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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一顆青梅(七)

        2021-09-10 07:22:44孜黎
        花火彩版A 2021年3期

        孜黎

        林初眠被問得啞口無言。

        沒錯,是她主動提出幫他保管物品的,送水、遞毛巾也是她自愿的,都是她出于補償心理做出的。畢竟他借錢給她沒收利息,為了送票給她還得上臺表演,怎么看都是他比較吃虧。

        在這一問一答里,方才那點不情不愿早就跑得沒了影,任勞任怨且能屈能伸的小林同學再度上線,揚起笑臉:“你肩酸嗎?手疼嗎?需要我給你捏捏嗎?包你滿意?!?/p>

        這都什么跟什么,江湛面上不顯,耳根卻熱了熱,扭頭就走:“不需要?!?/p>

        他還沒走出兩步,遠遠就看見一道眼熟的身影向他們走來,無端讓人覺得有點……礙眼。

        對,就是礙眼。

        頓了頓,江湛果斷地轉身往回走。

        “你落東西了?”林初眠看著去而復返的人,一邊去翻自己的包包,一邊自言自語,“我記得都給你了呀?!?/p>

        “沒有。”江湛如實地回答,余光瞥到林沛宇已經走至跟前。

        “那你……”

        林初眠剛吐出兩個字,就被林沛宇揚聲打斷:“大家辛苦了,先過來吃點東西。”

        聞言,干事們歡呼一聲,紛紛跑過來。他兩只手里都提了很大的購物袋,里面都是大家愛吃的零食。他把袋子交給副會長,示意她分一分,而后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聽西柚味汽水遞給林初眠。

        易拉罐的瓶身有些特別,是透明的,大概是從冰柜取出來不久,上面還有水汽,和里面淡粉色的液體相得益彰,很輕易就勾起人的興趣。

        “給我的?”林初眠不確定地四下看一眼,有些受寵若驚。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總感覺老干部不太對,不像初次見面時那樣刁難人,反而對她還挺好,說不上緣由的那種好。

        他是擔心她還記著開學前的事,找他秋后算賬嗎?

        林沛宇點點頭:“看著好看就買了,你們隊的人用嗓子多,試試看。”

        這人除了買吃的、喝的,是不是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一旁站著的江湛擰了擰眉。

        林初眠剛說了一個“謝”字,半空中忽地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把接過飲料:“這是冰的碳酸飲料,容易刺激喉嚨。”

        手的主人是江湛,林沛宇和林初眠都沒料到還有這一出,一時都有些愣神。

        然后,他們就見他拉開拉環(huán),把汽水湊到嘴邊,喝下去……動作一氣呵成,沒給人半點反應的機會。

        他把剩下的半聽汽水拿在手里,對老干部揚了揚下頜:“謝了?!?/p>

        林初眠:“……”

        她沒記錯的話,這是他短期內第二次搶她的飲料了。

        她覺得江湛最近也不太對,比如這種碳酸類飲料,他在很小的時候就不碰了。但她還沒來得及抗議,他便先發(fā)制人道:“剛剛抬手,覺得手有點酸?!?/p>

        打架子鼓看著輕松,其實相當消耗體力,需要表演者有相當程度的耐力,林初眠對此表示理解:“我剛剛問過你了呀?!?/p>

        她還提供按摩服務呢,說不需要的可是他。

        “但我下午還有課?!?/p>

        江湛的醫(yī)學急救選修課在周日下午,林初眠曾看過他的課表,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呢?”

        問完,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警惕地問:“你該不會……又想讓我陪你去上課吧?”

