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誼
我最早知道“德令哈”這個地方,源于海子的詩歌《日記》,身處戈壁荒涼小城的詩人,在無援無助中對“姐姐”的眷戀與期待,以及那種對“姐姐”深情的告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年有幸踏上了地處柴達木盆地深處的德令哈,一睹德令哈的風采,也重溫了詩人海子“今夜我在德令哈”的期盼與孤獨。
出西寧一路向西,便是青海的旅游標志地青海湖。繼續(xù)向西,就是近年來青海旅游的打卡點,被譽為“天空之境”的茶卡鹽湖。再向西,就進入了荒涼的柴達木盆地的腹心地帶。高原、荒漠、沙石,一望無際的戈壁、遠山,連續(xù)幾個小時的行車之后,眼前顯現(xiàn)出一片綠洲,期待中的德令哈到了。
德令哈,蒙語為“金色的世界”之意,原是西北戈壁上的一個小城鎮(zhèn),在地貌單元上屬于祁連山和柴達木盆地的過渡區(qū)域,高寒缺氧、空氣干燥、少雨多風。這個年輕的城市,是青海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距離省會城市西寧約500公里,常住人口只有8萬多人。清晨,漫步于德令哈街頭,走進這座當年由9戶墾戍人家起步的戈壁小城,已經(jīng)很難想象是置身于柴達木盆地的戈壁灘上。一場雨過,穿行在城市街道中,她的清新與迷人讓我驚訝,干凈整潔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建筑,連續(xù)排列的商鋪,空氣清新,綠樹成蔭,清澈的巴音河水穿城而過,宛如江南的城鎮(zhèn)。從資料介紹知曉,這里是歷史上著名南“絲綢之路”的主要驛站,屬于古羌屬地、蒙古族生活的牧場,青藏鐵路、315國道穿城而過。德令哈東接省會、西達新疆、南進西藏、北上甘肅,是一個四通八達的新興城市。環(huán)抱在德令哈四圍的哈拉湖、克魯克湖、托素湖、尕海湖等,似顆顆明珠,鑲嵌在浩瀚蒼茫的戈壁灘上,光彩奪目,晶瑩潤朗,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前來德令哈觀光游覽。
更讓我驚訝的是,在這樣一個戈壁小城,竟然有一座海子詩歌陳列館。多數(shù)20世紀80年代的年輕人,都曾做過“文學夢”,不會不知道詩人海子。在來到德令哈之前,我只知道海子寫過一首有關(guān)德令哈的詩,不料德令哈并沒有忘記海子,還專門建有一座海子詩歌陳列館。陳列館坐落在巴音河畔,是一組仿明清的徽派庭院式建筑,青磚黛瓦,雕梁畫棟,極富傳統(tǒng)風格。陳列館里,擺放著各種版本的海子詩集,掛著海子的一些著名詩篇,墻壁上用投影展現(xiàn)著海子燦爛的笑容,環(huán)境幽雅,布置經(jīng)典,人們既可了解海子的生平與創(chuàng)作,也可靜心賞讀海子的詩歌。陳列館還配建有海子詩歌的碑林,精選了海子20多首優(yōu)秀作品雕刻在形態(tài)各異的石碑上。徘徊于刻著海子詩歌的碑林之間,默誦著一首首詩,你能感受到海子跳動而不安的靈魂。海子詩歌陳列館的存在,讓這座戈壁小城平添幾分詩意,讓這座寧靜而美麗的小城帶你走進海子的心靈世界,成了人們向往的“詩與遠方”。
海子寫德令哈的原詩,題為《日記》。詩文如下: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只屬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guān)心人類,我只想你
每當吟誦起這首詩,我總會心生幾分在異地他鄉(xiāng)流浪的蒼涼。海子心性自由、情懷熾烈,像個永遠無法長大的“孩子”。當他在雨水中置身于荒涼之城的時候,感受到的是無邊無際的孤獨,內(nèi)心深處的依賴只有“姐姐”,只有幻想中的“姐姐”能夠帶給他溫暖、帶給他希望、帶給他撫慰。很遺憾,詩人的激情往往如同夢幻,總是隱含著悲劇的因子。
海子,原名查海生,出生于安徽懷寧縣高河鎮(zhèn)查灣村,14歲考入北大法律系,以詩歌創(chuàng)作為愛好。他兩次前往西藏旅行,第二次進藏時曾在德令哈停留,并讓德令哈與詩歌結(jié)下不解之緣。寫完這首詩的幾個月后,海子便在河北山海關(guān)附近臥軌自殺,結(jié)束了他25歲的生命。他的生命是短暫的,卻是熱烈而掙扎的,對生活愛得燦爛,走得決絕,那脆弱而敏感的情懷,盡管敲打出了很多美麗動人的好詩,但孤寂依舊,即便是面對渴望依賴依靠的“姐姐”,也只有想象的喜悅和渴望的情懷,戈壁依舊、石頭依舊、勝利依舊、青稞依舊……唯只剩下永遠無法釋懷的思念中的“姐姐”!
