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冰
摘要: 目前中國兩大國家戰(zhàn)略:粵港澳大灣區(qū)與長江三角洲一體化;兩大戰(zhàn)略對應兩大文化:粵港澳大灣區(qū)——嶺南文化,長三角一體化——江南文化??梢哉f,這是中國經濟的兩大發(fā)動機。如何從文化角度呼應總體國家戰(zhàn)略設計,是本文用心所在,也是對于中國當代文化未來走向的一次探討。嶺南文化深受海洋影響,粵港澳大灣區(qū)雖然具有近似的文化氛圍,但不同文化的交流碰撞會帶來全新氣象, 并深刻地影響文學藝術等諸多方面。抓住歷史機遇,恰恰是我們的文化使命。
關鍵詞: 嶺南文化;國家戰(zhàn)略;文學介入;文化使命
作為國家戰(zhàn)略,粵港澳大灣區(qū)為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提供了全新視野,面對新的時代,文學藝術乃至文化界具有什么樣的使命?她需要跨越什么樣的障礙?值得探討。先說使命,再說障礙。使命屬于時代賦予,障礙屬于實現使命所必須跨越的文學現實。
一、粵港澳大灣區(qū)之意義及其文化使命
2019 年我的一個重要收獲,就是通過參與廣州市社科聯《江南文化與嶺南文化論壇》—— 獲得粵港澳大灣區(qū)文化特征的初步認識:粵港澳大灣區(qū)是我國開放程度最高、經濟活力最強的區(qū)域之一,在新時代國家發(fā)展大局中具有重要戰(zhàn)略地位。建設粵港澳大灣區(qū),既是新時代推動形成全面開放新格局的新嘗試,也是全面準確貫徹“一國兩制”方針的新實踐。
中國兩大國家戰(zhàn)略:粵港澳大灣區(qū)與長江三角洲一體化;兩大戰(zhàn)略對應兩大文化:粵港澳大灣區(qū)——嶺南文化,長三角一體化—— 江南文化。在此背景下討論嶺南文化與江南文化比較對話的可行性與必要性,并由此凸顯廣東文藝的個性,具有多方面的意義與價值。我贊成這樣一種說法:江南是北方南方文化交流碰撞積淀最為豐厚的區(qū)域,也是斯文傳統(tǒng)的標志。與此對應的說法同樣意味無窮:嶺南,尤其廣東,是中華文化由北向南流動的最后一道堤壩,正所謂:“南宋之后無中華”。
曾以《山坳上的中國》一書風靡海內外的中山大學教授何博傳,早在2004 年就撰寫了《珠三角與長三角優(yōu)劣論》[1],具體比較了兩大區(qū)域的優(yōu)劣勢。他的一個重要的觀點:中國流域經濟時代過去了,中國 3000 年的農業(yè)發(fā)展史正式轉向,其中海港的地位上升,珠江口因此成為重要的對外窗口。兩相比較,長三角地區(qū)文化積淀深厚,人才素質高。院士、重點大學、國家級重點專業(yè)等分布數量遠超過珠三角。但珠三角的優(yōu)勢在于外地人才大批涌入,以跨省區(qū)計,當年全國約三分之一的外地人力進入珠三角。在珠三角外地人數量大,人口年輕,除經濟原因以外,還與外地人同本地人的文化隔閡相關。這里,就涉及文化問題。從 1994 年廣東提出“珠三角經濟區(qū)”,2003 年提出“大珠三角經濟合作”,再到當下“粵港澳大灣區(qū)”, 所有的努力,其實都落在“整合”二字。這種整合既是政治、經濟的,肯定也是文化的。
嶺南文化與江南文化交流有利于凸顯廣東的個性:中國的經濟主戰(zhàn)場的兩個發(fā)動機,就是珠三角和長三角。珠三角有了大灣區(qū)更是如虎添翼,按專家講,整個大灣區(qū)的延伸地帶在海外和港澳——比長三角更具優(yōu)勢,至少在世界排名的一線城市,大灣區(qū)有三個:廣州、深圳、香港,而長三角只有上海。也許,更重要的意義還在于文化整合。廣東文化的最大特點就是海洋性,具備一些中華文化主體主流之外的新質,時常顯出“另類”。但是,恰恰當中原文化比較虛弱時候,她就北上進一步補充。廣東文化一直是中華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它具有中華主體文化缺少的一些元素。而香港與澳門則在塑造廣東近代文化個性上起到重要的門戶作用??梢哉f,對外文化交流的傳播過程進一步強化了大灣區(qū)的海洋性與國際性。
