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淵沖,著名翻譯家,1921年生于江西,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先后任教于北京外國語學(xué)院和北京大學(xué)。在長達(dá)六十余年的翻譯生涯中,共出版《詩經(jīng)》《楚辭》《追憶似水年華》等100余部中文、英文、法文譯作,真正實現(xiàn)了翻譯中的文明互通,架起了一座中外語言之橋。6月17日,這位享譽中外的老翻譯家在北京逝世,享年100歲。許淵沖在詩意中徜徉了一生,譯出了那份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韻美,情味悠長。
●一封情書開啟翻譯生涯
1921年,許淵沖出生于江西一個書香之家,從小對歷史、詩詞表現(xiàn)出很高的天賦。但他并沒想過要當(dāng)一名翻譯家,因為不喜歡英語,他會把w念成“打潑了油”,把x念成“嚇得要死”。高一時,英語甚至有不及格的危險。直到高二,他背熟了30篇英文短文,忽然開了竅,成績一下子躍居全班第二。那時,他的表叔、著名翻譯家熊式一用英文寫的劇本《王寶釧》《西廂記》在歐美上演引起轟動,于是成為一名翻譯的理想在他的心中開始萌芽。
1938年,17歲的許淵沖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在這里,他與楊振寧、李政道同窗,聽馮友蘭、金岳霖講哲學(xué),朱自清、朱光潛講散文,沈從文講小說,聞一多講詩詞,葉公超、錢鍾書講英文……從此邁進(jìn)了世界文學(xué)的大門。
他的翻譯“處女作”誕生于大一。那時,他喜歡上班里的一位女同學(xué),為表達(dá)心意,便翻譯了林徽因悼念徐志摩的小詩《別丟掉》:“一樣是月明/一樣是隔山燈火/滿天的星,只有人不見/夢似的掛起……”雖然沒有得到女同學(xué)的回應(yīng),但許淵沖從此走上了翻譯之路,一走就是六十多年。
●獨創(chuàng)“三美理論”
為了把古典詩詞完美地翻譯給外國讀者,經(jīng)過多年的研究和思考,許淵沖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翻譯標(biāo)準(zhǔn):“三美”——意美、形美、音美??鬃诱f過,“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薄耙饷馈蹦軌蚴谷恕爸保褪钦?“形美”能夠使人“好之”,就是善;“音美”能夠使人“樂之”,就是美。所以,真善美的翻譯最好。他認(rèn)為詩詞重韻重美,可以意似而神不似,這樣的創(chuàng)舉,讓他在翻譯中國古詩詞的時候,帶上了特有的中國味——那種長袖而歌的漢韻。
比如他將毛澤東的詩句“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英譯為“Chinese people prefer to face the powder rather than powder the face”。
Powder既有名詞“火藥”,也有動詞“擦脂抹粉”的意思,而face既有動詞“面對”,也有名詞“臉”之意,這樣翻譯,堪稱絕妙。
比如他把李清照的《聲聲慢》:“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翻譯成:“On parasol trees a fine rain drizzles,as twilight grizzles.”翻譯家童元方問他:“怎么想到把‘點點滴滴翻譯成grizzle的?”結(jié)果,許淵沖一口氣背誦出來一連串以“zzle”結(jié)尾的英語單詞,“drizzle、dazzle、fizzle、sizzle、grizzle”……他說因為上半句的“細(xì)雨”想要用drizzle,下半句的“點點滴滴”需要押韻,他就直接在這里挑了一個最合適的。這把童元方嚇住了,“我發(fā)現(xiàn)他腦袋里有一個英語的韻部,這是他下的很深的功夫。”
●和很多翻譯家都“打過架”
在翻譯界,許淵沖以“狂”著稱。他綽號“許大炮”,人長得高大,嗓門也大,好辯論、愛“開炮”。