        江湛搖了搖頭,看了眼時間,離上課時間還早。他隨手拉過一張小凳子坐下,長臂往前一伸:“我反悔了,你捏吧?!?/p>

        他像是完全忘了他們旁邊還站著一個大活人。

        三人間的氣氛一時變得很詭異。就在空氣即將凝固時,盛昭昭輕快的聲音從天而降,打破沉悶:“喲,都在呢?讓一讓,讓一讓?!?/p>

        過道上還剩了一人寬的位置,她卻有意作對似的,偏偏從林沛宇的身邊過。

        陸雨晴緊隨其后,看到江湛果然在場,她的臉微微一紅,囁嚅著輕聲打了招呼。

        “邵雪沒來,我?guī)У哪滩瓒喑鲆槐?,你們誰要喝嗎?”話是這么問,可在場的除了盛昭昭和林初眠,陸雨晴唯一認識的人就是江湛,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江湛卻慢騰騰地收回胳膊,低頭揉了揉手腕,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

        尷尬程度比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對于感情方面的事,林初眠雖算不上敏感,但也并不遲鈍,這三番五次下來,說她看不懂陸雨晴的心意是假的。

        只是,林初眠有些奇怪,從前江湛拒絕人,頂多是過于直白了些,但他對陸雨晴,似乎還摻雜著無形的排斥,甚至是厭惡。

        畢竟都是女孩子,她擔心陸雨晴難堪,及時出來打圓場:“啊,他剛喝了好多水,這杯就給會長吧。”

        說著,她接過奶茶,不由分說地塞給林沛宇。

        陸雨晴經歷過類似的場景,已經能做到鎮(zhèn)定自若,不像上次那般轉身就跑。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可以呀?!?/p>

        “你的手真的沒事嗎?”

        傍晚,一天的彩排終于結束,林初眠從俱樂部出來,路過江湛上選修課的第三教學樓,順便給他帶了一個吉合烤餅,鮮蝦雞肉餡,她的最愛。

        結果,江湛接過袋子時,手腕竟抖了抖,雖然只是剎那的事,林初眠卻有些緊張,視線一轉,緊盯著他磨破皮的虎口。

        白天在俱樂部時,她以為江湛是有意捉弄她,現(xiàn)在看來,連續(xù)幾天高強度的練習,他的手的確出了問題。

        她一急,胡言亂語道:“要不,你別練了吧,入場券我不要了?!?/p>

        打架子鼓不是可以速成的技藝,若長時間沒有進行基礎練習,就容易導致打鼓方法和力度不當,最終對手腕和手掌造成運動傷害。

        可他那樣一雙漂亮修長的手,將來注定是要拿手術刀的,怎么能折損在這種地方。就為了她的一時興起?這樣一想,她頓時后悔得要命。

        江湛抿了抿唇,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開口道:“沒事,我是醫(yī)學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再了解不過?!?/p>

        “你沒聽過‘醫(yī)者不自醫(yī)’嗎?”林初眠更急了,努力說服他,“何況你都多久沒練了,那個節(jié)目直接用伴奏帶也不是不行?!?/p>

        反正蔣沁雪最初就是獨唱,撤掉架子鼓雖然會影響視聽效果,但也不是不能照常進行。

        “一直在練?!苯克剖菦]有聽到她后面那句話,把手收回口袋,慢慢往前走,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自說自話,“高三那年練得少,所以有些生疏?!?/p>

        林初眠微怔,長禮中學對高三的學生進行的幾乎是封閉式管理,實行放月假制度。他說高三時練得少,自然可以理解,但這話里的另一層意思也很明顯。

        “那高三之前?”林初眠咬了咬唇,“可你不是說——”

        “我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碰架子鼓了?!苯拷舆^她的話,對著路燈攤開左手掌心,上面有一道不甚明顯的疤痕,是很多年前,他砸架子鼓時留下的。

        “可我還是去了,”他閉了閉眼,想起舊時光里的那家老樂器行,每逢心情不好,他都會獨自前往,他嗓音沉下來,“打鼓時,什么都不用想?!?/p>

        他手上的動作越快,節(jié)奏就越快,鼓聲充斥耳朵時,周遭的喧囂倏地退去,時間像是倒流回了那個蟬鳴陣陣的夏天,父親負責接送他上下課,帶他上興趣班,而母親則負責照顧更小一點的弟弟。一家人其樂融融,倒也稱得上旁人眼里的模范家庭。

        是誰撕碎了那樣的假象?

