過戀愛。不過我和程月朗一致認(rèn)為傳聞始終不可以全信，是以我們倆準(zhǔn)備和當(dāng)事人求證。

碰巧陸嘉雯最近參與了學(xué)校的一場話劇表演，于是我和程月朗趁此機會，申請做這場活動的后勤人員。

話劇表演當(dāng)晚，我和程月朗在后臺給工作人員打下手，陸嘉雯作為話劇表演者之一，也在這里化妝。

程月朗生來健談，在陸嘉雯化好妝準(zhǔn)備上臺的時間里，他借著給陸嘉雯送水的由頭，和陸嘉雯暢談了一會兒。

待到陸嘉雯上臺，程月朗已經(jīng)為我?guī)碓S多重要信息。

“我假裝學(xué)姐的仰慕者，和她交談了一會兒，可以確定她還是單身，當(dāng)下的目標(biāo)是研究生順利畢業(yè)，接著讀博，所以她還沒有脫單的打算?！?/p>

程月朗說到這里，又補充道：“看來大家說的是真的，嘉雯學(xué)姐心里一直有放不下的人。”

我對程月朗拋去一個贊許的眼神：“程月朗同學(xué)，任務(wù)完成得很出色，為了慶祝今晚的成就，待會兒你請我吃烤串吧！”

程月朗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鄙視我，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緊張：“你打算怎么跟趙楠說？要不我們直接告訴他，嘉雯學(xué)姐有喜歡的人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為什么？正好學(xué)姐是單身，你難道不想讓趙楠自己主動爭取一下嗎？”

“可是這樣的話，你不是就沒機會了嗎？”程月朗下意識脫口道。

我這才明白程月朗這些天都在想些什么，原來他以為我對趙楠的欣賞來自喜歡，我正想跟他解釋我對趙楠的感覺，整個禮堂居然瞬間一片漆黑，是電路起火引發(fā)停電。

事發(fā)突然，現(xiàn)場亂成了一鍋粥。在眾人的驚叫之中，程月朗第一時間握住我的手，將我拉到他的身邊，緊挨著他。

短短幾秒的黑暗之中，我聽見他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別害怕，我就在你身邊?！?/p>

下一秒，四下亮起一道道手電筒的光，這些光芒宛若黑夜中的螢火蟲，點點光斑染亮我那顆蒙塵許久的心。

我從不知曉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滋味，但這個時刻，我很想喜歡一個人。

可是我害怕牽掛別人的滋味，這背后的緣由，或許只有程月朗知道。

與程月朗的初次接觸，我剛經(jīng)歷了被老黑追趕的奇恥大辱，所以，盡管他多次想向我道歉，我都因為太丟人了而排斥和他見面。

就這樣，我單方面認(rèn)為我和程月朗是死對頭。

那時，學(xué)校成立了一個學(xué)習(xí)互助小組，每周都會抽一個下午的時間，讓年級里成績好的學(xué)生一對一輔導(dǎo)一個成績較差的學(xué)生。

大抵是冤家路窄，成績差得離譜的我居然成了程月朗的輔導(dǎo)對象。然而我對他積怨已深，從來不肯認(rèn)真聽他講題，還經(jīng)常早退。

程月朗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充耳不聞。

某天，我聽父親說在外工作的母親那天會回家，于是下午提前從學(xué)校溜走，欣喜若狂地想要見一見久別的母親。

可惜我一回到家，得到的是父母決定徹底分開的消息。

那時候，成年人的世界里有許多我無法理解的事，比如父親埋頭做著手工藝活，工藝品銷路不廣，家里收入緊張，甚至需要母親出遠門工作貼補家用，但父親不肯放棄祖輩留下的手藝，所以我們一家一直生活拮據(jù)。

母親不愿再過這樣的生活，提出離開這個家。

小小年紀(jì)的我尚不懂人生艱難，只是不肯接受這個事實，扭頭奪門而出，卻看見程月朗正站在我家門外，他見了我，神色有些慌張，又解釋道：“那個，我把解題過程全都寫下來了，我是來給你送筆記的。”

