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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土灣,遇見生活的色彩

        2021-09-10 07:22:44劉曉娜
        今日重慶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新生

        劉曉娜

        秘境街區(qū)·開欄語

        一座建筑、一條街道,構(gòu)成了城市肌理中最微小、最生動的單元。這里,也是城市故事的起源。

        在這個故事里,人與人,人與城市,人與時間相互交融,共同構(gòu)成了我們稱之為“生活”的多彩畫卷。

        從本期開始,我們將陸續(xù)走進那些有故事的街區(qū),去探索沉寂于時光之中的隱秘往事,挖掘喧囂背后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在這里,我們觸摸城市發(fā)展的紋路,感受新與舊的碰撞,在油鹽醬醋和聚散離合的糾纏中,發(fā)現(xiàn)生活之美以及它未來的輪廓。

        在沙濱路土灣段,繞過華宇金沙港灣、金沙時代林立的高樓,有一條通往上世紀(jì)30年代的路。

        這條路的起點,是一扇失去了色彩的大鐵門和一排長滿青苔與雜草的水泥墻。它們共同守護著身后一片有著80多年歷史的“別墅群”。

        在當(dāng)?shù)鼐用竦膽艨诓旧?,這里被叫做“新生村”,屬沙坪壩區(qū)土灣街道。在村史陳列室里,這里叫“豫豐里”,是抗戰(zhàn)時期豫豐紗廠的高級職工家屬區(qū)。

        “穿越”之門 The Gate of “Time Travel”

        在沒有進入那扇大門之前,很難想象這里另有一番天地。

        只消在大門口站5分鐘,就會遇見形形色色的居民,與其它上了年頭的商品房小區(qū)并無二致:有騎著摩托車歸來的中年男子,有染著棕色長發(fā)的嬢嬢,有牽著孫子散步歸來的老夫妻。他們每天進進出出,仿佛是一場穿越之旅:走出這扇門,乘坐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在商場購物,在KTV唱歌聚會,跟住在隔壁高樓的鄰居一樣享受現(xiàn)代化城市生活;走進這扇門,他們回到在上世紀(jì)30年代的“別墅區(qū)”里吃飯、睡覺、起居。

        這里的第一感覺,就是沉靜,就像“豫豐里”的底色,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灰,陳舊卻不失整潔。斑駁的灰磚墻有著無法復(fù)刻的滄桑厚重,由歲月一點一點積淀而成。拋卻年代的濾鏡,可以腦補出80多年前“豫豐里”二十幾棟別墅初建成的模樣,莊重、氣派,透著股大廠的沉穩(wěn)氣質(zhì)。

        但是在沉靜的灰色間慢慢走、慢慢看,就能發(fā)現(xiàn)生活的痕跡竟早已為這片灰色疊加了無比豐富、靈動的色彩。

        比如,墻角旮旯隨處點綴的青苔,灰色外墻上不經(jīng)意會看到用以修補的紅磚,或者某一家自由發(fā)揮“失敗”的藍(lán)色涂鴉。房子之間扯起的晾衣繩,毫無隱私地掛著各家五顏六色的床單、外套,甚至是貼身衣物;衣架上、健身器材上還晾曬著準(zhǔn)備腌制的青菜葉、蘿卜干……這些互不相干的事物在這里竟構(gòu)成了某種和諧,將閑散自在的生活藝術(shù)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不設(shè)防的人與人 Faces with No Defenses

        何德貴、鄧光輝夫婦的飯桌支在巷道里,每天都在過上過下的鄰居注目之下吃著一日三餐。巷道兩側(cè),是他們家的廚房和臥室。

        廚房所屬的那棟房子原本是鄰居家的,對方已搬走多年。幾年前,何德貴花了幾千塊錢,在兩棟房子間加了個頂棚,棚下擺張舊餐桌、舊沙發(fā)、舊茶幾,便成了一個開敞的客廳。

        去年,他們試著在巷道掛了塊“茶館”的牌子,沒想到竟真有人來光顧。

        吸引我走進他們家“客廳”的,當(dāng)然也是這塊招牌。剛好是午飯時間,我貿(mào)然走進去問“這里能不能吃飯”,正在廚房忙活的夫妻倆遲疑了幾秒,女主人很靈活地答道:“沒有飯,但是可以給你煮碗面?!?/p>

        我坐下來之后,聽見他們在廚房里低聲對話。

        “煮什么面?”系著圍裙的叔叔問他的妻子。

        “小面噻!”嬢嬢邊說邊淘豌豆尖,又問我要不要大蒜、吃不吃辣椒,謹(jǐn)慎又周到。

        幾分鐘后,一碗家常的豌豆尖小面就端到了我面前。一句“不夠又煮”之后,夫妻倆又輪番問候:辣不辣?軟硬合適不?