        他倏地睜開眼,強迫自己從回憶里抽離,眼底一片沉寂。林初眠嘴唇動了動,安慰的話沒說出口,他卻忽地沖某個方向揚了揚下頜,說:“你看。”

        她不明所以地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晚會將近,“月航線”的宣傳廣告牌已經立在了逸夫樓門口,磚紅色的外墻上也貼了巨幅海報,有不少學生駐足觀看、拍照。

        “你初中時就喜歡他們?!彼浀媚菚r她打著練習聽力的旗號買了MP3,結果里面全是“月航線”的歌。有時,她光自己聽還不夠,還非要塞一只耳機給他。

        后來,好不容易挨到高三暑假,她興沖沖地搶購了“月航線”的演唱會門票,結果因為要學開車,只能把門票轉手賣掉。

        “這么說來,是好久了哦。”林初眠感嘆。

        很多時候,她的心性就跟小孩子似的,輕而易舉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江湛達到目的,耐心地誘導:“所以,和‘月航線’近距離接觸的機會這么難得,你不想要?”

        “想的,想的。”林初眠狂點頭。江湛輕笑一聲,邁開長腿自顧自地往前走。

        多看了兩眼海報,林初眠看著江湛漸漸遠去的背影,忽地意識到不對,小跑著追上去:“欸,不是,那你的手怎么辦啊?”

        江湛聽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向身后擺了擺手:“沒關系?!?/p>

        這些都沒關系。

        倘若她喜歡天邊的月亮,他或許無法為她摘下,可她喜歡的是地上的星星,他很樂意替她去夠一夠。

        從排練那天起,時間像是上了加速器。

        除了上課和寫稿,林初眠每天不是在俱樂部,就是在去俱樂部的路上。好在因為晚會背靠星光傳媒這棵大樹,每個節(jié)目的質量都經過嚴格把關,籌備起來倒也不至于讓人審美疲勞。

        最重要的是,“月航線”演唱之后有一個熱場環(huán)節(jié),其間會安排一個同學上去送花以及代表C大的月迷們與偶像互動。林初眠極力爭取,終于得到了這個堪比中六合彩的機會。

        過流程時,她望著臺上傻笑,仿佛臺上現(xiàn)在站的就是“月航線”一行五人。

        “……感謝臺前幕后的大家為本次視聽盛宴付出的努力,感謝合作方與贊助商的鼎力支持,也感謝現(xiàn)場觀眾們的熱情與掌聲。祝賀我們的‘Super Star’校園晚會圓滿落幕,兩年后,我們期待與你相見?!?/p>

        音箱里傳來的聲音將林初眠拉回現(xiàn)實,要不怎么說是C大“金話筒”,薛淺淺的嗓音溫和、動聽,臺下的人分明零散而忙碌,可她就像是面對著滿場觀眾,舉手投足間都是自信與從容。

        說起來,林初眠當初加入主持人隊算是陰差陽錯,在此之前,這個領域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可這段時日以來,耳濡目染也好,針對性教學也罷,她學到的東西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至少,她想,如果站上那個舞臺,自己應該不會緊張到嘴瓢了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臺上的薛淺淺,殊不知,亦有一道目光那樣專注地投向她。

        林沛宇看看林初眠,再看看角落里被搭檔纏著說話的江湛——他時不時應兩聲,視線卻不曾從林初眠的身上挪開分毫。

        C市入秋遲,晚會前一天,姍姍來遲的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林初眠有些發(fā)愁,擔心壞天氣會影響部分觀眾的興致,導致席位出現(xiàn)空缺,但事實證明,她大大低估了“月航線”的影響力。

        因為普通入場券的座位是隨機坐的,視野好的位置也就秉承著先到先得的原則,所以,周六大清早,商學院的大群里就在傳,俱樂部門前已有了不少排隊的人。

        到下午時,林初眠午睡剛醒,學生會那邊就發(fā)出通知:人手不夠,除了原先安排控場的人員外,有空的干事一律前往俱樂部幫忙維持秩序。

        林初眠翻身下床拿了部門的工作牌,打算叫上盛昭昭一道過去。邵雪剛從外邊回來,得知她們要走,回座位上翻找耳機,順道揚了揚手里的票:“等等我,我也去!”

