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琴

(佛山科學技術學院 中文系，廣東 佛山 528000)

從清代至民國曾四次組織纂修《佛山忠義鄉(xiāng)志》，即清康熙五年(1666年，由李侍問主編，簡稱李志)、乾隆十七年(1752年，由陳炎宗總纂，簡稱陳志)、道光十年(1830年，由吳榮光主修，簡稱吳志)和民國十二年(1923年，由冼寶干總纂，簡稱冼志)。康熙五年版的《佛山忠義鄉(xiāng)志》現(xiàn)已散佚，其余三部均保存完整，而最后成書的民國版《佛山忠義鄉(xiāng)志》體例更完備、資料更豐富、史實更清楚。本文以民國版《佛山忠義鄉(xiāng)志》中《列女傳》為研究對象，對文本中列女的編寫形制進行探究，以期進一步了解方志女性書寫的寫作布局、結構和意圖，為深入了解區(qū)域女性人物傳記的撰寫提供幫助。

一、冼志中列女編寫的整體框架

冼寶干的《佛山忠義鄉(xiāng)志·列女傳》由序言、人物傳記、按語、論贊四部分構成，下面筆者對這四部分逐一展開分析。

(一)總序與小序

在整個《列女傳》的開篇有一段總序?？傂蚴紫日劻耸分局小读信畟鳌返挠蓙怼！傲信q女之列傳也。古者，婦人不專制，其見之經(jīng)史者，多隨事附載，故太史公不另立傳。成帝時劉向以女德日下，采古今賢淑作《列女傳》，史志因之，自是婦人有專傳。”[1]745女性事跡本是作為隨事附載的形式出現(xiàn)在經(jīng)史中的，直到劉向《列女傳》的成書,才將女性從寄附他人的傳記中劃分出來，獨立書之，其后的史志中便有了女性的專傳。其次評論了舊志中列女分類的不足，“舊志列女分賢母、節(jié)孝、才媛三目，不免掛漏”[1]745。于是他提出了自己的分類原則：“因區(qū)其類，列之為七：曰賢淑，為賢妻，為賢母，家庭之綱紀也。奔喪守義，謂之貞事，與節(jié)孝同，故統(tǒng)為一類。烈婦烈女，大節(jié)凜然，在父家稱孝女，在夫家稱孝婦，庸行而奇節(jié)見焉，皆旌典所及者。若夫守貞不字，謂之貞女，果其冰玉無瑕，亦當獨標一格。任俠之事，不能責之女流，而為夫、為子、為父母，時事交迫，有男子不為而婦人女子竟能為之者，豈曰緩急非益哉？才媛溯諸為女之年，不忘本也?！盵1]745冼寶干將列女分為七個類別，其排序如下：賢淑、節(jié)孝、節(jié)烈、孝義、貞女、女俠、才媛。冼寶干將賢淑列在最前面，而將節(jié)烈放在其后，說明他首先看重的并不是節(jié)烈，“竊謂婦德以賢淑為上，貞孝節(jié)烈，時窮乃見，不幸在此，不朽亦在此，是以君子貴之”[1]745。冼志的七種分類皆有頌揚褒獎之意，冼寶干在總序中說：“吾鄉(xiāng)風俗醇樸，世家大族亦能講求禮教，故婦德多良”[1]745，“凡此流徽，皆關世教。班史有言，區(qū)明風烈，昭我管彤，愿竊比焉”[1]745，可知他編寫《列女傳》的目的在于凸顯佛山當?shù)貗D女的盛德懿行，同時為廣大婦女樹立道德榜樣。正是出于此種目的，他所編寫的《列女傳》只收婦德優(yōu)良者，為其立傳，對其贊頌。