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沒有對程月朗發(fā)脾氣或使壞，我接過筆記本，鼻尖泛酸時，對面的少年忽然對我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我請你吃烤串吧?！?/p>

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和程月朗成了朋友，我愛上了吃烤串，而程月朗對我總是百般將就，就連高考后填寫志愿，他也因為我而放棄了遠行。

這么多年來，我以為自己除了父親以外無所牽掛，這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早已有了心心念念的少年。

五

由于禮堂突然停電，當(dāng)晚的話劇表演不得不臨時取消。

我和程月朗達成目的離開禮堂，程月朗在小吃街給我買了一把羊肉串，他非常委婉地安慰我：“你每次吃烤串都很開心，等你吃完就不會在意趙楠喜歡別人這件事啦！”

他話音剛落，我淡然地告訴了他我的真實想法：“程月朗，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我喜歡趙楠？”

聞言，程月朗一愣，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我繼續(xù)說：“優(yōu)秀的男孩子確實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但這并不代表我喜歡他?！?/p>

言畢，我看見程月朗通透的雙眼似乎亮了亮，他頓了頓，語氣輕快了許多：“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做？”

我說：“陸嘉雯學(xué)姐是單身，也沒有明確喜歡的人，我認(rèn)為趙楠可以爭取一下?！?/p>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和程月朗把陸嘉雯學(xué)姐的情感現(xiàn)狀如實轉(zhuǎn)告了趙楠，并鼓勵他勇敢表白。

趙楠依舊有些不自信，但還是同意了我和程月朗的提議。

就這樣，我和程月朗為趙楠精心制造了一場和陸嘉雯學(xué)姐的浪漫邂逅。

在一個微風(fēng)輕柔的夜晚，夜幕中繁星點點，趙楠在陸嘉雯選修課后回宿舍必經(jīng)的廣場上等待，我和程月朗則躲在不遠處的石雕后，等著陸嘉雯出現(xiàn)，再點亮我精心制作的孔明燈。

我雖然埋怨父親的冷淡，卻和他學(xué)了不少手藝，我能做出許多精致的竹編制品，譬如今晚的孔明燈。

沒多久，陸嘉雯果然路過這里，趙楠這次沒有猶豫，大大方方地走到陸嘉雯跟前，手里抱著自己精心挑選的一束花，開始表白。

我和程月朗在此時點亮孔明燈，看著孔明燈緩緩升向空中，等待趙楠的好消息。

這夜的月亮很圓，像極了許多年前，我初次去程月朗家的那個夜晚。

那日，我無法接受父母分開的消息，待程月朗請我吃完烤串后，便跟著程月朗去了他家，請他教我功課，等他幫助我順利完成了當(dāng)天的作業(yè)，夜幕已經(jīng)降臨。

我因有心事，依然不愿回家，于是和他一起做了個花燈，放進小溪里，看著它隨著溪流遠去。

皎皎月光下，溪流聲如動聽樂曲，程月朗忽然開腔：“千悅，以后你不開心的時候都可以來找我，我會一直陪著你。只不過，人生短暫，我更希望你每天都能快樂，這是我剛剛對花燈許的愿望。”

那時青澀懵懂的我們，喜歡對別人寫下“天天開心”的祝福語，卻不知每一天都開開心心，是件多困難的事。

我望著一臉虔誠的程月朗，沉重的心情緩緩輕松，我佯裝不領(lǐng)情地嗔怪他：“真笨，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p>

程月朗吐了吐舌頭，別人眼里的天才少年竟總是甘愿被我罵成“笨蛋”。

就是從那一天起，程月朗果然一直陪在我身邊，我在他的幫助下成績突飛猛進，我們一同度過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刻，終于長大成人。

高考結(jié)束后，程月朗打算填報一所遠方的大學(xué)，他的爺爺、奶奶在一年前相繼過世，而他的父母依舊為了工作奔走各地，故而在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他除了老黑以外，似乎沒有其他的牽掛了。

