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皖南的一幫老朋友，近年拉了一個“壞人幫”，不知情的看了還真嚇一跳想報警，都是一些多壞的人哪，還得拉群？所謂“飽病難醫(yī)”，吃飽了沒事干，掙個眼球吧？其實啥也不是，那些“壞人”，無非是四十余年前廠內(nèi)的“非主流”，比較調(diào)皮搗蛋的一幫人，比如有喜歡尋釁打架稱雄的，有霸凌食堂浴室的，有偷雞摸狗掏窩的，更多的只是為人強橫好勝而已，居然也敢以“壞”自居，還結(jié)幫拉群，未免太不懂真正的“壞人幫”了。

兀那“壞人幫”歷朝歷代多得溢出來，就說南宋的“壞人幫”吧，宋高宗趙構(gòu)拉的群，“副群主”秦檜，原本朝廷里根本沒他的事，而且還有帶路黨之嫌，因為像他那樣被俘而歸，又毫發(fā)無損的先例幾乎沒有。焦灼之際，他百般巴結(jié)了當時的宰相范宗尹，后者被其迷惑居然引為知己，在宋高宗趙構(gòu)前極力推薦，沒幾年就升到了副宰相，哪里想到早被秦檜列入待宰的菜單。

一日范對秦說，皇上想大赦，百官都晉升一級，這樣不利于清除蔡京余黨，我要諫阻此事，你意下如何？

秦檜一眼看破了范的用心，他是怕百官晉級對己不利，“清除奸黨”只是借口，事實上此議提出必犯眾怒，豈不是可以乘機將其扳倒嗎？

于是秦檜極力贊成，稱恩相在上，莫說要我聲援，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但結(jié)果正如秦檜預料的，范宰相的提案不僅百官反對，高宗也不以為然，此時心中惶急的范宰相正巴望著秦檜力挺，但秦檜一開口就是大義凜然的斥責，稱其“以一己之私而陷朝廷于刻薄寡恩、不仁不義之地”，措辭之肅殺嚴厲前所未有，故一舉贏得了百官擁護，也深得趙構(gòu)贊許，瞠目結(jié)舌的范宗尹就此失勢，不久便請辭下臺，秦檜輕松拜相，迅速組群，拉開了他“壞人幫”的序幕。簽和約，害岳飛，大興文字獄，將萬俟卨、張俊、羅汝輯、王次翁、李文會、詹大方、劉一止、曾統(tǒng)等一伙奸佞統(tǒng)統(tǒng)拉入群內(nèi)。但此群特點就是群友之間特別地互害，比如萬俟卨與秦檜勾結(jié)害死岳飛父子不久，就撕破臉，屢屢在高宗面前撬秦的后蓋，秦檜大怒與其斷交，并在朝堂極力彈劾萬俟卨，最終將其流放湘西十余年。

那個張俊原是“中興名將”，秦檜與其勾結(jié)陷害岳飛，說好事成后，所有軍權(quán)歸張俊，結(jié)果岳飛一死，秦檜卻立即彈劾張俊，趙構(gòu)則心照不宣地剝奪了張俊的兵權(quán)，可謂兔死狗烹，張俊深恨秦檜直到死。

最有趣的是趙構(gòu)與秦檜的互害模式，公開場合，趙構(gòu)褒揚秦檜“力贊和議，天下安寧。自中興以來，百度廢而復備，皆其輔相之力。誠有功于國”。除了賞賜秦檜府第，還將親筆題寫的“一德格天”匾額賜給秦檜。紹興十九年，高宗還命人為秦檜繪像，并親自作贊，高懸朝堂。秦檜病重，高宗允許其“乘轎上朝，免朝拜禮”。真可謂備極恩寵，君臣無猜，亙古未有。但其實趙構(gòu)每天“上班”前都要把一柄雪亮的匕首插入靴子，防誰，就防秦檜！這個秘密，除了侍寢的嬪妃誰都不知。

為比忠，秦檜常常有美食進奉，但為防下毒，趙構(gòu)從來都是看都不看地倒掉，一轉(zhuǎn)頭卻對秦檜連連夸獎，好吃！好吃！

那廂壁，秦檜也防著呢，每有“圣上賜食”，這家伙也每每謝恩之后，看也不看地倒入后廚。

六十六歲那年，秦檜死了，趙構(gòu)高興得跳起來，終于可以將匕首扔掉了。

這么一對蛇蝎君臣，始終笑嘻嘻地互害著，試問要比“壞”，還有誰比得過他們呢。

朋友聽了，瞠目結(jié)舌。

【原載《新民周刊》】

插圖 / 有些朋友的心理 / 劉志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