此外在“節(jié)孝”類的開頭有一段以“語云”領起的小序，小序首先界定了“節(jié)孝”類女性的范疇：“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故寡婦謂之節(jié)婦。其未嫁，夫死，奔喪守義，謂之貞，大節(jié)與守寡同”[1]751。據(jù)此可知節(jié)孝類女性包含了兩類：已婚的守節(jié)女子和許字未嫁的守節(jié)女子。之所以將許字未嫁的守節(jié)女子納入“節(jié)孝”類，而不是“貞女”類，是因為她們在未婚夫死后奔喪守節(jié)，并且她們“比諸既嫁而以情結者，其情更深；亦比諸既嫁而以節(jié)終者，其節(jié)更苦”[1]751-752。接著序中提到了旌表節(jié)婦的原因及節(jié)婦獲得旌表的資格：“庚戌續(xù)《縣志》著論，謂過門守貞，猶士子登第未仕，遭國變而不肯出同一高義。且有妻得立孤，無妻則為殤，守貞以存夫嗣，尤為大義所在。此旌表節(jié)孝所以同邀懋典也。定例：守節(jié)之婦，無論妻妾，自三十歲以前守節(jié)至五十歲或年未五十而故，其守節(jié)已及十年者，俱得題請旌表。至今遵行無異?！盵1]752序的最后說：“舊志節(jié)婦之有事實者，為之立傳，若軼事無征，或其人現(xiàn)存，亦撮其履歷，另立一表，義例成當。今師其意，續(xù)增多名，用繼其媺。此太史氏書方書冊之旨，于綱常名教，其維系者大已?！盵1]752由于節(jié)孝類女性較多，冼寶干將節(jié)孝類女性分成“節(jié)孝列傳”與“節(jié)孝表”兩個版塊，“節(jié)孝列傳”中的女性共計76人，她們大都是有具體事跡的，如“李澤妻梁氏，歸六年而澤歿。氏年二十四，撫孤承問，后仕忠義衛(wèi)經(jīng)歷。天啟初年，從子待問題請建坊旌表。卒年七十七”[1]752。而“節(jié)孝表”中的女性一般只標注守節(jié)年齡、死亡年齡或現(xiàn)年年齡、是否旌表，不記載其事跡，共計365人，如“霍良杰妻周氏二十五歲守節(jié)，現(xiàn)年六十歲”；“余秉曜妻梁氏二十歲守節(jié)，卒年七十，已旌”；“李溫良妻賓氏廿歲守節(jié)，卒年七十二歲”[1]761。

(二)人物傳記

從人物傳記的方法來看，民國版《佛山忠義鄉(xiāng)志》的《列女傳》采用了單傳、合傳、附傳三種方法。單傳即一人一傳，合傳是指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歷史人物設立的傳記，附傳是在主要人物之后附載相關人物的傳記。《列女傳》中以單傳為主，賢淑類、孝義類、女俠類、才媛類女性全是單傳。從單傳的長短來看，賢淑篇中的單傳篇幅較長，節(jié)孝類的單傳篇幅較短。其中字數(shù)最多的是賢淑類的“冼鳳詔妻何氏”傳記，共有671字。字數(shù)最少的是節(jié)孝類的“潘斾若妻冼氏”傳記，共有14字。合傳共有兩例，見于節(jié)孝類的“黎彝鼒妻妾”與貞女類的“霍氏二女”：“黎彝鼒妻倫氏，側室葉氏，鼒攻苦早逝，倫年二十七，葉才二十一。葉子烈斌，甫三歲。二氏哀毀，誓從地下。翁順遇慰勉曰：‘吾年老耄，汝二婦撫一線，若殉黃泉，余與藐孤誰靠？’二氏乃收淚聽命，事翁教子，不辭勞瘁，后俱以壽終”[1]752-753；“霍氏二女，古洛霍氏之從姊妹也。一名慧，一名貞，以孤潔相鐘愛，因約不字人。父母議婚配，二女跪泣曰：‘女非性殊人也，顧世間男子有學術而識禮義者絕少，竊恐所事非人，故寧孤死不愿嫁。’父母竟不能奪其志。家貧，針黹自活，相視怡然。后貞年三十死，慧痛哭曰：‘妹死矣，吾無侶矣?！瘧崕撞挥?，而竟以壽終。冼少汾為作《二女傳》”[1]769-770。倫氏與葉氏分別是黎彝鼒的正室與側室，而霍慧與霍貞是從姊妹，她們彼此之間關系密切，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于是編纂者采用了合傳合寫的方式。附傳共9例，全見于節(jié)孝類，如“葉世緒妻梁氏”條中除了記載了傳主“梁氏”，還附記了“葉世緒的妹妹”“陳紹光的聘妻楊氏” “吳錫光的聘妻陳氏”“張文錦的聘妻梁氏”，因為這些女性情況相同，都是在未婚夫死后，為未婚夫守節(jié)。又如“何立朝妻李氏”條中除了記載傳主“李氏”，還附記了何立朝的妹妹，還有“梁則溫妻麥氏”“梁玉環(huán)妻李氏”等條除了記載傳主外，還附記了她們的兒媳，因為她們屬于一門雙節(jié)。