在我的研究中,粵港澳大灣區(qū)至少有以下特征——她是令人矚目的國家戰(zhàn)略;她是中國經濟最富裕并具有潛力的地區(qū);她是中國近代史以來思想、文化、藝術最活躍的地區(qū);她是中國現代史以來與世界發(fā)展中聯系最多的地區(qū);她是中國當代產生創(chuàng)新人才、創(chuàng)新觀念與產品最多的地區(qū);她與長三角是中國兩個與市場經濟發(fā)生聯系最多的地域文化——全新大范圍交流將促進文化獲得大量新質——有利于文化轉型去適應新的時代。
與此對應,粵港澳大灣區(qū)文化藝術的概念與內涵至少具有以下幾點——
1. 令人矚目的國家戰(zhàn)略支持的文化藝術創(chuàng)作;
2. 反映中國經濟最富裕并具有市場潛力的地區(qū)的文化藝術創(chuàng)作;
3. 具有中國近代史以來思想、文化、藝術最活躍的文學藝術傳統(tǒng);
4. 具有強大的“海洋性”—— 中國近代史以來與世界交流互動最多的地區(qū);
5. 具備中國當代產生創(chuàng)新人才與創(chuàng)新觀念與產品最多的地域素材與經驗;
6. 中國當代最具有多元文化碰撞的文化藝術創(chuàng)作——與長三角是中國兩個與市場經濟發(fā)生聯系最多的地區(qū)——多元文化大范圍交流將促進中國文化獲得大量新質——有利于文化轉型去適應新的時代。
廣東的本土文化——從藝術、物象到民俗、商道,到信仰、精神——并非若粵語“過不了珠江”;而是取決于我們的作家藝術家包括評論家能否有精彩描述與傳達,從而征服廣大讀者。當然,必須有本土文化熱愛與自信作為前提。在我看來,廣東文學藝術的“本土敘述”, 重要的是在文化描述的基礎上,達致成為一種藝術作品的存在形態(tài)。法國藝術史批評家丹納認為:“文學價值的等級每一級都相對于精神價值的等級。別的方面都相等的話,一部書的精彩程度取于它所表現的特征的重要程度,就是說取決于那個特征的穩(wěn)固程度與接近本質的程度?!?[2]
二、文學藝術現狀如何構成障礙
必須承認,廣東對外形象傳播并非強勢。北京暫且不論,就拿上海比較。2015 年,上海的長篇小說《繁花》獲得第九屆茅盾文學獎讓文壇意外且不服,這部譽為“最好滬語小說”的獲獎也被評論家稱為“吳方言勝利”;2020 年宣布即將開拍電影,導演選定有“上海情結”的香港王家衛(wèi)。我內心那面鼓咚地敲了一下!致敬并羨慕上海,不甘并焦慮廣州乃至廣東乃至大灣區(qū)文化傳播現狀。上?!皷|方巴黎”,一向深知傳播力?!皬V東人會生孩子,不會起名字”—— 有點文化宿命?
2020 夏天,最具大眾媒介傳播力的電視劇屏幕上《什剎?!贰缎率澜纭贰度选啡缁鹑巛保鄙蠌V深,雙城故事多在北上?!度选啡畟b行走上海,一路坎坷陷阱深坑, 上海城市風景簇擁而至?!疤Α?、奢侈品, 你大可吐槽,但上海在講述,形象在傳播。廣州呢?財富之地,千年古城,生活方式獨一無二,南漂遍地,移民大批,富人窮人變幻莫測。深圳奇跡之城,后來居上,劇烈顛覆中成長,怎么沒有故事沒有訴說?難道真的埋頭掙錢?不顧文化傳播?我北望京滬,南看廣深, 心中不由郁悶,廣深故事呢!呼喚之。我們的《下南洋》沖不出去,我們的《雅馬哈魚檔》《外來妹》《公關小姐》《情滿珠江》已成往事…… 不由長嘆!吳方言勝利——粵方言呢?