他想把老黑托付給值得信賴的朋友，然后徹底離開這里，尋找新生。

但我沒有程月朗這樣的灑脫，我雖然從不表露，可我放不下孤單而寡言少語的父親，因此我填報了離家里近些的大學(xué)，這樣每個月我都能回家看一看。

我沒想到程月朗會因為我的決定而改變自己的計劃，在大一開學(xué)那一天，他帶著行李和我出現(xiàn)在同一車站。

在我驚訝的目光里，他拉過我的行李箱，對我展露一個光風(fēng)霽月的笑：“我說過會在你不開心的時候陪著你，不可以食言的?！?/p>

我忽然莫名局促，忍著眼中的熱氣，第一次對他說：“謝啦?！?/p>

謝謝你在我茫然失措時仍然留在我身邊，這樣我便不必?fù)?dān)心沒有你的未來，我該如何熬過孤獨歲月。

我知道這個想法有些自私，可還是謝謝你，愿意在我的世界里多留一會兒。

六

趙楠的告白以失敗告終，這有些出乎我和程月朗的意料，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趙楠仿佛早已做好心理準(zhǔn)備，并沒有太過失落。

當(dāng)晚，我和程月朗為了安慰失戀的趙楠，陪他在操場上走了很久，趙楠也第一次對我們說起他和陸嘉雯的過往。

很多年前，念高中的趙楠加入了學(xué)校的攝影社團，當(dāng)時加入社團的人大都多才多藝，于是在自我介紹環(huán)節(jié)，每個人都會帶來一小段特長表演。

輪到趙楠自我介紹時，他有些緊張，因為那時的他普普通通，不夠自信，也沒什么愛好，他之所以加入社團，正是為了鍛煉和豐富自己。

于是，他當(dāng)著社團小伙伴們的面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如何收場，是在場的一個學(xué)姐站出來，跟他合唱了一首歌。

“學(xué)弟，一看你就很會唱歌，能不能賞臉和我一起唱一段劉若英的《后來》？”女孩清澈的聲音，趙楠此后再也沒有忘記。

這個學(xué)姐就是陸嘉雯。

只可惜，陸嘉雯為趙楠解圍，只是出于她一貫的熱情和善良，并沒有多余的想法，是以兩人之后沒有碰撞出火花，一年后，陸嘉雯就畢業(yè)了。

即便如此，趙楠還是一直堅持?jǐn)z影，努力變得優(yōu)秀，他想和陸嘉雯考同一所大學(xué)，卻因為分?jǐn)?shù)原因沒有實現(xiàn)這個愿望，而他從一開始就仰望著自己喜歡的姑娘，才會總是無法邁出靠近她的第一步。

只是他始終無法忘記那年倉皇之中對他笑眼彎彎的女孩，所以縱然多年沒有聯(lián)系，他也在得知陸嘉雯在讀研之后，想要勇敢一次。

“雖然被拒絕了，但是我終于感覺輕松了，也沒有遺憾啦?！壁w楠落寞的笑容消散在闌珊夜色里，在微涼的夜風(fēng)中，我們?nèi)硕几饔行氖隆?/p>

趙楠并不知曉，就在孔明燈升向空中時，我也做了抉擇。

彼時，程月朗仰頭望著天幕，語氣是無比認(rèn)真的，他對我說：“千悅，畢業(yè)之后，我們一起遠行吧？”

我大概能猜到這是程月朗的某種示意，但我沒有正式回答他，我故作玩笑，答得漫不經(jīng)心：“你說我是不是遺傳了我爸的喜好，都不喜歡出遠門呢？”

話落，一陣涼風(fēng)吹過我的耳郭，隨之一聲輕嘆響起，我垂眸，程月朗輕輕替我將耳畔的碎發(fā)別到耳后，終是沒再說什么。

七

幾天后，趙楠離開了這座城市，走之前，他為我和程月朗拍了一組寫真，當(dāng)作紀(jì)念。

趙楠是個優(yōu)秀的攝影師，擅于制造輕松的氛圍，這使得我和程月朗在拍攝中都很自然，照片就在我們的插科打諢之中完成。

我和程月朗都沒再提起趙楠表白那晚的對話，一切似乎沒有發(fā)生過。

這之后，趙楠與我們告別，他再次往返于各個城市，為不同的人拍照，過著精彩的生活。我如計劃中那樣，每個月回家一次，程月朗總是陪著我，我回家看看父親，他回家看看老黑。

最近幾年，父親的竹編制品頗受關(guān)注，當(dāng)?shù)氐碾娨暸_上門采訪過父親，我們的生活慢慢好了起來。

父親依舊只是埋頭干活，和我沒有太多交流，但我知道，不善言辭的他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給了我。