(三)按語

《辭海》的解釋是：“按語亦作案語，是編者或作者對文章、詞句所添加的評論、說明或考證的話?！盵2]冼寶干有時會在敘事之后插入“按語”，從標志語上看，都以“按”領起，共見7處。從內容上來說，大致有以下幾種情況：第一，交待書寫原則、著錄標準。如賢淑類“冼灝通妻譚氏”傳后的按語：“史傳列女，題某人妻某氏，不書其夫之職官，諸志因之。又，男子稱氏，婦人稱姓，未嫁以伯仲行，伯姬、仲子是也；已嫁則系于其國，息媯、江羋是也；無國則系于其夫之姓，雍姬、夏姬是也。傳中敘事書姓，或以名行，亦合諸志。率書氏則近于案牘，從俗從宜，無關要旨，而正式不可不嚴?！盵1]746按語中冼寶干闡明了稱呼傳主為“某人妻某氏”的原因。又如“節(jié)孝表”中“陳昱妾龐氏”后面的按語：“守節(jié)之婦，某年寡，現(xiàn)年若干歲，卒年若干歲，已旌、未旌，分別聲明，方符部例。舊志以其年例合旌，止注守節(jié)年份，未免太簡。李氏《宗門節(jié)婦》并無守節(jié)年份，尤為疏略。然皆在已故之列，亦毋庸議?！盵1]761此處按語論述了佛山舊志和李忠定《宗門節(jié)女傳》在“節(jié)孝表”書寫方面的不足，并說明了“節(jié)孝表”的正規(guī)書寫格式。又有女俠篇“李侍問女”傳后的按語，這是文中最長的按語，通過按語可知康熙年間由郝浴纂修的《廣西通志》將“李待問女”歸入“貞烈”類，冼寶干認為“似未得當”。而由吳榮光纂修的《佛山忠義鄉(xiāng)志·列女傳》沒有載錄“李待問女”。于是冼寶干“綜厥行誼”，把“李待問女”收入列女中，與吳志中“貞烈”類的“黃囗囗妻彭氏”“霍惺臺妾方氏”合在一起，歸為“女俠”類，并置“李待問女”于首位，希望起到警勸世俗的作用。第二，對資料文獻的評述。如才媛類“譚沛章妻冼氏”善于吟詠，在其傳記中冼寶干摘錄了她的詩作《西施貂蟬共話詩》：“久懷今已幸相逢,衛(wèi)國功成一體同。卿助司徒除董賊，妾承勾踐事吳公。豺狼當?shù)酪蔁o策，女子柔情亦作雄。漢越兩朝顛倒處，丈夫無地逞英風”[1]774。冼寶干對此詩極為欣賞，于是在傳后的按語中寫道：“《國語》：黃池之會，夫差爭長，晉人數(shù)其僭王之罪，曰：吳公敢不唯命，乃稱公，遂長晉侯。吳公本此。《春秋》先書晉，晉有信也?！短拼鷧矔罚豪钚l(wèi)夫人雄服至。又，鮑照詩‘因迥為高，據(jù)絕作雄’，不為無本。詩亦沉郁可誦”[1]774。冼寶干不僅解釋了該詩援引前代作品的情況，還評述其詩具有沉郁可誦的特點。第三，對同類現(xiàn)象的概括。如節(jié)孝類“霍懷熙妻李氏”傳后的按語：“冼易妻媳、冼襄聯(lián)妻媳、勞由之妻媳與懷熙妻媳先后，有梁、岑姑婦，皆一門雙節(jié)，慈孝相依，風聲之所被遠矣。”[1]758冼寶干通過按語對節(jié)孝列傳中“一門雙節(jié)”的情況進行了歸納總結。第四，交待了文獻資料的由來。如賢淑類“吳濟運妻梁氏”傳后的按語：“舊志，梁事附《吳運濟傳》末，今特抽出，列入本門，以符體例。語在《人物志·吳濟運本傳》?！盵1]747可知之前的佛山鄉(xiāng)志列女傳中本無“吳濟運妻梁氏”，冼寶干是從鄉(xiāng)志《人物志·吳濟運本傳》中抽取過來放入賢淑類的。

