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果

青稞地

誰在最初的一粒種殼里睡著

生命的源頭一片新綠

古老的石磨在深山悠悠地伴著太陽旋轉(zhuǎn)

還記得我們祖先的笑模樣

低低飛翔的風(fēng)猶如擴展的胸

運動于死亡之上

這個富庶的年頭我們懷念揮灑的汗雨

他們是不是不回來了

一柄月牙在星空收割死去的萬物

我們的大地上有許多新打的井

鮮亮而幽深的泉眼

而今天我們的唇卻感到干渴，因為你

我的女人，我的母親，我的苦難的偶像

那時你是新世界的主人

用石頭開辟的第一片風(fēng)景繁衍無窮的后代

而你卻被時光的手狠狠推倒在深壑

被云埋葬在陽光的深處

在你高懸的遺體照耀下我們煥發(fā)了青春

在你死去的血脈里太陽開始了循環(huán)

麥地里千秋不起的我被一顆露珠擊中

嗬，又一眼嶄新的泉突

我像一只碎陶罐睡在青稞地邊

一只無窮溫柔的手在我頭頂

水

雪的姐妹，冰的母親

大地的侍女和星空的隱身者

水從最高的地方降臨

珠穆朗瑪峰以下

萬物迎接它有如迎接神祇

一路之上

往年空睡的木桶已被拎出

而大地翕動久閉的焦唇

春天正欲開辟自己的領(lǐng)地

水帶來了花的儀仗

春天置好了新的地毯

水從高山之上飛越

白云卻在水中降落

水的眼睛是井

水的手是樹冠

水的身體是變幻的云霞

水的靈魂是流逝的時間

水的旗幟是遠飏的經(jīng)幡

水的眠床則是廣大的草原

水從石頭中間誕生

又在冰的身體里休憩

一處高高的陸地上

我們追尋著水

石頭里的水已經(jīng)完成

冰的內(nèi)心還演奏著水的音樂

潔凈的水呀，神圣的水呀

只能在一個圣潔的區(qū)域保存

在一個慷慨的年代

那時田野具有石質(zhì)，人物仿佛雕塑

眾水漫下山岡

仿佛踱步家園

一支叫孔雀河的到達了印度

一支叫雅魯藏布的環(huán)抱著南亞

圣潔的區(qū)域保存了珍貴的水

水的特性因此而完整

在高處的陸地

它創(chuàng)造著自己，變幻著形式

伸展著罕見的根須

水

成為一種舞蹈

變作一種宗教

甚至是一種思想

一種神秘閃爍的高貴語言

水，它流動

在河床之內(nèi)，在河床之外

有時候它堅硬，仿佛骨骼

仿佛一排雪白的牙齒

咬嚙過河岸的巖石

它以冰塔的形式站立，或眺望

在高處，看見了最終的歸宿

水不肯離開這一區(qū)域

而水的子子孫孫早已遠遁

水仿佛守護著這一區(qū)域

在這里，水小心翼翼

耐心地眺望遠處的落日

看光柱在大地盡頭升上天國

水依然純潔如初

像一只藏羚閃亮的眼睛

映括了圓弧狀的世界

水在上升，下降

水在蒸發(fā)，凍結(jié)

變?yōu)橐欢湓?，行走在空間

接受萬眾的注目禮

或者圍繞嘛呢石堆

形成隱形的巨大漩渦

水發(fā)展，但不泛濫

向哲學(xué)進軍，但拒絕脫離歌謠

流布宇宙，但保持與土地的聯(lián)系

出現(xiàn)在遙遠的天際

又蕩漾在我們的心底

當(dāng)星辰匯聚，我們仰望水

當(dāng)音樂響起，我們傾聽水

當(dāng)一條純白的哈達曳過青色的內(nèi)陸

我們內(nèi)心一條純潔的河流打開

水：

光明而清澈的神祇

照亮我們內(nèi)心的度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