        “搞到票啦?”盛昭昭眼睛一亮,得知她們能憑工作牌入場,陸雨晴便開口要走了她的那張入場券,林初眠那張又一早許諾給了張成洲,因此邵雪就落了單。

        “可不是,多虧我人緣好,”邵雪關上抽屜,悔不當初,“吐血,早知道就進學生會了。”

        她第一個面試的部門就是學生會宣傳部,后來她嫌面試時的官僚主義太重,沒去,哪里料到還有這種隱形福利。果然,進學生會競爭大也不是沒有道理。

        邵雪忽地想起什么,環(huán)顧一周:“對了,雨晴哪兒去了?”

        “她在北苑那邊,順路幫我取衣服,等下直奔俱樂部?!绷殖趺呓舆^話,要給喜歡的樂隊獻花嘛,這樣的機會大概是一生一次,她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圈,終于翻出開學前母親替她買的一襲長裙。

        裙子是法式溫柔風,內襯做了吊帶式處理,正面是V型領口,兩側則是薄紗燈籠袖的設計,從鎖骨一路蔓延到七分袖的位置,裙身是雙色網紗,垂到腳踝上方的位置,很顯氣質。

        林媽覺得女兒大了,穿衣風格應當往優(yōu)雅、成熟的方向發(fā)展,但林初眠顯然有不同想法,這樣的裙子于她而言,實在是有些束手束腳,因此開學以后,這條裙子就被她閑置了。

        就這種冒仙氣的裙子,日常穿會顯得有些浮夸,但在晚會上穿就再合適不過了。

        眼看它好不容易派上用場,結果一試,腰部居然空出許多,大概是她被軍訓給折騰瘦了……她這才不得已拿去裁縫店改窄一點。

        幾人趕到俱樂部門口時,著實震撼了一把。下過雨的路面仍然潮濕,雨后的空氣也帶著涼意,但等候入場的隊伍從門口沿著臺階向下,一直排到馬路邊,再彎彎拐拐地繞回去,一連拐了幾個彎。

        場面很是震撼,大二往上的學生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說是維持秩序,但大家畢竟都還是學生,排隊的時候倒是沒出幺蛾子,只是在進場時,出現(xiàn)了爭搶座位的亂象。

        雙方火氣上頭,隱隱有要動手的趨勢,林初眠連忙充當人形立牌擋在兩人中間,苦口婆心地勸架。可這種境況下,兩邊都吵紅了眼,分貝一陣高過一陣,場面有些失控,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林初眠僅存的好脾氣也給磨沒了,忍不住開口:“欸,你們——”能不能閉嘴!

        左手邊的男生嫌她礙事一般,沒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伸手把她往旁邊一撥。原本力道不算大,可她毫無防備,加上站的是臺階,腳一滑就要往后仰,她兩手條件反射地伸出去,卻只抓到虛空。

        ——她索性放棄掙扎,心想: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軍訓時沒摔成的那一跤,早晚是要還回來的。

        但如果有可能,她還是希望江湛能再拉自己一把,畢竟跛著腳上臺送花,多少有些影響觀感。

        許是老天聽到了她的心聲,她往后倒時,背脊猛地被一只大掌撐住。她一怔,剛側過臉,只看到分明的下頜線,就被來人稍一使力,扶正了身體。

        她眨了眨眼:“江湛,你怎么——”

        “路過?!苯堪咽执Щ匮澏?,瞥她一眼,語氣不太好。

        不知道她這么小的個頭,逞什么能,勸什么架。

        因為險些傷及無辜,吵架的雙方安靜下來,尤其對方還是個看起來就柔柔弱弱的漂亮小學妹,雙方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對視一眼,又開始互相指責。

        江湛把林初眠大半個身子擋在身后,涼涼地掃過他們一眼,薄唇翕動,諷刺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霸氣十足的女聲打斷:“給老娘閉嘴!”

