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 汝龍
白嘴鴉飛過來,在俄羅斯田地的上空成群結(jié)隊地盤旋著,我挑選了其中一只最莊嚴的白嘴鴉,和他攀談起來。可惜,我碰到的是只白嘴鴉理論家、道德夫子,因此,和它的談話就很乏味了。我們談的是這些:
我:據(jù)說你們白嘴鴉的壽命很長。你們,還有梭魚,總是被我們的自然科學工作者列舉出來作為壽命非常長的例子。你多大歲數(shù)了?
白嘴鴉:我三百六十七歲了。
我:哎呀!可了不得了!真活這么長啊!老先生,換成是我,鬼才會知道我已經(jīng)為《俄羅斯典故》和《歷史通報》寫過多少篇文章了!要是我活了你那么大,那我簡直想象不出在這個時期里會寫出多少篇小說、劇本、小東西!那我能賺多少稿費啊!那么你,白嘴鴉,在這么長的時間里干了些什么呢?
白嘴鴉:沒干什么啊,人先生!我不過是吃喝睡覺、生兒育女罷了……
我:真丟臉?。∥艺鏋槟愫﹄?,為你憤慨,蠢鳥!你在這世界上活了三百六十七歲,卻跟三百年前一樣愚蠢!一點兒進步都沒有!
白嘴鴉:人先生,智慧不是從壽命里得來的,而是從教育和修養(yǎng)中得來的。
我(仍是憤慨):三百六十七歲!要知道,這是多了不起啊!簡直跟長生不老一樣!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我足足可以結(jié)二十次婚,種種職業(yè)、樣樣工作都可以嘗試一下,鬼才知道我的官職會升到多高,臨死的時候肯定是個大富翁!你要想想看,傻瓜,在銀行里存上一個盧布,照五分利算,只要二百八十三年就能滾成一百萬!你算算看,先生!就是說,要是你在二百八十三年前在銀行里有一個盧布,現(xiàn)在就有一百萬啦!唉,你啊,真笨!你這么蠢,你也不害臊,不傷心?
白嘴鴉:不是這樣的……我們固然愚蠢,不過我們在這三百年的生活里所做的蠢事,比起人類四十年所做的蠢事還要少呢……是的,人先生,我活了三百六十七歲,可是沒看見一次白嘴鴉起內(nèi)訌,自相殘殺,然而你卻想不出有哪一年,你們那里沒有戰(zhàn)爭。人先生,在我們的族類中,沒有奴才、馬屁精、騙子……
可是講到這里,它的伙伴招呼這只和我說話的白嘴鴉,它還來不及講完它的大道理,就飛進田野去了。
【摘編自《契訶夫小說集》(安徽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