目前,廣東省內對于本土文學創(chuàng)作的認識還處于初級階段,臺面上眾多作家,很重要一部分是來自外省,這也構成了廣東獨特的“新移民文學”,出生地與生活地所構成的反差成為這些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個興奮點。那么,基于嶺南的本土創(chuàng)作是不是隨著廣東工業(yè)化時代的崛起而漸漸消失呢?答案是否定的。在工業(yè)化時代和互聯網時代,在全球化時代的背景下,重新理解自己的故鄉(xiāng),重新回望自己的故土,重新審視本土文化,重新尋找廣東本土創(chuàng)作的“出口”,重新站到中華文化的前列,重新為 21 世紀的中華文化崛起貢獻力量,正是廣東地域文化“本土敘述”的最終指歸、動機所在、愿望所系。
何況,在南粵這片土地和海洋上,四十年改革開放發(fā)生了那么獨特的大事,可謂風云變幻,奇人奇事,空前絕后。假如我們的文藝對這段具有強烈“地域性”色彩的歷史描述缺失, 假如我們的作家藝術家評論家缺席,又將是怎樣的歷史遺憾與作家失職呢? 廣東一向就是移民大省,因此,作為藝術家個人的籍貫已經不能成為描述廣東的障礙,何況,所謂“寫廣東”,天地廣闊,角度萬千,絕不囿于一隅。
三、跨越式發(fā)展需要視野、觀念、藝術更新
(一)城市的誘惑與參照
2011 年中國內地城鄉(xiāng)人口基本持平,這表明中國的城市化大踏步地前行,并成為中國大陸人民生活的主要方式?!俺鞘械恼T惑”普遍存在,并已被鄉(xiāng)村人認可,成為今天鄉(xiāng)村人幸福生活的參照。即便是“美麗鄉(xiāng)村”等鄉(xiāng)村建設計劃,其中都大量地融入了城市生活的元素。
大量鄉(xiāng)村人涌入城市,構成第一、第二、第三代農民工,他們的生活方式與價值取向大大的不同,其中到了“90 后”——已經把城市生活作為基本歸宿。中國傳統(tǒng)倫理轉型在今天尤顯劇烈。廣東人“現代契約意識”與內地人“認大哥”構成不同——什么才是現代人的生活方式與觀念的最優(yōu)化?在小說中也可以進行探討。
(二)鄉(xiāng)村與全球化
全球的流動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趨勢。鄉(xiāng)村過去的故事,當下中國內地的大流動中被重構,十分顯然的事實在于鄉(xiāng)村的封閉被打破,時間與空間提供了流動的可能。中國作家王蒙在20 世紀 80 年代的《春之聲》《蝴蝶》等作品中進行的“意識流”小說的實驗,今天已然成為生活現實。
文學抵抗遺忘,具有建構記憶的功能。中國的作家在今天仍然具有一個使命:記載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流動,以及全球化流動進程中的人民記憶?!暗乩硪暯恰迸c“互動視角”,小敘事拉動大歷史,地域本土與全球流動之間提供了當下“新鄉(xiāng)村題材創(chuàng)作”的廣闊空間。
(三)“都市里的鄉(xiāng)村”與都市生活之過渡與沖突
比如,我對淹沒在都市大廈之間的廣州楊箕村祠堂的觀察。第一次去楊箕村早茶,驚訝于高大上,都市化徹底。十幾年常常路過, 卻不知如此豪華街景,住宅樓高聳,商業(yè)街高檔。村口牌坊與宗祠,昔日氣象遺韻尚存,還有少數粵語老人或許原住民。早茶人一半普通話開口。南方報業(yè)集團附近高尚住宅力壓宗祠氣場,盡管祠堂貼金堆銀,楹聯高大。門前一租房廣告,透露楊箕村村民拆遷房創(chuàng)造多少千萬富翁,所謂一夜暴富是也。珠江兩岸,冼村獵德琶洲都是楊箕村拆遷回遷的后續(xù)版本, 茶余飯后,各有故事流傳。尤其是緊鄰珠江新城的冼村。