        眾人聞聲望去,盛昭昭聽說了這邊的情況,怒氣沖沖地撥開人群擠過來,看了看,把裝著衣服的紙袋塞給林初眠:“你先去換衣服,我來解決。”

        盛大小姐發(fā)起脾氣來真的不好惹,林初眠有些擔心,杵在原地沒動。

        盛昭昭沒什么耐心地把她推到江湛的跟前,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后者挑了挑眉,而后夾著林初眠往后臺去。

        “……再吵就出去……對呀,內部人員就是了不起……”走遠了,林初眠還能聽見盛昭昭發(fā)飆,壓制得鬧事者默不作聲。

        拐進后臺前,林初眠瞥見林沛宇一閃而過的身影,似乎正疾步趕往盛昭昭的方向。

        “喂,你怎么讓一個女孩子留在那兒?”她戳了戳江湛的胳膊。

        “我們在那里會影響她發(fā)揮。”

        有一個詞叫作“以暴制暴”,這個詞用在盛昭昭身上合適,但不適用于林初眠。按照她的性格,她留在那兒,到時又忍不住當起和事佬,兩方仗著她好說話,反而會更加不依不饒。

        言語間,江湛偏過頭,皺了皺眉:“你噴香水了?”

        “很明顯嗎,還是不好聞?”林初眠扯著領口聞了聞,明明是很清淡的果香啊。

        “還行?!苯空Z意模糊,其實他對氣味有些敏感,再加上在他眼里,她原有的一切都恰到好處,自然也就不需要額外的裝點,但以免掃興,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當然,此時的他還不知道,打臉會來得那么快。

        在后臺分開后,江湛去檢查樂器,林初眠則繞去更衣室。

        想了想,待會兒指不定還要被派去控場,換了裙子不方便,她一頓,將拿出來的裙子又順手塞回去。剛放好衣服,她一轉頭,就撞上薛淺淺。

        后者已經最后一遍確認完流程,上上下下掃了她一眼,問:“我們小初眠不是要上臺和偶像互動嗎?”

        林初眠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薛淺淺看著她隨手扎的丸子頭以及一張素凈的鵝蛋臉,耐看是耐看,但——

        “你不覺得現(xiàn)在這樣還缺點什么嗎?”

        “啊,缺什么?”林初眠一臉茫然。

        須臾,林初眠被摁到化妝鏡前,薛淺淺拿出她那個堪比醫(yī)藥箱那么大的化妝包,全套工具和化妝品瞬間堆滿桌面。

        林初眠底子好,皮膚瓷白無瑕,如同一塊上好的畫布,底妝只需上薄薄一層;她的五官每個單拎出來都算不得驚艷,但組合到一起,就讓人眼前一亮,莫名想要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薛淺淺想要打造少女妝感,因此,帶細閃的眼影只輕輕掃過她的眼角,加上她鼻梁本身的高度恰到好處,便沒有加重鼻影。

        至于唇部,薛淺淺在數支口紅里翻找半天,挑了一支鏡面質地的唇釉。

        不知過了多久,林初眠睜開眼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臉明明還是那張臉,卻又有幾分說不上來的陌生感。她咽了咽口水,小聲問:“淺淺姐,這樣會不會有點奇怪呀?”

        倒不是對自己那張臉不夠自信,相反,因為從小被夸到大,林初眠很有作為美少女的自覺,畢竟一個兩個人夸可以說是敷衍,但夸的人多了,總不能個個都昧著良心說話不是?

        她想了想,自己之所以感到奇怪,大概是平日極少化全妝,所以覺得別扭。

        誰知,薛淺淺沉吟片刻,接下來的話瞬間令她的自我開解土崩瓦解:“嗯,是有點怪?!?/p>

        薛淺淺用手抵著自己的下巴,看得林初眠逐漸緊張起來,差點抓起卸妝棉往臉上招呼,她才笑著揶揄道:“怪好看的?!?/p>

        好不好看,林初眠不清楚,反正她的自信頃刻回籠,畢竟,被美女夸好看就如同被天才認證智商高一樣令人愉悅。

        然后,薛淺淺重新幫林初眠整理好頭發(fā),此時剛過五點一刻,離開場還有一段時間,林初眠偷偷溜出化妝間,迫不及待地想聽室友們的“彩虹屁”,結果門一開,撞上一堵堅實的肉墻。

        她“咝”地抬手護住額頭,見到來人,兩人俱是一怔。江湛抿唇看著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如果說平日里的林初眠清麗可人,是永遠天真不知愁的小姑娘,那么,此刻的她顧盼間流露出幾分風情,融合了嬌俏與單純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江湛視線往下,落在她飽滿水潤的唇瓣上,像一顆熟透的小草莓。他喉結動了一下,開口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音透著幾分?。骸澳恪?/p>