(四)論贊

“論贊”是附在史傳后面，對所收羅的人物事跡進行簡單的歸納總結，表達作者自己看法的一種方式。冼志的《列女傳》也有“論贊”。從論贊的分布來看，賢淑、節(jié)孝、節(jié)烈、孝義、才媛五類文末之處用“贊”，貞女篇的末尾則是“論”。女俠篇既無“贊”也無“論”。從論贊的內容來說，或是褒贊所載女性的美好品行，賢淑、節(jié)烈、孝義、才媛四類后面的“贊”均屬于這種情況。如孝義類共記載了六位女性即何卓昭妻黃氏、梁素馨、魏焱森妻戴氏、任超煉妻羅氏、吳詒珍妻傅氏與黃虎臣女小珊，最后用“贊曰”進行總評：“孝婦黃事悍姑，順以將；梁素馨自比緹縈，父祚克繩；魏戴、任羅與小珊刲肉療親，血斑斑；傅女甫十齡，扶母救火，誰能勝？”[1]769或是明立傳之旨，節(jié)孝類末尾處的“贊”與“貞女”類末尾處的“論”則屬此類情況。如貞女類“霍氏二女”文末的“論”：“《易》曰‘女子貞，不字’，又曰‘苦節(jié)不可貞’，蓋貞之難如此。若二女者，同居同志，終其身食貧無怨，則進于甘節(jié)矣?？贾抖Y》，女子未嫁及已嫁反者，與在室同，故稱女，而旌典不之及，則以婦稟‘三從’，不嫁，非正也。然其高邈寡儔，潔身自愛，亦足以風世勵俗矣。讀冼少汾《二女傳》，不禁肅然起敬也。事與貞節(jié)不同，故獨立此傳?！盵1]770這里闡述了專門為霍氏二女立傳的原因。從論贊的行文特色來看，論贊作為篇末的評論性言辭，篇幅較為短小，語言簡練，駢散結合。冼寶干為了增加評論的權威性，往往引經(jīng)據(jù)典來支撐自己的觀點。如貞女類文末“論”中引用了《易經(jīng)》中的話“女子貞，不字”“苦節(jié)不可貞”，賢淑類文后的“贊”中說：“若夫敬姜有賢母之稱，姒氏以淑女開化”[1]750。這里引用了魯國大夫公父文伯的母親“敬姜”以及周文王的妻子“姒氏”來加強議論。