祠堂里有一群搓麻將老頭,門口廣場一群廣場舞大媽,應該是原住民吧?至少祠堂里是宗親。我的疑惑:老輩不在,晚輩如何維持宗祠凝聚力?祠堂親情可以超過村民年年分紅嗎?都市里的鄉(xiāng)村,當鄉(xiāng)村場景消失,徒留幾間祠堂,盡管金碧輝煌,不免孤零零透出寂寞。是這樣的嗎?珠三角城市群崛起后,如此城市人群亦是有“文化身份”重新認同的建設問題,他們恰好處于鄉(xiāng)村文化與都市文化的過渡之間。倘若放大這一問題,鄉(xiāng)村—城市—城市群—大灣區(qū)之間的幾個“空間過渡”亦有相似的文化建設問題。廣東文學創(chuàng)作如何與全國同步?文化個性獨立顯示優(yōu)勢與弱點。優(yōu)勢在于有自己的表達路徑與特點,弱點與優(yōu)勢互為表里,構成硬幣兩面。即容易固步自封,自成天地。
大量的歷史學、社會學、人類學、文化學研究成果可以跨越虛構文學的邊界,有效地進入文學,并極大地拉近文學與當下生活的距離。使文學有可能擺脫知識精英自吟自唱自戀的狀態(tài),重新成為人們關心關注的事物。印度當代作家高希的小說創(chuàng)作引起世界關注,可為啟發(fā)。[3]應當看到一個創(chuàng)作事實:僅僅將鄉(xiāng)村寫成中年鄉(xiāng)愁,已無法應對新媒體與青年讀者的挑戰(zhàn)。同質化、上世紀田園古老詩意、藝術手法一成不變、固守家鄉(xiāng)懷舊情感等,構成新世紀新創(chuàng)作之障礙,值得文藝界關注與探討。
新鄉(xiāng)村題材創(chuàng)作將出現以下特點——
a. 地理時空極大拓展——城鄉(xiāng)間與境內外;
b. 作品人物譜系極大豐富——多地域多種族;
c. 人物內心掙扎映射文化沖突更加多元;
d. 藝術手法兼收并蓄更具“世界性”。
毫無疑問,粵港澳大灣區(qū)提供了鄉(xiāng)村與城市繼續(xù)前行進行探索的一個良好的平臺。而多元文化觀念沖突碰撞之地,也是新觀念、新理念、新的生活方式的產生之地。文化的先鋒意義,常常在多元文化碰撞最激烈的地區(qū)誕生。我們對大灣區(qū)文學充滿信心,具備自信的條件之一也在于此?,F實在于,今天文化藝術作品正在變大、變厚、變深,已然為優(yōu)秀創(chuàng)作者設立了“精神門檻”與“學養(yǎng)門檻”,文化藝術作品在當下如何突破藝術家自吟自唱的局面,爭奪嚴酷的讀者市場,并迎接新媒介與青年讀者之挑戰(zhàn),當為走入 21 世紀第二個十年的嚴峻問題。別無選擇,唯有逆風而上,以求文藝新生。
(四)嶺南文化中的城市氣質與世界視野
大灣區(qū),實際上也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重新認識嶺南文化的契機。從前概念中的嶺南文化,更多地屬于一種鄉(xiāng)土建構,其實,廣東由于面向大海,千年貿易,使它具有了對外貿易的城市品質,廣州作為千年商都海上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路,已經在歷史上構成歐洲乃至世界想象中國的最初來源。在葉曙明的《廣州傳》中有一個觀點鮮明并貫穿始終,即海上貿易成為廣州城生命力所在:貿易興則城運興,貿易衰則城運衰。所以,清代“一口通商”的地位,更加使之成為世界了解中國最重要的窗口。
這樣的一種形象實際上也構成了嶺南文化中的都市色彩和現代氣質——城市形象與都市氣質以及海洋性與世界性,在今天大灣區(qū)的文化建構中都必須給予充分的重視。我們必須再造屬于自己的文化標桿,這種文化標桿一旦停留在過去而未能適應 21 世紀,就可能延宕我們的文化建設,觀念的落后同樣會構成另一種文化建設的障礙。