        “我是不是超好看!”興許是自信過頭,林初眠看不見的小尾巴翹起來,期待地看著江湛。

        她一說話,立刻原形畢露,江湛無端想起張成洲在宿舍念叨過的一句話:挺好看一小姑娘,可惜長了張嘴。

        他暗自好笑,壓下心頭的躁動,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遞過去一個袋子:“這個拿去。”

        他檢查完樂器,想起她今天沒有時間吃晚餐,臨時去不遠的面包店買了個戚風蛋糕給她。

        林初眠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嚕一聲,瞬間把去找室友們的想法拋到腦后,她難得良心發(fā)現(xiàn),拆包裝時還記得問江湛:“你吃了沒啊?要我分你一半嗎?”

        江湛搖了搖頭,余光瞥見她放在一旁的手提袋,問:“那是什么?”

        “衣服呀,我吃完就去換。”林初眠咬著勺子含混不清地應聲。

        因為要穿裙子,林初眠沒敢吃太多。

        忐忑地換了衣服出來,她低頭理好裙擺,向倚在門邊的江湛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你看就看,最好不要笑。”

        話音剛落,周遭突然暗下來,大抵是晚會快開始了,報幕的干事在那邊喊:“麻煩參演的同學到這邊來!”

        林初眠應了聲,轉頭就要走,一股力道卻忽地落在手腕上。她停住腳,看一眼攥住自己的那只手,再往上,略顯驚訝地看著手的主人。

        江湛對上她清亮的眼,一怔,松開了手。

        昏暗中,僅存的幾束微弱的燈光映照在他的眼底,方才他只來得及匆匆一瞥,燈光熄滅時,目光停留在她被網紗籠罩著的左手上,一截纖細的小臂露出來,有些局促地抓著裙子上的薄紗。

        他心頭有些發(fā)癢,認真地回應她上一句話,聲音又沉又緩:“沒看清?!贝_切地說,他不是沒看清,而是沒看夠。

        怎么都看不夠。

        聞言,林初眠輕哼一聲,借此掩飾內心的小緊張,可下一秒,他倏地輕笑一聲,她聽見他說:“不過,好看?!?/p>

        他的大掌落在她的頭頂,他想了想,又往下挪,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腦勺,淡聲道:“所以,別緊張?!?/p>

        要是往常的話,林初眠大概會抬杠一句“沒看清怎么知道好看的”,但她現(xiàn)下一時失神,竟只是小聲乖巧地“嗯”了一聲。

        十月底的夜晚,縱是室內,也多少帶了幾分涼意。她原本有些冷,可溫熱的觸感自他的掌心傳到頭皮,引得她心底泛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難得見她這樣溫順,江湛愉悅地翹了翹嘴角。

        坐在VIP席上,主持人都在熱場了,林初眠耳邊還嗡嗡地回響著那句“不過,好看”。

        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字,平平常常,不加修飾,過去的很多年里,她從不同人的嘴里聽過類似的字眼,可它們出自江湛之口,就怎么聽怎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比如剛落座時,前排的林沛宇就轉過頭,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對她說:“今天的你很漂亮。”

        ——同樣都是夸她,好像還是江湛的更有分量。

        亂七八糟的思緒讓她大腦持續(xù)放空,前面好幾個節(jié)目都成了背景,直到工作人員將架子鼓搬上臺,男主持人看向舞臺一側,做出邀請的手勢:“接下來,就請外國語學院的蔣沁雪同學和醫(yī)學院的江湛同學,為大家?guī)硪皇住豆饽曛狻??!?/p>

        身著一襲白色長裙的蔣沁雪先上臺,江湛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保持著適度的距離。這倆人各有各的人氣在,觀眾席上又是一陣洶涌澎湃的歡呼,有的甚至吹起了口哨。