二、冼志中列女編寫的優(yōu)點

(一)女性人數(shù)更多，材料更加豐富

陳志中列女共計106人[3]，吳志中列女共計219人[4]，冼志中列女共計475人，據(jù)此可知冼志不僅吸取了陳志與吳志中的列女材料，還增補了新的材料。冼志《列女傳》中絕大多數(shù)材料來源于陳志與吳志的《列女傳》，并且是照搬原文，如“冼灝通妻譚氏、冼灌妻陳氏、陳清杰妻林氏、梁能妻霍氏、李萼妻左氏”等的傳記資料來自陳志，“勞孝輿妻談氏、吳恒孚妾易氏、左熙妻黃氏”等的傳記資料來自吳志，內容也未作任何改動。偶爾也會在內容上有所補充，如“霍惺臺妾方氏”的傳記資料，冼志在全部抄錄了吳志內容的同時還增附了清代何如漋所寫的《參軍惺臺公庶室方氏祠記》。冼志中有些女性來自其他文獻資料，如“冼鳳詔妻何氏、梁玉成妾劉氏、陳吳氏、冼乃起妻梁氏、梁素馨、吳保福妻陳氏、譚沛章妻冼氏”等傳記資料來自《佛山采訪冊》；“吳尚憙”的事跡是從《吳氏四傳畫傳》中節(jié)錄而來的，“陳宗行妻何氏、霍廷橋妻鄺氏、龐秉綱妻勞氏、李待問女”等的傳記資料來自同治年間編纂的《南海縣志》。還有一些是從民間采集的，如“冼志昌妻勞氏”條中說“民國二年建坊榜曰‘珠海女范’”[1]758；“袁可澤妻伍氏”條中說：“民國五年卒，壽六十七歲，守節(jié)三十七年”[1]759。這兩位女性的事跡都提到民國時期情況，顯然是冼寶干自己從民間收集而來的。

(二)列女分類更加細致，結構更加完善

陳志、吳志、冼志的《列女傳》收錄的都是明清時期佛山列女，按時間順序來敘寫，先寫明代再寫清代，清代的列女數(shù)量明顯高于明代。三部鄉(xiāng)志都對列女進行了分類，陳志分為節(jié)孝、貞女、賢母、才媛四類；吳志分為賢母、貞烈、節(jié)孝、才媛四類；冼志分為賢淑、節(jié)孝、節(jié)烈、孝義、貞女、女俠、才媛，相比之下可見冼志分類更加細致。陳志雖然進行了分類但在敘寫人物時，并沒有將列女按類歸納，而是雜亂地堆積在一起；吳志與冼志都把列女按類敘寫，有條不紊。吳志與冼志中每類女性人數(shù)不一，吳志中賢母類有6人，貞烈類有13人，節(jié)孝類有199人，才媛類僅1人；冼志中賢淑類有13人、節(jié)孝類有441人、節(jié)烈類有6人、孝義類有6人、貞女類有2人、女俠類有3人、才媛類有4人。顯然吳志與冼志中人數(shù)最多的類別都是節(jié)孝類，這與明清時期官方理學教化日益增強，節(jié)婦旌表制度日益系統(tǒng)完善，守節(jié)風氣的盛行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當然不同鄉(xiāng)志編纂者的分類標準不同會導致同一女性歸類不同，如“葉世緒妻梁氏、何立朝妻李氏”兩位女性，吳志歸入貞烈類，而冼志歸入節(jié)孝類；“霍惺臺妾方氏”，吳志歸入貞烈類，而冼志歸入女俠類。從結構框架來說，陳志與吳志只有人物傳記，而冼志除了有人物傳記，還有序言、按語、論贊，在結構上更完善。

