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飛

1 峨眉月

杜佳把額前的細(xì)發(fā)往后撥了撥，看著手上的月餅，又看看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最終沒忍心拒絕這份好意。

正擺弄著玩具汽車的程圓圓察覺到杜佳的視線，抬頭朝她憨態(tài)可掬地笑了笑，隨后就將玩具汽車向她舉起。這是一個有著“分享”意愿的動作，但杜佳拒絕了：“姐姐不玩，看你玩就好?！?/p>

1208病房里只有杜佳這個病號，8歲的程圓圓是從隔壁病房里跑來的。他長得濃眉大眼，看上去機靈可愛，實際上卻是一個患有輕微自閉癥的男孩。這還是杜佳從護(hù)士那里了解到的：程圓圓的爸媽是某食品加工廠的員工，爸爸因為生了急病，這才住了院。

程圓圓雖然到了入學(xué)的年齡，但因為情況特殊無法上學(xué)。媽媽在加工廠和醫(yī)院之間兩頭跑，實在沒時間看顧程圓圓，只好把他放在醫(yī)院，由臥床的爸爸看顧著。直到被杜佳堆在桌上的零食吸引住，程圓圓才愿意走出爸爸的病房，往杜佳這里跑。雖然程圓圓走路的方式有些奇怪，偶爾還會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可愛。

此刻，作為和月餅的交換，杜佳將一盒巧克力塞給程圓圓。程圓圓開心地笑了，慢騰騰地說：“姐姐，你什么時候不在這里？”

杜佳聽得懂，程圓圓問的是她出院的時間。

杜佳指指角落里的拐杖，說：“姐姐現(xiàn)在得靠那個東西才能走路，大概要到中秋節(jié)才能自己走路吧。”

程圓圓歪歪頭，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

杜佳在空中畫了一個圓：“現(xiàn)在的月亮像被咬了一口，當(dāng)月亮變得像圓圓的雞蛋黃時，我就會離開這里了?！?/p>

程圓圓突然開心地拉拉她的手：“媽媽說，月亮圓圓的時候，我就要過生日。過生日很開心的，我喜歡姐姐，我們一起過?！?/p>

滿月生日，月亮都幫著他慶生，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杜佳摸摸程圓圓的腦袋，并沒有接下這個話題，只是說：“你看看天空，月亮多漂亮啊?！?/p>

程圓圓很難集中注意力，他看了一眼天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杜佳拍拍他的小腦袋，看向空中：月亮細(xì)細(xì)彎彎，一圈光暈襯得它有些朦朧，但看久了，心情會變得很好。正如程圓圓帶給她的細(xì)微溫暖，讓沮喪的心情悄悄瓦解。

2 上弦牙

沒過幾天，程圓圓又拿來了月餅，這次是水果味的。杜佳有些疑惑，問他：“你從哪拿來這么多月餅？”

程圓圓只認(rèn)真地盯著她手里的月餅，并沒有回答。

杜佳笑笑，捧場地吃了一塊香橙味月餅，吃到最后一口時，程圓圓突然開口：“姐姐，我想看手機?！?/p>

今天，程圓圓想看看學(xué)校是什么樣的。

一番溝通后，明白過來的杜佳拿出手機，找了一個和校園風(fēng)采有關(guān)的視頻播放起來。程圓圓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嘴里不斷發(fā)出“哇哇”的感嘆聲。杜佳瞅了一眼，視頻剛好播放到那個學(xué)校的操場。偌大的場地里，一群少年正在跑步，他們揮灑汗水，蒸騰出一股股向陽的朝氣。

而這些，都是杜佳之前經(jīng)歷過的場景，感受過的體驗。

“好快！飛啊，呼呼就過去了！”程圓圓自顧自地說著。杜佳卻無比認(rèn)真地告訴他：“他們不在飛，是在跑步?！?/p>

田徑，是她一直以來喜愛的體育項目。她是學(xué)校田徑隊的隊長，帶著隊員們獲得很多榮譽。但在一次比賽中，因為她的失誤，田徑隊與冠軍失之交臂。不僅如此，在準(zhǔn)備“青少年體育超新星”比賽小組選拔賽中，她不顧教練和隊員的勸阻，執(zhí)意加大訓(xùn)練強度，結(jié)果腿部不慎受傷，住進(jìn)醫(yī)院。原本以她為中心的訓(xùn)練計劃都被打亂，隊員們瞬間亂了套，全靠教練極力穩(wěn)住。

自從住院接受了手術(shù)后，杜佳就像對田徑運動失去了興趣，什么也不去想、不去問，一直休養(yǎng)至今。

等她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程圓圓已經(jīng)看著視頻睡著了。杜佳糾結(jié)著是否要喚醒他，就見程圓圓的媽媽匆匆趕到：“小佳，這孩子最近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p>