        前奏響起時,全場默契地安靜下來,聚光燈分別打在兩人身上,林初眠卻只看得見其中一束——這兩天降溫較大的緣故,江湛穿的是白色連帽衛(wèi)衣,外邊套了件牛仔外套,他的長腿自然地落在踏板上,略微垂著眼,隨著手腕揚起又落下,響起節(jié)奏明快的鼓點。

        不同于很多專業(yè)鼓手熱衷于渲染氣氛,少年人恣意而放松,除了演奏重音之外,沒有夸張的肢體動作,臉上的神情也是一貫的清冷。這副模樣卻反而與舞臺形成強烈的反差,勾得人為他搖旗吶喊。

        “宇宙磅礴而冷漠,我們的愛微小而閃爍,顛簸卻如此忘我……為了你,我能瘋狂到,山崩海嘯,沒有你,根本不想逃。我的大腦,為了你已經瘋狂到——脈搏心跳,沒有你根本不重要……”

        蔣沁雪長相甜美,聲音卻很有幾分原唱的那種磁性與張力,歌詞斷斷續(xù)續(xù)地落入林初眠的耳朵里,和著后座女生的議論聲:“這不是男神之前那位緋聞女友嗎?其實這么看挺配的。”

        再一聽,一眾嘈雜的女聲里還夾雜著喊“老公”的。

        ……

        是挺配的,簡直像只孔雀,隨便站在哪兒都能開屏。林初眠撇了撇嘴,全然沒意識到自己這內心戲有多讓人牙酸。

        ——酸到她把下臺后在舞臺一側等她的江湛忽視得徹徹底底。

        因為他的入場券給了林初眠,他自己便沒了落座的席位。他想等她送完花,帶她去吃個夜宵,誰知信息發(fā)過去,就像是被黑洞吞沒了般,連水花都不帶起一點。

        她的位置就在第二排,場下光線昏暗的緣故,從江湛的角度望過去,剛好能看見手機屏幕打在她臉上的小片亮光。

        她分明是看見了消息。

        江湛:“……”

        雖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不急,悠悠地環(huán)抱著雙臂,隨意地靠在較隱蔽處的墻柱上,反正她待會兒也是要從這邊上臺的。

        林初眠當然不是沒有看見江湛。

        從他上臺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跟長在了他的身上似的,但每當他有所感應地看過來的前一秒,她都會飛快地挪開眼。

        見他在角落站定了,她雖心下好奇他要做什么,但也盡量克制著自己不去看他——至少,偷看別被抓包。

        她才不要看孔雀。

        一小時后。

        “Super Star”的影響力再不錯,說到底也不過是校內晚會,加上“月航線”的咖位擺在那兒,因此他們并未參與彩排,出場時間自然也沒幾個人知曉。

        臺下有不少沖著“月航線”而來的月迷,節(jié)目質量固然不錯,但他們翹首以盼大半場沒等來喜歡的人,難免開始發(fā)牢騷。

        直到主持人扔下“重磅嘉賓”四個字,如同火星點燃了引線,觀眾席安靜一瞬,而后沸騰得幾乎要掀翻屋頂。

        林初眠看著“月航線”出現(xiàn)在舞臺中央,主唱笑著同大家打過招呼,他兩邊站著的鼓手、吉他手、貝斯手,正低頭撥弄著樂器,每一張面孔都無比熟悉,每一個和弦都落在心上。

        曾經遙隔萬里的人,如今就真切地站在離她十米不到的地方,唱著陪她度過一整個中學時代的成名曲。

        看到他們,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回不去的中學時光,她深刻地感受到,在此后的歲月里,有些東西只會越來越遠,遠到變成“從前”。

        眼眶有些發(fā)熱。

        一曲結束,林初眠還沉浸在酸酸澀澀的情緒里,直到燈光落到她的身上,薛淺淺半開玩笑的聲音響徹俱樂部:“我們的小迷妹是不是聽呆了,還沒回過神呀?”

        旁邊的人推了推她,她這才反應過來,擦了擦眼角的淚花,起身抱著花束,一路說著“借過”,匆匆跑向舞臺。就在她抬腳邁上臺階的剎那,不小心踩到了裙擺,她這次反應倒挺快,及時站住了腳,只是耳邊傳來細微的響動,像是衣料裂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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