(三)人物傳記開頭寫法更加規(guī)范化

在人物傳記的寫法上，三部鄉(xiāng)志都采用了敘寫傳主身份式的開頭，即在行文的開始把人物的名字與家庭關系敘寫出來，但在敘寫格式上又存有不同，如表1所示。

表1 陳志、吳志、冼志的敘寫格式及例證

冼志在敘寫傳主身份時，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采納吳志的做法，把已婚女子的丈夫姓名放在女子稱謂的前面，體現(xiàn)了女性婚姻前后角色的變化，即婚前是娘家人,婚后是婆家媳。正妻一般采用“某某妻某氏”形式，如“冼灝通妻譚氏”。有兩處采用了“夫姓+父姓+氏”形式，如“馮陳氏”(“馮”是夫姓，“陳”是父姓，這一例是來自吳志)、“陳吳氏”(“陳”是夫姓，“吳”是父姓)。續(xù)弦則采用“某某繼妻某氏”“某某繼室某氏”等形式，如“舉人梁裔照繼妻鄺氏”“吳詒珍繼室傅氏”。妾則采用“某某妾某氏”形式，如“霍惺臺妾劉氏”。當然也存在例外情況，有3例是將丈夫放在傳主之后，見于女俠類“李待問女”與才媛類“陳姬”“吳尚憙”，即“李氏，戶部尚書待問女，刑部尚書潘濬四子、蔭生士松妻也”[1]770；“陳姬，字閏娘，梁九圖妾”[1]773；“吳尚憙，字祿卿，號小荷。荷屋中丞之女也。善畫工詩，適羊城葉氏觀察云谷之子應祺司馬”[1]773，這是因為她們三人膽識才華突出，在社會上的知名度高于其夫。第二，已婚女子的家庭關系除了必須要交待其夫，有時還會交待其父與其子，均放在傳主的后面，如“吳濟運妻梁氏，乾隆戊辰進士、福建羅源縣令梁翰四女”[1]746；“梁玉成妾劉氏，九圖之生母也”[1]748。倘若傳主的兄長在社會上有一定的知名度并在朝廷中擔任要職，冼志還會提及其兄，如“容憲文妻戴氏，贈光祿戴其芬之女，樞相鴻慈之妹也”[1]766；“魏焱森妻戴氏，光祿公戴乾生封翁之第五女，軍機大臣協(xié)辦大學士文誠公之妹”[1]768。有的傳主只介紹其祖父或曾祖父而不介紹其父，可能是因為傳主的祖父或曾祖父的名氣比其父親更大，大眾更熟悉，比如“冼肇倫妻龐氏，南海欽賜副進士龐燊孫女”[1]757；“霍某妻岑氏，進士岑遠曾孫女，舉人霍儁韡次媳”[1]753。有的傳主不僅介紹了其曾祖父或父親，還介紹了丈夫的父親，如“霍某妻岑氏，進士岑遠曾孫女，舉人霍儁韡次媳”；“陳宗行妻何氏，溧陽知縣龍春女，孝廉賓王次媳也”[1]757。這些傳主的曾祖父或父親都放在其丈夫的父親之前，一方面是由于傳主的曾祖父或父親社會地位比丈夫的父親更高；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血緣上親疏有別。第三，陳志采用了標榜式的稱法“某貞女”來稱呼那些未婚夫死后守節(jié)的女子，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貞女”通常指未有婚配、終身不嫁的守貞女子，為了能更好地分清兩者，以免混淆，吳志、冼志就將那些未婚夫死后，為未婚夫守節(jié)的女子改稱“某某聘妻某氏”。第四，從傳主的稱謂來看，陳志《列女傳》中僅對從未婚配的“霍氏二女”提及其名，其他女性都是有姓無名，稱謂形式是“父姓+氏”。吳志《列女傳》中除了“霍氏二女”之外，節(jié)孝類所增補的“馮陳氏”有名也有字，如“馮陳氏，名霞浣，字雪心”[1]755。冼志《列女傳》中雖有475名女性，但絕大多數(shù)仍是有姓無名，有名者共7人，除了采納的舊志中貞女類“霍氏二女”與節(jié)孝類“馮陳氏”外，還有添加的孝義類“梁素馨”“黃虎臣之女小珊”以及才媛類“陳姬，字閏娘”；“吳尚憙，字祿卿，號小荷”。由此可知父姓對于古時的女子來說十分重要，具有“別血緣”與“別婚姻”的功能，所以每位女性都會列出其姓?！傲核剀啊ⅫS小珊、霍慧、霍貞”四人是未婚女子，故記載她們的閨名以示其終身未嫁。而“陳姬、馮陳氏、吳尚憙”三人是已婚女子，之所以記錄其名與字，甚至其號，只因她們均為才女。馮陳氏飽讀書史，當時任廣東布政使的康基田還想請她當老師教自己的女兒；陳姬不僅有才，還愛才，因用性命保全了友人的詩集而廣受稱頌；吳尚憙善畫工詩，“豪宕之氣，足以凌轢一切，巾幗中豪杰也”[1]773，她們都具有較高的社會知名度，故其名、字、號也廣為人知，于是其名得以保存。第五，在介紹傳主丈夫時，陳志、吳志在其姓名前有些會加上“義士、主事、儒士、庠生、貢生、同知、副貢、舉人、進士”等稱呼，如“義事冼灝通”“主事冼灌”“同知潘大魁”“儒士黎彝鼒”“貢生蕭廷寵” “庠生林文燦”“舉人陳清杰”“副貢梁雅林”“進士何肇宗”，有些又沒加，寫法不一致。冼志力求書寫格式統(tǒng)一化，于是將“義士、主事、儒士、庠生、貢生、同知、副貢、舉人、進士”等稱呼逐一刪除，唯獨在節(jié)孝類見1處，即“舉人梁裔照繼妻鄺氏”，這很可能是由于疏失而留下的。