        一看就知道他們的生意做得不“專業(yè)”,但就是這蹩腳的架勢,平添了幾分親切。面,當(dāng)然也能吃出家的味道。

        招呼之余,他們自己的午飯也端上桌了,一盤涼拌折耳根,兩個炒菜,一個湯。這時,叔叔朝著巷口吼了一嗓子:“王久,吃飯了!”一個跟他年紀(jì)相仿的男子便笑呵呵地來到桌前。

        就這樣,我在茶幾邊呼著小面,他們在餐桌邊嚼著折耳根,很快就熟絡(luò)地聊了起來。王久是個演員,在村里搞影視基地,租住在何德貴家隔壁,一日三餐在他們家“搭伙”,處得跟家人一樣。

        午餐間,鄰居往來、寒暄:“今天中午這么多菜?。俊薄罢冒瓦m哦!”有兩個串門的鄰居干脆就在餐桌邊跟他們擺起了閑龍門陣。

        王久是個忙人,匆匆吃了幾口就下桌了,何德貴夫妻倆在鄰居的不斷進出、寒暄間,吃得不緊不慢,怡然自得。

        最后來串門的“客人”是兩位四十來歲的婦女,踩著高跟鞋,穿著時尚。她們是來約何德貴打麻將的,很懂事地給女主人開著玩笑,“嫂子,你批不批準(zhǔn)?”

        鄧光輝大方地把手一揮:“你們?nèi)ゴ颍蚁赐?。”轉(zhuǎn)身到房間里拿出幾個血橙,給在場的人一人一個,包括我?!斑@是我親家自己種的,好吃?!比缓笏掷^續(xù)端起碗,午飯嘛,要慢慢吃。

        堅守的原住民Persistent Aborigines

        鄧光輝洗碗間隙,也打開了話匣子。她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公公當(dāng)年給廠長開車,這么好的房子輪不到他們家,“只有廠里的高級職員才能分到別墅?!?/p>

        鄧光輝年輕時在重棉一廠上班,嫁給同廠的何德貴后便住進這片別墅區(qū),廠里破產(chǎn)的時候,她離內(nèi)退只差三年。下了崗的鄧孃孃在一所學(xué)校謀了份差事,又干了幾年才歇了下來。盡管生活起伏,畢竟最難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夫妻倆與世無爭地生活在新生村,轉(zhuǎn)眼都是年過六旬。

        女兒結(jié)婚在石碾盤買了商品房,鄧孃孃隔三差五會去幫女兒澆花、打掃衛(wèi)生。每次忙完,她就急著坐公交車回新生村。她說,在高樓里待不住,只有住在這老房子里,心才不慌。

        只是跟她有共同語言的人不多了,大部分老鄰居都已搬進高樓,現(xiàn)如今很多鄰居是租戶。

        別墅區(qū)另一頭的王阿姨,跟隨母親來到這里時才兩歲,今年她已71歲,而她的老母親則96歲了。如果沒有變故,她們幾乎注定會在這個村子里走完余生。

        “高樓一開始住起新鮮,久了才曉得厲害——一天做清潔都累死人?!蓖醢⒁虒ψ约旱木幼…h(huán)境還是感到滿意的。透過虛掩的房門,還能看見屋里有一口大水缸。雖然有自來水,但王阿姨還保持著儲水的習(xí)慣,幾十年的生活一成不變。

        村史陳列室Village History Showroom

        對比兩年前的新聞?wù)掌梢园l(fā)現(xiàn),“豫豐里”的建筑今日已是修繕后的模樣,曾經(jīng)漏水的小青瓦被換掉,屋檐還刷了層亮麗的紅漆。

        事實上,盡管從上世紀(jì)90年代開始,就有居民陸續(xù)搬出新生村,但村子的故事依然在延續(xù)。

        如今,這里還能看到一間村史陳列室,門口張貼的“村落檔案”,記錄著重棉一廠、重慶印染廠、重棉二廠的前生今世。

        2月底的一天,土灣街道社區(qū)文化服務(wù)中心主任曾莉帶我參觀了這間村史陳列室,昔日的老物件中,沉淀著一股厚厚的歲月氣息:紡織工人在生產(chǎn)線上配戴的圍裙,廠里發(fā)的搪瓷盆、搪瓷盅,工廠子弟用過的乒乓球拍、小提琴……更令人動容的,是一張張黑白集體照里容光煥發(fā)的面孔,讓人們回想曾經(jīng)的光輝歲月。

        那些搬走了的原住民們也沒有將這里遺忘。一年前,他們自發(fā)組織編印了一本《一個有故事的村落》,86篇文章講述的都是各自難忘的豫豐里故事,配圖則是大家壓箱底的老照片,共計200幅。