偶爾，父親會鼓勵我趁著年輕，多去外面看看，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不希望我因為他而束縛了自己，可是我不想再讓他經(jīng)歷一次無奈的別離。

于是我仍然留在父親身邊，程月朗也依舊陪在我身旁，像以前一樣陪我吃烤串、看星星。

這樣平淡的日子終結(jié)于老黑離開的那天，在我們大三這一年，老黑已經(jīng)活了十三年，曾經(jīng)威風(fēng)凜凜的它已經(jīng)很老了。

某一天，被程月朗的親戚照看著的老黑忽然離家出走，我和程月朗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它。

在程月朗格外消沉的那段時間里，我正在因為實習(xí)工作忙得焦頭爛額，故而我能陪在程月朗身邊的時間不多，只能在空閑時間里，給他打個電話。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程月朗的語氣重新活躍起來，又忽然有一天，他告訴我，他也要離開了。

大四那年，程月朗加入了某動物保護協(xié)會，畢業(yè)之后，他將跟隨協(xié)會輾轉(zhuǎn)各地救助動物。

程月朗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正在學(xué)校門口的大排檔吃烤串。

待到夜深，程月朗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忽然低聲嘆息，對我說：“對不起千悅，以后我不能在你不開心的時候陪著你了?！?/p>

我看了看昏暗的街燈，眼睛被晃得有些模糊，卻還是假裝滿不在乎：“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啦。你一直想走遍世界，現(xiàn)在終于如愿以償，多好?。　?/p>

說到這里，程月朗頓住腳步，我斂去眼中悵然，與他對視，他沖我笑了笑，神情中似乎有些釋然的意味。

我回以他一個微笑，并沒有告訴他，這是他最后一次在我不開心的時候陪在我身邊。

其實我不是不想陪他遠航，只是除了難以割舍父親之外，我不知何時明白了程月朗遠行的意義。

童年時，我曾以為他是快樂的，卻不知他與我一樣，缺失一部分情感，后來他所愛、所念的人和事大多從小鎮(zhèn)消失，這個地方留給他最深刻的記憶，竟是失去與別離。

除此之外，我也漸漸清楚，我們也許并不是對方永遠的救贖。

我知道我們陪伴彼此走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可我們也終須忘掉這段歲月，不回頭地走向遠方，才能真正擺脫過去。

所以程月朗，你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終于到了能夠看清自己心意的年紀(jì)，終于明白那些平淡年歲里，是你帶給我青春的絢爛和悸動，卻也后知后覺，我們并不是適合彼此的那個人。

你不要怪我懦弱，自始至終不敢將自己的心思說與你聽，我只是害怕等你我執(zhí)手前行后，發(fā)現(xiàn)我們都難以忘記過往的酸楚，無法真正快樂。

你要原諒我想要將最美好的時光永遠封存，原諒我無法告訴你，你是我在孤獨年月里，唯一的煙火。

八

大學(xué)畢業(yè)后，程月朗如愿和動物保護協(xié)會輾轉(zhuǎn)各地，他的社交軟件上時常更新自己的動態(tài)，照片里的他笑容璀璨，生活總是充滿色彩。

而我留在家鄉(xiāng)，中規(guī)中矩地參加工作，有不少時間可以陪伴父親。

閑暇時，我會看一看趙楠為我和程月朗拍的照片，我最喜歡在櫻花樹下，程月朗揉亂我頭發(fā)的那一張。

畫面中的我惱火地皺起眉，身后的少年眼角彎彎，笑容溫柔寵溺。

這樣的時光再也不復(fù)返啦，但還是謝謝你曾陪我，走過漫長歲月。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