“姐姐”的意象,在國人的精神結(jié)構(gòu)里有著很重要的地位,除了父母,“姐姐”是常常出現(xiàn)在抒情類文藝作品中的主要家庭成員,她能在角色的原始意義上成為最自然的抒情對象,說明“姐姐”在人們的心理感覺上具有某種特殊的功能,有著對母親情感的轉(zhuǎn)移,有著對情愛對象的寄托,有著人對安全感的依賴,又蘊含著對情愛與關(guān)懷的渴求。詩人注定是多情之人,內(nèi)心必須存有一個或真實、或虛幻、或半真半虛的愛戀對象,才能保持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沖動和靈感,“姐姐”便是海子夢幻中的“情人”,體現(xiàn)青春期的海子對異性的崇拜。讀海子的詩,猶如寫給“姐姐”的一封信,傾訴內(nèi)心的寂寞與痛苦,期盼“姐姐”的撫慰與溫存,“姐姐”可能是心中永恒的情人,可能是孤獨中的思念,抑或是癡狂于詩歌情懷的崇高夢幻。
很多人喜歡“八卦”海子筆下的“姐姐”,有人考證,有人推斷,甚至演繹一些“故事”。其實,我們應(yīng)從象征含義的角度去理解海子筆下的“姐姐”,海子抒發(fā)了自我的一種憂郁、凄涼而美麗的情感,“姐姐”則是他深沉情感的寄托與孤寂中慰藉的對象。當海子寫道“姐姐,今夜我不關(guān)心人類,我只想你”的時候,可以說是詩人內(nèi)心孤獨到極致而發(fā)出的最為撕心裂肺的吶喊,還原了他人性的本真,詩人“海子”也幻化成了渴望理解、安慰和幫助的“孩子”,詩人在難以抵御的悲戚之中,無意關(guān)心自己平日最愿意關(guān)注和夢想的事情,心中只剩下唯一的感情傾訴對象——“姐姐”。一個“想”字,道出了詩人心中所有的感情,悲傷中唯存想念,“姐姐”成了超越一切的唯可悲憫自我的意象,成了黯然孤獨中的一抹亮色。
在20世紀80年代飄過青春的一代人,大都經(jīng)歷過那個激情燃燒的文學歲月,傷痕文學、朦朧詩,成為一代文藝青年的烙印。我們不會忘懷“面前大海,春暖花開”的海子,他的詩歌以恣意飛揚的瑰麗想象、揉碎邏輯的結(jié)構(gòu)組排、天馬行空的語言風格,構(gòu)筑起一座美輪美奐的詩歌王國。好在德令哈為海子建了一座紀念館,雋永飄逸的詩、純真質(zhì)樸的情,永遠留在這片神奇而美麗的土地上,讓海子的詩有一個安放之處,讓德令哈圓了“詩與遠方”的夢,讓詩歌成為德令哈的文學名片。雖在戈壁荒灘,卻因為詩與遠方的完美結(jié)合,文化與旅游的有機組合,讓地處戈壁灘的德令哈,不會荒涼,永不孤獨。
在缺乏詩意的時代,我們需要懷念詩人吟誦詩歌來找尋潛藏于心的詩意;在為生活而掙扎的年代,我們需要經(jīng)常性地抬起頭眺望遠方。德令哈,這個荒漠里曾經(jīng)名不見經(jīng)傳的荒涼的小城,讓她成為人們生命中的“詩與遠方”吧!永遠充滿詩意,永遠令人向往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