他批評朱生豪將《哈姆雷特》里最有名的臺詞“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the question”翻譯成“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說:“根本就翻錯了,一個人哪有生存滅亡的問題?不是談國家的問題啊,活下去、活不下去,這是自己的問題嘛!”他還批評朱生豪和卞之琳翻譯的《李爾王》,“沒有玩笑味兒,太強調(diào)對等。”
許淵沖堅持文學(xué)翻譯要追求“三美”,尤其強調(diào)意譯,而那些認(rèn)為翻譯應(yīng)忠實于原文的人,卻指責(zé)許淵沖的譯文不像翻譯,倒像創(chuàng)作。為此,他和很多翻譯家都“打過架”。
譯林出版社曾組織翻譯家翻譯法語名著《追憶似水年華》,許淵沖每次開會必到,常常跟人爭論細(xì)節(jié)對錯,爭到滿臉通紅。會上討論書名譯法,許淵沖猛地站起身:“我要求用《追憶似水年華》,若不采用,我就退出此書的翻譯!”“翻譯是他的存在方式。一說翻譯,他像捍衛(wèi)戀人一樣,要跟你拼命的?!狈g家許鈞說。
幾乎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負(fù)責(zé)出書的編輯都知道,他對待譯稿極其珍視,“翻譯是他的命”,譯每個音節(jié)都有講究。家里人也知道,他的書和譯稿不能隨便碰,“翻譯是他的眼珠子”。每次發(fā)現(xiàn)譯文有誤,他都像仇恨敵人一樣憎恨,要竭力糾正過來。
激烈和簡單,是熟識許淵沖的人最常提及的兩個詞,也是這位翻譯家最突出的特征。他的語言表達(dá)尖銳激烈,語言背后的人卻簡單天真,一輩子如此。
●詩意一生,百歲仍是少年
從事文學(xué)翻譯六十余年,許淵沖先后出版了《詩經(jīng)》《楚辭》《李白詩選》《西廂記》《一切為了愛情》《包法利夫人》《追憶似水年華》等100多部中英法文翻譯著作。他讓朱麗葉走進(jìn)了牡丹亭,讓李白杜甫走向了全世界。2010年,許淵沖獲得“中國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2014年,榮獲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之一的“北極光”杰出文學(xué)翻譯獎,成為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翻譯家。
但他沒有就此止步。退休以后,許淵沖每天在北大暢春園的一棟老樓,對著臺式電腦,從晚上十點工作到凌晨三四點,堅持將自己每日的翻譯成果,一字一字地敲進(jìn)電腦文檔。耄耋之年,許淵沖仍然制定了“每天翻譯1000字”的工作計劃。別人勸他不要過于勞累,他卻回答:“翻譯的快樂對于我就像水和空氣,沉浸在翻譯的世界里,我就垮不下來?!?/p>
許淵沖曾半開玩笑說,希望活到100歲,把莎翁的著作譯完?!拔曳帽葎e人好,或者比自己好,這是樂趣?!边@情境讓人想起莎翁所言——人生的最后一幕是返回童年。而許淵沖從未丟掉他的童真。
這位可愛的老先生,今年六一前夕還在給小朋友們送祝福?!拔?00歲了,能跟10歲以下的小朋友說什么?”“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不到絕頂,永遠(yuǎn)不停。Never let it rest,till good is better,and better best.”這句話,也正是他人生最好的注腳。
(一航整理)
1.人生不在于用腳步丈量萬水千山,而是用內(nèi)心真正體會世間百態(tài)。
2.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創(chuàng)造美、發(fā)現(xiàn)美。
3.我只喜歡一個人走自己的路:在南昌,在永泰,在黃昏,在月夜,我都有我愛走的路。如果能把我路上的腳印、河畔的影子,都描繪下來,那對于我是多么美麗的回憶呵!我過去喜歡一個人走我的路;現(xiàn)在也喜歡一個人走我的路;將來還要一個人走自己的路。
4.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記住了多少日子。要使你過的每一天,都值得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