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連
也許是天性的原因,我喜歡把日子拖慢了過,悠閑的,無所事事的,不驚慌,不用去追趕什么。天和地都在那里,四季變更,人也在這里,慢慢地與之合拍,可以感受到自己是存在于天地之間、時序之間的。這是我理解的,“人類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上”的實指。
母親是個溫和的人,但每到農(nóng)忙時節(jié),她都會著急、催促,常與父親吵起來。和母親一樣,婆婆也是一心專注于農(nóng)活的人,她們一輩子勞作生息在土地上,與莊稼的生長呼應,該快的時候快,該慢的時候慢,比如冬天,也可以守著一尊火爐吃茶。
母親的老家已經(jīng)沒有幾戶人家常住,“人氣兒”就淡了。婆婆的老家還好,東鄰是沒出五服的二婆婆家,家中有一個數(shù)數(shù)字數(shù)不到二十的兒子?;厝サ臅r候我看到他在山坡上放牛羊,背影看上去孤單而憂郁。三十好幾了還沒說上媳婦,所以那孤單和憂郁也顯得更為濃重。
然而一個人在山野之間默默地看著牛羊吃草,跟這些動物為伴,也未嘗沒有另一種可能,就像遲子建小說里那些智力不夠的孩子,往往另有所長。
我二十歲進入工廠上班,在當時為街坊鄰里所羨慕,但從上班的第一天起,我就難以適應。我離開老家之后,常常想起莊稼的氣息,田野的空氣和天空飄動的云,村落里那些雞犬相聞和鄰里拌嘴,那老牛拉著破車般慢悠悠的時光。
然而慢還是快,有時也由不得人自己選擇。曾經(jīng)有過一段緊張追趕的日子,那個大型企業(yè)的老板要求極高。后來我再見到他,他說過了六十歲才明白,完美主義是個缺點,因為工作上的壓力和苛求,損害了自己的健康?,F(xiàn)在他愈來愈追求一種簡單的生活,也顧得上研讀紅學、詩詞寫作,然后把工作的事務慢慢地交付出去。終于有一天他也過起了詩書相伴的慢生活。
勵志和心靈雞湯式的文字可能會說,因為快過,所以現(xiàn)在才有資格慢,那是有物質(zhì)墊底的從容。然而我以為不盡是。婆婆不停地忙碌著,她和莊稼的生命似乎有了某種默契,盡管農(nóng)活急,卻又自有一種悠然。她勤勞地種了半院子的花,花開的時候,她提著水桶一株一株地去澆,這個年近古稀的農(nóng)婦眼睛里有和詩人相去不遠的神情。
我跟不上快生活的節(jié)奏,最享受的總是靜下來的那一刻,喜歡一種日頭云影慢慢在天際移位的安心。
這個時代一切都是日新月異的,信息化之后,一切更是加速飛奔。一趟時代的列車風馳電掣,我是那個追趕不上,進而也放棄追趕,然后去看車軌兩旁草色青青的人。
近百年來,火車代替了馬車,后來飛機超越了汽車,動車又超越了火車,火箭則帶著人類去往太空。什么都越來越快,電話替代了信件,視頻可以隔著萬里看到彼此。在微信里,我們一天收獲無數(shù)的信息,這些信息囊括萬物萬事,無所不包。
有一天我的手機出了故障,我把它恢復出廠設置,沒有了QQ和微信的提示音,沒有了被信息淹沒的焦慮,生活竟然一下子明朗起來。有一天,我的手機忘了帶,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世界上什么都沒有缺少,一切照常進行。
在一個快節(jié)奏的時代里,我幸運能做一個慢節(jié)奏的生活者。于我而言,這是一種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