三、冼志中列女編寫的缺點

(一)人物分類的交叉

雖然冼寶干以某女最突出的品德為依據(jù)來分類，如“賢淑”類強調“賢”，賢妻良母是構成“賢淑”類女性的核心要素；“節(jié)孝”類強調“節(jié)”，夫亡之后終身守節(jié)是構成“節(jié)孝”類女性的核心要素；“節(jié)烈”類強調“烈”，以死亡來維護節(jié)操是構成“節(jié)烈”類女性的核心要素；“孝義”類強調“孝”，孝順婆婆或母親是構成“孝義”類女性的核心要素；“貞女”類強調“貞”，終生不嫁是構成“貞女”類女性的核心要素；“女俠”類強調“俠”，膽識過人是構成“女俠”類女性的核心要素；“才媛”類強調“才”，才藝杰出是構成“才媛”類女性的核心要素。但以今天的科學分類角度來看，冼志《列女傳》中女性的分類并不十分嚴密，她們的事跡同中有異，異中有同，有些存在著交叉現(xiàn)象。比如節(jié)孝類的“馮陳氏”不僅是位節(jié)婦，“許字本鄉(xiāng)馮氏子，及笄而夫亡，奔喪守節(jié)”；還是位才女，“耽書史”“能背誦《康熙字典》全部，識疑難字及切法，兼工韻語”，“合河康基田為粵藩時，欲延教其女”，“著有《績古事苑》《雪心詩鈔》《字海辨似》”[1]755，顯然馮陳氏又符合了“才媛”類標準。又如孝義類“梁素馨”不僅是一位孝女，還是一位貞女。

(二)人物形象的模式化

“中國古代史籍中也有一個個文本構筑元素，其中高度類型化、程式化的文本元素，我們稱之為模式。”“大致而言，模式最常出現(xiàn)在史家構建某一類型人物形象的場合，如孝子、良吏、儒生、文士等，其傳記書寫多依賴模式?！盵5]冼志《列女傳》在記載某一類型的女性人物時往往使用特定的模式，比如“節(jié)孝”類女性形象的基本書寫模式為：“丈夫(未婚夫)死亡→為夫守節(jié)→代夫盡職”。代夫盡職表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贍事舅姑，二是教養(yǎng)幼子?！肮?jié)烈”類女性形象書寫有三種模式：一是“不愿改嫁→以死明志”，如左熙妻黃氏因其夫死前令其改嫁，黃氏不從，在丈夫死前便投井自殺；二是“丈夫或未婚夫死→不愿獨活而殉夫”，如容憲文妻戴氏、吳保福妻陳氏因丈夫死悲痛不已而殉夫，梁汝琛聘妻吳氏、霍顯慶妻吳氏在其未婚夫亡故之后決然地從之于地下；三是“遭遇強暴→守節(jié)被害”，如劉福妻陳氏因其夫外出經(jīng)商，劉福的親戚陳某欲恣強暴，陳氏因嚴詞斥罵而被害?！靶⒘x”類女性形象的書寫模式有四種：一是“舅姑苛刻→侍舅姑恭慎”模式。在這類事例中，通常是舅姑非常嚴厲，對媳婦很苛刻，而媳婦卻小心侍奉，不敢稍有絲毫不滿和倦怠，如何卓昭妻黃氏；二是“父母身患重疾→割肉醫(yī)疾”模式。在這類事例中，通常是孝女或孝媳以自殘方式割下身體的某塊肌肉作為藥引，為親人祈禱或治病。如魏焱森妻戴氏割股為母親合藥，任超煉妻羅氏、黃虎臣之女小珊割臂為母親合藥；三是“遭遇災亂→忘身救親”模式，如吳詒珍繼室傅氏年幼時曾在匪亂與大火之中“扶母出險”；四是“女性父母中一方身亡，家中沒有兒子→為了贍養(yǎng)年邁的父親或母親而不愿嫁人”。如梁素馨為了照顧守寡的母親與祖母，終身不嫁。這種模式化的情節(jié)記載的是符號化、臉譜化的女性形象，毫無個性可言。

