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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曉虹:中國中產的成長還面臨著許多嚴峻的考驗

        2021-09-06 04:41:53李靜
        中國新聞周刊 2021年32期

        李靜

        2005年底,南京大學知名社會學家周曉虹去印度開會,在孟買一家三星酒店的餐廳里,周曉虹隨口詢問一位餐廳經理:你是中產嗎?經理脫口而出:當然!你不知道印度是中產階層國家嗎?

        但在中國,中產階層的概念還頗受爭議。周曉虹曾經發(fā)出感慨:“中國的白領可以自稱‘小資,但并不認同‘中產。你要說他是‘中產,他要跟你急!”

        中國到底有沒有中產階層?“當然有。”周曉虹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2003年1月至2005年6月,周曉虹領導的課題組在北京、上海、廣州、南京、武漢等大城市進行了中國中產階層的大型調查。根據經濟條件、職業(yè)分類和教育層次三個主要指標的綜合考察,得出中國五大城市中中產階層的有效百分比為11.9%。

        針對中國中產階層的消費與精神需求等問題,我們專訪了關注、研究中產階層多年的南京大學當代中國研究院院長、社會學家周曉虹。

        中國新聞周刊:中國的中產階層為什么很難承認自己的身份?

        周曉虹:在印度,只要西裝一穿,領帶一打,這個人就認為自己是middle class。在美國,“中產”是“普通族”的同義詞,相當于中國人說的“老百姓”??芍袊诵哪恐械摹爸挟a”,卻絕對不是“收入一般的人”,而幾乎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階層。

        英文的middle class,照字面翻譯,是“中間階層”,沒有‘產字,但我們沿用的譯法,卻加了個“產”字,問題就出在這個“產”字上。

        最早,1927年毛澤東在《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里面就用到中產階級這個詞,然后比毛澤東更早,大概一八九幾年在臺灣的報紙上,我也看到過“中產階級”的詞源。但是最終這個middle class怎么譯成、誰第一個譯成“中產”的,我多少年里頭都關注這個問題,但沒有得到答案。

        中國新聞周刊:到底什么樣的人可以算是中國的中產階層?

        周曉虹:現(xiàn)代意義上的中國中產產生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并在20世紀上半葉有了一定程度的發(fā)展,1949年之后,中國中產失去了滋生的土壤。中國中產階層的重生始于鄧小平1978年開始倡導的改革開放。

        在中國當代社會,所謂“中產階層”的人口應該包括這樣一些基本的社會構成:1978年以后新生的私營企業(yè)家和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與私營企業(yè)家和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同時產生的小業(yè)主、小商販等自營業(yè)者,與黨和國家機構有連帶關系的黨政干部和知識分子以及國營企業(yè)的領導人、因外資引進而產生的“外企白領”、大批企業(yè)和社會組織的管理者,還有因高新技術的采用和新行業(yè)的出現(xiàn)而產生的建筑師、律師、會計師、房地產評估師等專業(yè)技術人員。

        我們承認中國的中產階層已經出現(xiàn),并在快速成長,但是我們顯然不認為中國已經進入“中產階層社會”。在西方發(fā)達國家即所謂“后工業(yè)社會”或“中產階層”社會,中產占了總人口的80%(所以他們的代名詞是“大眾”),整個社會結構也呈現(xiàn)出兩頭小中間大的所謂“橄欖形”。但是目前中國中產階層的比例不會超過總人口的20%。雖然經過20多年的改革開放,以往的“金字塔形”不復存在,但社會結構目前還只是一只中間略大、底部更大的“洋蔥頭”。并且,無論在經濟的飛速增長和財富的分配方面,還是在社會結構的轉型方面,甚或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中國中產的成長都還面臨著許多嚴峻的考驗。

        中國新聞周刊:在西方,中產的成長有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但中國中產群體的出現(xiàn)基本上是1978年以后的事情。這使得中國的中產有哪些特點?

        周曉虹:全球化和社會轉型,是討論中國中產階層產生和成長的兩個互為交織的基本議題。同西方相比,中國中產階層受到全球化的影響,不僅表現(xiàn)出了鮮明的消費主義特征,而且消費更為突出地成為地位模糊的中產階層尋求社會認同的途徑。同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相比,一方面,經濟改革的成功凸顯了這一階層的消費能力;另一方面,現(xiàn)有的政治格局也制約了這個階層的行動空間,使得中產凸現(xiàn)出“消費前衛(wèi)、政治后衛(wèi)”的雙重特征。

        中國新聞周刊:那么無論阿那亞走紅還是精致露營的興起,是否都是中產“消費前衛(wèi)、政治后衛(wèi)”這一特征所帶來的結果?

        周曉虹:在今天這個全球化的時代,經濟或者說金錢、掙錢的本領,是一個人證明自己的最好的手段。在凡勃倫1899年的那本《有閑階級論》里,提出兩個很有意思的概念,就是炫耀消費和炫耀閑暇。后來戈夫曼寫過一本書叫《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也是非常深刻地揭示了在阿那亞這樣的地方中產的表演人格,他們要在一個陌生的公共空間去表現(xiàn)自己的身份感,在日常生活中創(chuàng)造出意義感,以此來建構自我認同和尋求社會認同。

        阿那亞這樣子的社區(qū)能夠生存下去并且有相當的前景,有兩個重要因素,那就是北京的中產人數以及這些中產的品位足以支撐這樣子社區(qū)的存在。阿那亞的這一套東西說白了,實際上就是中產者為生活賦予意義感的一種表征形式。你在阿那亞看到的這些人,盡管他們自己不一定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但是我告訴你,他們干的就是為生活制造意義感的事情。

        中產喜歡旅游也是因為這個理由。因為只有在旅游的時候,人才能跟自己真實的身份相脫離,而獲得一個虛幻的身份。當然,真實的身份也不是說不堪,但是真實身份和人在流動中所獲得的身份之間,還是有距離的。所以有的中產在旅游的時候會極盡奢華或是另辟蹊徑。精致露營的興起就是滿足了這種需求。

        一方面體驗了野趣,同時又使自己在衛(wèi)生等硬件方面的要求照樣獲得滿足,這與現(xiàn)代中產階層的生活方式是吻合的。

        中產一方面有野的心。這種野的心,實際上不僅是滿足獵奇心理,而是有很重要的標簽——品位的獨一無二。所以越是沒人去的地方,中產旅游越要去。大家都去的地方就別去了,去的話就感覺太俗了。但是反過來,獨一無二的品位在滿足的同時,生活的舒適度上又會受到挑戰(zhàn),要想讓這兩者都結合好,精致露營這種方式自然就出現(xiàn)了。

        無論阿那亞還是精致露營,之所以走紅,真正起作用的還是中產想賦予自身一定地位感、品位感的內在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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