再如,廣東長篇小說的兩個藝術空間亟待提升——第一、講好中國故事需要藝術技巧。所謂“講好中國故事”并非易事,“講”是動詞, “好”為程度;寫作需要讀者,讀者正在發(fā)生變化,尤其是深受圖像時代與互聯網時代影響的青年讀者,作家需要去研究它,作家的心中應該有讀者,無傳播就無讀者無效果。但如何才有良好的藝術效果?我以為要緊的就是注重語言藝術的各方面技巧。
廣東作家張欣的長篇小說連綴不斷,兩三年就有一部長篇面世;她的長篇之所以常年擁有一批穩(wěn)定讀者,除了以廣州生活為背景寫都市女性之外,一個原因就是都市氣息的精致語言以及精巧的故事結構,始終保持小說閱讀誘惑力以及對于都市人物的刻畫。鮑十的《島紀事》,亦有小長篇架構,人物不多,情節(jié)不復雜;但表層敘事與深層敘事把握得比較成功, 很好地處理了時代記憶,有他獨到之處。我尤其看重鮑十在近作中運用了西方現代派的一些手法。這一點, 對于“50 后”“60 后” 中年作家來說,是否能夠運用西方的一些現代手法——尤其是進入長篇小說,使作品具有哲學意味以及由具象向抽象發(fā)展,是一個藝術考驗。
《紅樓夢》之所以成為古典時代巔峰之作,正是在深層敘事中有了“現代性”的追問:關于人類社會,關于個體生命。再如作品節(jié)奏已然落后于時代。目前廣東一批長篇小說屬于鄉(xiāng)鎮(zhèn)生活類型。作品節(jié)奏基本上停留在農業(yè)社會: 緩慢、滯遲、懷舊。入戲比較慢,文筆相對拖沓。這也牽涉到作品的深度與激情。原本需要“長度、密度、深度”的長篇小說,缺少復雜與深度、激情與變化。作家想象力相對束縛,藝術手法相對陳舊。
第二、凸顯地域文化個性是廣東文學走向世界的有效路徑。廣東作家阿菩的《十三行·第一部·崛起》(花城出版社 2019 年版)面世, 我將其視作廣東本土文學的重要突破。本土事件、本土人物、本土語言融入、本土文化氣息,以及小說造勢、商道闡釋、商戰(zhàn)激烈、清朝羊城氛圍、潮汕閩南民俗、各式人物刻畫, 均可圈可點。然既便如此用心,仍感不足。我寧愿相信,阿菩只是小試鋒芒,《十三行》續(xù)集還有錦繡文章,還可大展手腳。我以為,可用閑筆表達嶺南文化之容光煥發(fā)獨到之處,并水乳交融進入作品。
廣東作家吳君的長篇小說《萬?!罚ɑǔ浅霭嫔?2020 年版)顯然寄予自己對深港兩地互動交流的觀察,包含了關于“時間”與“空間”的延續(xù)性思考。作家超越小說故事層面,試圖從筆下人物內心尋找進入歷史文化深層的入口。開場獨具一份深圳風味:香港風與深圳風交匯碰撞,帶出一場大戲的各個角色。對粵語進入文本也進行了不懈努力:比如,開場即是“打交”(打架)、“返屋企”(回家);比如, 對廣東民俗的生動描述,第一章“大盆菜”場面熱鬧非凡,地方氣氛濃郁?!度f?!吩趶V東“本土化”創(chuàng)作上也有可貴探索。
再如,客家文化符號表達。“要問客家來何處,客家來自黃河邊;要問客家居何處,逢山有客客居山”??图椅幕柵c遷徙相關,千里跋涉,遠道而來,風塵仆仆,疲憊不堪,背井離鄉(xiāng),尋找新的家園,談何容易?爭奪農業(yè)資源、政治權利、科舉機會、土客械斗……生存狀態(tài)造就大山圍屋,極有審美價值的環(huán)境與建筑,還有日常生活的釀豆腐、鹽雞、腌面、土豬肉湯、客家娘酒……所有這些均可成為筆下審美升華與鄉(xiāng)愁之物象,本土文學今天如何吸引年輕讀者,符號傳播值得研究。有人說: 一個作家首先拼生活,其次拼技巧,最后拼人生感悟。廣東的小說家大多對生活有豐富的積累,對廣東社會有長期的觀察,期望他們開闊視野,博采眾長,從理性把握上處理好藝術作品表層敘事與深層敘事之間相輔相成的微妙關系,同時反復琢磨藝術表達的多種方式,努力獲得更上一層樓的藝術提升。