(三)一些人物傳記過于簡略

一篇完整的人物傳記,往往包含下列基本內容和項目:稱謂；籍貫；家庭關系；性格；生平事跡；結局(有的還包括子孫)。不過，具體到每一個人物傳記，并不要求這些內容和項目條條具備，而是有多有少，可詳可略，或缺或全。但是傳主生平事跡的記述, 是一篇傳記的主要內容，也是一篇傳記成功與否的關鍵所在。一般說來，沒有具體事跡的人物是不會被立傳入志的。縱觀冼志《列女傳》，每位人物的傳記所必備的要素是稱謂與家庭關系(已婚的交待丈夫，未婚的要交待父親)，大部分人物有生平具體事跡記載，少部分人物沒有。沒有生平具體事跡記載的人物只出現(xiàn)在節(jié)孝類，如“潘大魁妻劉氏，大魁殉難，氏才二十六，守節(jié)五十余年而壽終”[1]753；“林文燦妻孔氏，于歸未及一月，守節(jié)不移，乾隆四年旌表”[1]754；“李地生妻陳氏，年二十八守節(jié)，邑令題匾曰‘柏操松壽’”[1]754；“冼廣平聘妻梁氏，佛山同知給‘貞操奇節(jié)’扁額，旌其門”[1]756，這幾位人物的傳記都標注了傳主的守節(jié)時間與結局，卻沒有記載其生平具體事跡，其實可以歸入“節(jié)孝表”中，而不是放在“節(jié)孝列傳”。有些人物雖然記載了其生平事跡，但過于簡略，如“潘斾若妻冼氏，早矢冰霜，遇賊不辱”[1]754，這里對于冼氏何時守節(jié)、何時遇賊、如何不辱等問題，都沒有展開描述。

綜上所述，冼志《列女傳》載錄了佛山明清時期具有通才卓識、奇節(jié)異行的知名女性共計475人。編纂者冼寶干按女子的德行分為七類，采用為人物立傳的形式逐類條列以此來褒頌人物，為世人樹立效法的榜樣。與前代陳志、吳志相比，冼志分類更加多樣化，取材更廣泛，同時添加了序、論贊、按語等內容，文本結構更加完整。綜覽冼志中的列女事跡，文中女性婦德可以歸結為兩大方面：一是賢節(jié)烈孝貞； 二是膽智才華。前者約占總人數(shù)的95.3%，后者約占全書14.7%。不難發(fā)現(xiàn)，雖然冼志《列女傳》所載的才智婦女形象比前代佛山鄉(xiāng)志有所增多，但所占比例仍舊很低，這說明明清時期孝道觀與貞節(jié)觀得到了極大的強化，深入人心，體現(xiàn)在方志的女性書寫時，作者往往聚焦于符合理學教化的賢節(jié)烈孝貞的道德形象，導致了方志文本中女性歷史書寫的模式化?！澳Ｊ交碌呐詺v史書寫只需滿足女性人物貞孝節(jié)烈等書寫模式的基本要素。也就是說，方志中的女性歷史書寫，并非僅是從存史的角度出發(fā)，而更多地是從理學教化的要求出發(fā)對歷史進行符合要求的建構。所以，只需要以簡短的，能滿足貞、孝、節(jié)、烈的基本要素即可，屬于存史需要的內容層面的情節(jié)可以簡化?！盵6]此外，由于古代婦女的活動范圍有限，其事跡大體相同，于是又導致了人物的分類產生交叉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