杜佳連忙搖頭，又聽她說：“廠里的效益一般，賣不出去的月餅就被當(dāng)成加班費給我們了。昨晚他挑挑選選，選了一些水果味的月餅要給你……難為你每次都接受他的好意?！?/p>

程圓圓被叫醒了，睡眼蒙朧地和杜佳揮揮手：“謝謝姐姐，真好看?！?/p>

是說她好看，還是說播放的視頻好看呢？杜佳厚著臉皮想，也許兩者都有。

3 凸月

醫(yī)院附近有一所小學(xué)。杜佳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學(xué)校的鈴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時，程圓圓都會跑到窗邊張望，即使什么也看不到，他也堅持著。

“表現(xiàn)出對某件事的執(zhí)著，并且刻板地重復(fù)著去做這件事，是部分自閉癥孩子較為明顯的特征?！倍偶殃P(guān)上搜索引擎，明白自己沒辦法讓程圓圓停止這個行為，索性拿過一旁的拐杖，陪他站到窗邊：“姐姐帶你去那所小學(xué)轉(zhuǎn)一轉(zhuǎn)吧！”

程圓圓愣了很久，才明白過來他聽見了什么。

杜佳笑著說：“我和護(hù)士姐姐打個招呼，咱們速去速回。忘了和你說，那所小學(xué)可是我的母校呢！”

門衛(wèi)室的李伯記得杜佳，見她拄著拐杖回校，還關(guān)心了幾句。

繞過教學(xué)樓，他們來到開闊的操場。程圓圓開心地奔向操場邊的單雙杠，在杜佳的幫助下成功坐了上去：“開心！開心！”

在他們的不遠(yuǎn)處，有三個小男生正在玩排球。也就是那么一瞬間，排球不小心從一個男生手上彈開，偏離方向朝程圓圓沖過來。好在杜佳反應(yīng)很快，快步接住了球，虛驚一場。

程圓圓興奮地?fù)浔н^來：“謝謝姐姐！”杜佳笑笑，摸摸他的腦袋。

往校門口走時，程圓圓看了看杜佳的拐杖，疑惑地問：“姐姐，剛才接球時，你不是沒用拐杖嗎？”

杜佳停住了腳步。是的，她已經(jīng)不需要拐杖了，但是她瞞著所有人，一直說自己的腿還很疼，走不了路。

面對程圓圓純真的目光，她什么也不想說。

這晚，杜佳站在窗邊看星空中的一輪凸月，想起程圓圓的喃喃自語：“姐姐你可以正常走路了，真好。如果我能去上學(xué)，現(xiàn)在就想去……我還可以坐火箭，哈哈，我去找月亮！”

前言后語的跳躍式表達(dá)，卻讓杜佳心里一片澄明，她似乎不該逃避了。

4 圓月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杜佳辦理好出院手續(xù)。在醫(yī)院門口，迎接她的是田徑隊的隊員們。大家都在對杜佳笑，接著注意到杜佳旁邊的程圓圓。

程圓圓立刻躲到杜佳身后，想把自己藏起來。

“他是我在醫(yī)院里認(rèn)識的弟弟，舍不得我走呢！”杜佳簡單介紹了一下，隨后笑著說，“教練跟我說，前幾天的小組賽大家進(jìn)入前三名，真厲害！但是大家不要放松，還要再接再厲！我會監(jiān)督你們的！”

片刻的安靜后，大家開始連連發(fā)問：

“你不放棄了？要回來？確定嗎？”

“太好啦！隊長，你要退出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我本來還想說，隊長走我也走，我和隊長一起走呢，哈哈哈哈！”

“你走就走唄，沒人要留你，咱隊長得留下！”

“一邊呆著去！”

杜佳被他們逗笑了：“之前我對你們說我不想再參加田徑運動，那是在開玩笑。我還是很喜歡它的，不想留遺憾?！?/p>

吵吵嚷嚷的氣氛讓程圓圓放松了不少。他從杜佳身后探出頭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還是帶了些好奇。杜佳抱抱他，說：“圓圓，以后我?guī)闳ノ业闹袑W(xué)看看，好不好？”

程圓圓立刻點頭。

杜佳又說：“今晚你會看見圓圓的月亮，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你要開開心心的噢！”

晚上，程圓圓收到了杜佳訂購給他的禮物——月餅?zāi)拥牡案猓贸詷O了。

遭遇挫折、體會過遺憾，但不再逃避的杜佳終于拋開了用于偽裝的拐杖，重回屬于自己的戰(zhàn)場。而今晚，圓圓的月亮，也是圓圓的月亮。相信他在之后的日子里，一定能收獲明亮的心情，升級屬于自己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