結語:我們正在開始一次偉大的文化融合創(chuàng)作視野顯然加入了大灣區(qū)的文化成分, 寫作于廣東的作品不但有了新的地理概念,也有了新的文化想象。文化的交流融合,可以從對藝術家個體的觀照達至宏觀整體。這也是廣東文化建設的一個普遍特點:我將其概括為——“山海間的文化交流融合”。山:指喻五嶺,廣東北面的群山峻嶺;海,指喻南海,廣東南邊面朝大海。
文化交流就是北往南來,中原文化與海洋文化在此碰撞、沖突、交流、融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經久不息,生生不滅。這也是大灣區(qū)文化的寫照。兼容并蓄的文化包容傳統(tǒng),將使得廣東文化個性的進一步提升。如何面對歷史?中國古代最偉大的歷史學家司馬遷對我們具有深刻啟示——第一,《史記》“以人為中心”,把人召回到歷史著作中去,人構成歷史主題。即使側重國家和社會,也離不開個體和群體的人。只有將每一個當事人還原為具體場景中活生生的人物,然避免將其抽象化,才不至于使具體人物被“物化”。黑格爾曾這樣區(qū)分哲學史和政治史:“前者的特點是人格和個人的性格并不十分滲入他的內容和實質”,而后者呢?個人正是憑借其才能、情感和性格“而成為行為和事物的主體”。[4]第二,司馬遷的偉大之處還在于《史記》并呈兩種價值觀,任其交錯沖突。司馬遷著力書寫春秋戰(zhàn)國歷史巨變,同時親歷漢武帝的大變局時代,他既為時代弄潮兒樹碑立傳,但同時又把一份敬意留給失敗者。被譽為“歷史學之父”的司馬遷明確地告訴我們:人的記憶與書寫自己的歷史,其意義恰恰是對歷史本身的糾正和抗議。里爾克有詩云:“偉大的作品與生活之間總存在某種古老的敵意?!眽验煹娜松c現實歷史之間,歷史書與歷史之間,亦當如此。簡言之,司馬遷在《史記》中,表達了一種對于歷史和精神之間既吻合又區(qū)別的一種包容?;蛟S,用如此思想高度觀照《萬?!?,不無苛求。但跨越特定時空,拓寬歷史視野,我們或許對深港兩地相克相生、相互依存的歷史境遇會有更加深廣的認識。
法國學者丹納《藝術哲學》提出所謂“三大支柱”研究藝術史,即種族、地域、時代。[5] 用此理論觀察嶺南文化下的廣東,可以打通歷史、種族、文化、藝術、地域、社會、環(huán)境、氛圍、時代、心理、民風、民俗之間的隔膜, 盡量從整體去把握一個地域的文化。這是一個屬于 21 世界的創(chuàng)新之舉,一個意義深遠的大灣區(qū)文化建設,廣東將扮演重要歷史角色。佐配如此重要文化意義與鮮明地域特征的廣東文學藝術的創(chuàng)作,文藝評論正好可以乘勢而上,因勢利導,主動加入本土文化建設,開掘本土元素,描述個性特征,煥發(fā)嶺南青春,引領時代潮流,再次塑造大灣區(qū)整體形象。力爭在推動國家戰(zhàn)略,推進大灣區(qū)政治經濟文化整合中發(fā)揮作用,并為中國文化轉型貢獻自身的為量。
[注釋]
[1]何博傳:《珠三角與長三角優(yōu)劣論》,《廣東九章》,廣東人民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304 頁。
[2][5][法]丹納:《藝術哲學》,人民文學出版社 1963 年版,第 32 頁、第 187 頁。
[3]徐蕾:《〈罌粟海〉:跨界的文學想象》,《讀書》,2020 年第 6 期。
[4][德]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商務印書館 1978 年版,第 127 頁。
作者單位:廣東財經大學
粵港澳大灣區(qū)文學評論2021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