        一位名叫吳元華的老人在書里為后輩講述了這個“村落”的由來:

        1938年,豫豐紗廠由河南鄭州西遷重慶,在土灣嘉陵江邊置地326畝,建廠房、筑碼頭、修倉庫,在廠區(qū)南面小山坡上修建別墅20多棟,名曰:豫豐里。

        解放后,豫豐紗廠更名為“西南610紡織染廠”,后來又衍生出重棉一廠、二廠和印染廠,而豫豐里則更名“新生村”,寓意“建設(shè)新中國而生”。

        隨著企業(yè)的增多,土灣山坡上陸續(xù)建起了“鐘聲村”“勝利村”“模范村”。鐘聲村73歲的老人陳福生便屬于印染廠,他告訴我,過去工人一聽見廠里的鐘聲就知道該上班、下班了,而鐘聲村的位置便是當(dāng)年敲鐘的地方。

        這些家屬院都是樓房,多數(shù)修建于上世紀(jì)80年代。與它們相比,新生村矮了許多也蒼老許多,卻始終是“土灣之光”,文史專家、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常常來到這里,希望能將這片紡織工業(yè)的遺存保護、利用起來。

        不久前,有市政協(xié)委員提交了一份關(guān)于保護性開發(fā)豫豐里抗戰(zhàn)別墅群、創(chuàng)建重慶紡織博物館的建議,建議將豫豐里盡快納入工業(yè)遺產(chǎn)保護名錄,留住重慶紡織工業(yè)歷史記憶。

        重慶市歷史文化名城專業(yè)學(xué)術(shù)委員會委員、副秘書長李波已經(jīng)記不清多少次造訪過土灣,他認(rèn)為,現(xiàn)在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挖掘歷史故事,對歷史建筑進行活化利用?!盁o論是對歷史文化的挖掘,還是對這一片區(qū)歷史文化資源的活化利用,都不能忽視年輕人的喜好和作用。只有當(dāng)年輕人參與進來,才能讓一個街區(qū)充滿活力。”

        未來的色彩Color of the Future

        我在土灣轉(zhuǎn)了一整天,從新生村到勝利村、鐘聲村、模范村,感受著裊裊的人間煙火 :

        透過鐘聲村一扇二樓居民的窗戶,我看見一位婆婆頂著滿頭白發(fā)在廚房忙活,動作麻利;

        在新生村的某棟“別墅”后,一位阿姨正踮起腳,翻動晾曬在衣架上的蘿卜干;

        在勝利村逼仄的馬路邊,可以窺見茶館里人頭攢動,氤氳熱鬧……

        這里不缺生活的色彩,可總覺得還差點什么。

        沿著新生村的青石板路拾階而上,在一棟斑駁的居民樓前,迎面撲來一抹新鮮的色彩:一個年輕女孩正在屋前的小露臺上修剪尤加利葉,桃紅色的羽絨服很是奪目。

        “潘妹,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哦!”過路的大媽搭著訕,拐進露臺歇腳。我也緊隨其后,停下爬坡上坎的步伐,坐上石欄桿。

        不需要任何寒暄,我們幾個人就輕松地聊起天來。大媽告訴我,“潘妹”是空姐,而且是飛國際航班的,言語間透著股“我們村的孩子有出息”的自豪。

        潘妹卻苦笑著說,受疫情影響,她現(xiàn)在也沒飛了,“每天窩在家里,我就想找點事做。”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面前架著手機,她正在做直播。潘妹靦腆地說,這是她第一次開直播間,“我想試試,如果效果好就開家花店?!彼易≡谝粯牵脒^用自家房子開個社區(qū)店,但又有點躊躇不定:“我和媽媽住哪里呢?”

        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位二十幾歲、盤算著開花店的女孩,正是我在土灣最希望找到的那種色彩。在這一片老家屬區(qū),像她這樣的年輕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

        “你看過《風(fēng)犬少年的天空》嗎?”潘妹問我。她感覺,土灣所具有的山城味道,應(yīng)該比大興村要濃烈得多。從小她就跟小伙伴們在房前屋后“藏貓”,這里有山坡、有梯坎,還有保留至今的老房子。

        雖然兒時的小伙伴都搬走了,但她還是喜歡住在這里,婆婆孃孃都很照顧她,逢年過節(jié),鄰居間還會互相分享自家的菜肴。

        這個熟人社會的親切氛圍,是她飛到任何一座城市都感受不到的。

        告別潘妹后,我繼續(xù)沿著梯坎拾級而上。走了很長一段,回頭望去,潘妹那身桃紅色的羽絨服,鑲嵌在土灣灰色的大背景中,明麗、耀眼。一新一舊,相得益彰。

        這個90后女孩和她懷揣的小夢想,不就是土灣生機勃勃的未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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